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当沈濯透过落地窗,看到远处李识源抱住叶行之,叶行之凑上前又被捧住脸时,他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另一个同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还开玩笑说:“好般配的一对狗男男。”
沈濯顿住,脑中一时间转过无数个片段,叶行之说他这算撬朋友墙角,叶行之身上李识源的气味,叶行之笑着说“还是你获此殊荣”的表情,全都指向一件事:
叶行之喜欢的是李识源。而这么明显的事情,他现在才发现。
请来的驻场乐队终于调好乐器,身着红裙的女歌手仿着上个世纪末的港星打扮,一开口,沈濯就听出来这首歌是《自作多情》。
复古舞曲很容易调动大家的肢体,也符合这家餐吧的风格,不少人听着听着就在座位上轻轻扭了起来,两个年纪大一点知道这首歌的同事也边耸动肩膀边用走调粤语跟唱。
旁边同事假装握着麦克风,还凑过来高歌:“恋爱狂——回头吧——”
沈濯勉强笑了笑把同事推到一边,目光仍然很难从窗外的两个人身上离开。
耳边歌词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注脚,沈濯回忆过去这几周他和叶行之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突然笑了出声,把正在高歌的同事吓一跳。
沈濯和对方干了一杯说没事,又转头看回窗外。沈濯觉得很好笑,他和叶行之明明完全在说两件事,怎么会毫无违和地你来我往讲了这么久,让他自作多情了这么久。
沈濯像是忘记自己一个月前才和李识源分手,大脑下意识蹦出“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觉察到这个念头后,沈濯被自己也吓一跳。
台上歌手微微低哑的声线挠着他,连成一条小虫在他心尖上钻。
沈濯不受控地想起八年前他刚认识叶行之的时候,又跳到某个回南天,书本都闻起来潮湿的中午,叶行之睡着的脸,和那个差点被傅鸢撞破的、未得逞的吻。
叶行之从来没问过他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的,沈濯就从来没说过,也从来不敢说。
直到叶行之上了车,沈濯的目光才从窗前脱落。同事们接下来在聊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进去,只单手揉着太阳穴叹气,一口气喝掉半杯酒,又点一杯。
眼前已经没有酒杯能握着遮掩视线,沈濯就那样搂着被子,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怎么都不去看叶行之的脸。
他不该用这两件事比较,但沈濯还是突兀地想,怎么会比和李识源分手还要难过呢。也许是因为他对李识源不再有期待,又对叶行之期待太多。
叶行之却恍然大悟,这家伙应该还是在介意自己搞上他前男友呢。他干咳一声,想活跃一下气氛:“别生气呀,你看我都没告白成功,我们现在去KTV还能马上点播一首失恋阵线联盟。”
沈濯抬起脑袋,淡淡地看他,没有一点笑意。
叶行之被看得更愧疚,又说:“再说了,你肯定也知道我不会成功的吧?别人也没机会,你吃哪门子的醋。”
“啊?”沈濯愣了愣,“什么叫做,别人也没机会?”
叶行之也困惑起来:“你和李识源到底有没有谈过你们分手的原因?”
沈濯因为酒精的影响,答话还是慢吞吞的:“他只是说觉得我们不合适,他累了。”
叶行之突然放松下来,身体半软靠着沙发一侧,笑着说:“看来他觉得袒露真实原因多少有点像编的,但竟然愿意告诉我。”
沈濯皱眉,问:“什么真实原因?”
“倒是太简单了,像借口。你识源哥根本不需要也不想和人谈恋爱,可以立刻出家了却情缘的那种。”叶行之努力开玩笑让气氛少一点凝固,以免沈濯伤心。
但沈濯显然没听懂,沉默了一分钟才问“这是什么意思”。
叶行之把大部分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跳过了李识源说他喜欢沈濯的几句。沈濯听着听着眉头倒是舒展开了:“他倒是挺会看人说话。”
没等叶行之说什么,沈濯又说:“这样也说得通了。我一直觉得和他的关系说是情侣又比较……淡,但我之前以为这就是他的个性。一年前……应该是他确定对我没有那方面感情的时候,不过他也没说,只是慢慢地话越来越少。或者偶尔看上去想说什么,也只是说很难跟我讲明白,我一开始还猜他是不是出轨了呢。”
沈濯自嘲似的勾了勾唇:“不说的话,怎么会知道我能不能弄明白呢?我又不是偏执狂,早说早散对两个人才是都好。但他愿意和你解释,是不是觉得你才能理解他?”
沈濯的眼睫又垂下去,叶行之知道自己依然不擅长说笑话,还是让沈濯伤心了。
他想安慰些什么,但说的是:“我之前也以为自己理解他。”
见沈濯看向他,叶行之微微抿起唇角,轻叹着笑了笑:“我弄错答案了。我在他身上寄托了很多东西,他是另一个我的可能性,是我不够不到的剧情线……对于20岁的我来说,李识源是最普通的我能看见的最完美的人。”
“但没有人是完美的,他其实有非常自傲因此有点伤人的一面。而且他也会……希望这么说不会让你难过……也会冷暴力你,也做不到他在小说里推崇的坦诚和勇敢,不是吗?”
沈濯神色没有不开心,只是迟迟地点了点头。
叶行之晃了晃酒杯,大块老冰已经微微融掉棱角,他听了好几声冰块撞杯的脆响才继续:“我非常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不是完美的,不是我想象里的那个人,甚至连我对他的喜欢都存在幻想成分。”
“似乎,比起喜欢他,我更喜欢想象他。”
叶行之喝掉一大口酒,唇上沾了一片水光。他依然笑着,很无可奈何:“很幼稚吧我?”
沈濯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的嘴唇,突然开口:“我也想喝。”
叶行之吓得又迅速把酒喝完,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要一杯。
“好吧。”叶行之跳下沙发去找酒,又开了两瓶养乐多,简单混了一点伏特加和青柠气泡水,敲了一颗百香果缀进去,沈濯那杯的伏特加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叶行之端过酒来,递给沈濯:“喏,私家特调。”
“我刚刚看到了,你就往里面加了一滴伏特加。”沈濯控诉他。
叶行之突然觉得他半醉成这样很可爱,故意拿着另一杯凑前逗他:“我这杯放了很多伏特加,你喝不喝?”
沈濯想了想还是摇头,脸莫名其妙红了起来:“你自己喝吧。”
“有自知之明,希望你下次在外面餐厅也有。”叶行之喝了一口,酸甜口调得很清爽,适合夏天, 但对于这个秋夜来说也很不错。
听到这话,沈濯抬头看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麻烦啊?”
“什么叫也?”叶行之不明所以,“朋友之间去酒吧捞个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麻烦的。我留学的时候因为交友不慎,捞多了酒鬼朋友,你都不算喝大的。”
“哼哼,那个Andrew,我记得他,他对你肯定有意思。”沈濯讲话语调变得黏糊,脸肉眼可见地红起来。叶行之觉得不可思议,那杯酒他量着的,顶多加了不到五毫升伏特加。
叶行之觉得不对劲,夺过沈濯手上那杯喝了两口,才发现不是沈濯弱得不可思议,是自己给错了。
“你怎么……喝我的酒,这叫间接接吻。”沈濯虽然这么说,也没抢回来,乖乖地又喝了一口叶行之塞给他的那杯。
叶行之觉得喝醉但没睡着的沈濯的脑子似乎有什么问题,很严肃地用食指顶着他的脑门说:“沈濯,你喝多了,但要记住我不是李识源。不要发情。”
“我知道,你是叶行之。”沈濯这次答得很快,直勾勾盯着叶行之,反而让他一时语塞。
“那叶行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叶行之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句话,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想。于是食指松了力,滑下来时无意碰到了沈濯的嘴唇,仅仅擦过一秒,指尖触感就又把他拽回那个混乱的夜晚。
“我喜欢过他,”沈濯目不转睛地说,顿了一秒,“也许现在也在喜欢。”
叶行之觉得自己幻听了。
第16章 朋友
那么近
叶行之酒品很好,他很少喝到断片或失去理智,比起被酒精控制,他更像是控制酒精的那一个。
但此时此刻,他开始怀疑自己失控了,幻觉、幻听,或者别的什么。也许是在做梦,他想。
等叶行之再开口,声音已经变得干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不把醉话当真的。”
沈濯被那两口高度酒灌得头晕,但脑中仍然绷着一条线,否则按照他平时的酒量,现在就要睡过去了。他含住杯里融掉一半的小冰块,咬下去,迸开的冷意让他更清醒了一点。
“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你,但我以为你是直男,毕竟你和傅鸢当时全校都知道。而且……我也不敢确认对你的感情,我怕我们做不成朋友。”沈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那倒不用担心,我当时也就你一个朋友,其实也没什么选择。”叶行之开了个玩笑,心想沈濯当时怎么比他还胆怯。
沈濯没笑,继续说:“后来我们又上了一个大学,我努力去认识新的人,这样就不会一直想着你,我当时觉得应该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但遇到李识源之前,我没有对别人动过心,因为不管是谁都会介意我和你走得很近,除了李识源。
“李识源出现之后,你看起来很喜欢他——当然我现在知道你确实很喜欢他,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很开心,李识源也很好。我想和你继续保持很好很好的朋友关系,又想把注意力从你身上转移掉,所以我就想,好像找不到更完美的解了。”
叶行之挑起半边眉毛:“……怎么听起来你是想给我找个后妈。”
“可能差不多吧,”沈濯这时候才笑了一下,“后来我觉得自己真的喜欢上了李识源,也想努力去和他磨合这段关系,不过显然没有成功。”
“当然,我其实一直觉得这对李识源不公平。”沈濯说。
叶行之说:“不过现在看来你们扯平了?”
“也许吧。”沈濯往沙发靠背上躺得更深一点,仰头盯着天花板,半晌才叹口气:“好像一开始就是错的,带着别的目的开始一段关系就是错的。可能我和他都应该对自己更诚实一点。”
叶行之听到这句话,不置可否地又喝一口酒,说:“沈濯,我回国之后听你叹的气,比我们认识这八年加起来还多。”
沈濯没说话,只是看向他。叶行之晃了晃酒杯,问:“那现在呢?你说也许现在喜欢是什么意思?”
沉默了两秒,沈濯想给一个确定的答案,想到过去一个多月的乌龙,他担心叶行之对他并没有朋友以上的感情,于是到舌边又止住了。最后,他只是说:“因为我也不确定。我怕这是我的幻觉。”
叶行之却把这话往另一个方向理解,他点点头,像是要说服谁的语气:“确实,虽然你早就有分手的准备,但毕竟刚离开一段关系,你现在感觉到的对我的喜欢……也许只是错觉,类似于回光返照。”
“嗯?”
叶行之继续说下去,自以为理智地划下一个平滑的句号:“我的意思是,过去的就过去吧。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不会觉得尴尬的。”
沈濯愣了愣,像是没预料到这个答案,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叶行之觉得自己处理得很好,沈濯只是喝多了说出了往事,就算这段时间他们床也上了嘴也亲了,也都是情有可原的意外,为了两个人的友谊着想,这时候就应该用成年人的方式一笔勾销,往前走。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突然明白了自己向李识源告白的勇气从哪里来:他不害怕失去李识源这个朋友,但怕失去沈濯。
“是啊,不然我还能怎么想呢?”那杯酒被叶行之喝完时,他这样说道。
那天晚上沈濯还是没能回家,因为他终于发现钥匙和包一起落在了餐厅,他的同事回家后才发现,给他发了消息说明。沈濯洗完澡出来才看到这条消息,只好准备回复同事说明天再去取。
叶行之在他之后进了浴室,沈濯则躺进他的卧室——为了表示心无芥蒂,叶行之大方地邀请沈濯和他睡一张床,沙发实在太委屈他了。
那条消息亮起时,沈濯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想窥探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Thiago热情洋溢地问叶行之周六晚上要不要去酒吧玩。
沈濯神色一黯,目光移开,输入框里的内容删掉,变成:周末就不去打扰你了,我也不着急,周一你带给我可以吗?
于是叶行之擦着头发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沈濯希冀的目光。他手上动作一顿,额前湿发顺着滴下水珠,又沿着白净的脖颈钻进领口。
“干嘛这么看我?”
“我同事说我的包落在餐厅他帮我带走了,但是周末他有事不在市内,我周一才能拿到包,钥匙也在里面。”沈濯流畅地编完一串话,眼神还有点楚楚可怜的意思。
“这样,多大点事,那你周末住我家吧。”叶行之当然不会拒绝,顺着话答应了下来。
“谢啦,好兄弟。”沈濯故意咬重后面三个字,“作为报答,我帮你吹头发吧?吹干就快睡吧,别感冒了。”
叶行之今晚喝得多,直到现在四肢也没什么力气,换作再清醒一点的时候他一定会拒绝,这时懒骨发作,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立刻答应下来。
一开始他背朝外坐在床边,又因为太累还没有靠背,他坐一会儿身体就不自觉软下去,沈濯只好让他侧躺在自己腿上给他吹头。
沈濯手法很轻柔,看上去很熟练,叶行之在热风下迷迷糊糊地想,也许他给李识源也这样吹过许多次。
“转一边,这边没吹到。”沈濯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叶行之乖乖转向另一侧,吹完之后还产生惯性又转了一遍身,却没听到沈濯的动静,只听见他笑了一声:“你再洗一次头出来给你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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