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余紧皱着眉,小白猫还在不断地用气味腺蹭他,扒着他裤腿讨抱的样子和记忆里的小卷毛一模一样。
小小的一只被抱到怀里,池余轻轻扒开它柔软的猫毛,看着毛发下的青紫一片,久违的对着楚渊之外的生命产生了一些名为心疼的情绪。
“还好没有什么致命的问题,这段时间先留在这里照顾吧,等痊愈之后…你想收养吗?”
楚渊挠着小黑狗下巴的手一顿,纤细的手指蜷缩,缓缓摇了摇头:“算了,我养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复杂,明明是喜欢的,却又夹杂着近乎冷淡的平静。
池余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一叹,“那就先养在这里,等之后你想养了,再接回去。”
手指上传来的触感是软的,带着温度,会随着他的抚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很小,也很脆弱。
闭着眼蹭在他掌心的样子都是信赖,可只要收紧手指,就能被轻易夺去生命。
然后就会残留下洗不净的鲜血。
“不用了。”楚渊收回手,站起身,“……我不喜欢。”
撒谎。
楚渊知道,这个借口并不高明,甚至带了些拙劣,能够被人一眼看穿。
只是他心里又闷又酸,乱糟糟的团成一片,让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掩盖。
楚渊敛下眸,在短暂的沉默后,听到池余一声轻微的叹息,在他略微纠起的心跳中转移了话题。
“我带你去房间休息吧,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回家。”
两只小家伙带了些奶气的叫声被隔在门内,楚渊跟在池余身后,知道自己被放过了。
池余绝对是看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只是他没有问,他也……张不开口。
圣诞之后,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
新的一年……某个被他竭力遗忘在深渊里的人就要挣脱囚笼,然后一定会再爬出来,想要将他拉回去。
脑海里尘封的一些画面被今晚的经历悄悄唤醒,犹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耳边似乎有什么低低的哀鸣声,沉浸着浓浓的血腥气,他似乎又能感觉到棍棒落在身上的痛感,回到了那个下着暴雨却依旧闷热的午后。
小小的少年蜷缩在地上,生平第一次反抗,却是想要护住怀里比他更弱小一个的生命。
却是徒劳。
无论他怎么恳求,浑身酒气的高大男人还是轻易从他怀里把呜呜叫着的小家伙撕了出来,然后用已经断裂的拖把杆轻松的贯穿了它。
心满意足的男人笑了笑,看着同样躺在地上浑身的少年骂了几句,然后从他口袋里翻出一张新办理的助学金银行卡,边念叨着刚才少年哭着喊出的密码边走出门。
伤口很深,血是热的,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已经没有了呼吸,楚渊坐在它旁边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有些不稳的站起身,看着男人刚才用过的水果刀,小心的用塑料袋套着拿起来,仔细比量了半天角度。
然后踉跄着摔倒在门边的少年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衣服被鲜血染红,露出来的皮肤都是青紫伤痕。
听到声响出来察看的邻居惊叫着把他送去医院,检查报告单上触目惊心的结论和两次病危通知让接到求助的未成年人保护中心工作人员沉默良久,看惯了伤痛的护士都忍不住流下了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脱离危险的楚渊睁开眼,看到的是洁白的病房和几张小心翼翼,流露着友好和心疼的脸,阳光透过洁白的窗帘洒进来,是暖的。
法庭上的男人歇斯底里的咆哮,用最恶毒的话攻击着他,大声谩骂他是个精神病女人给他带的绿帽子,他只是喝多了,没有想杀人。
可在邻居以及老师的供词和长长的验伤报告下,一个酗酒的瘾君子说的话,能有多高的信服力呢。
法官问楚渊,行凶的时候男人是否有醉酒或者吸毒的表现,楚渊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看着目眦欲裂的男人,慢慢摇了摇头,声音很虚弱。
“不,他没有。”
于是楚渊用一个仅差几毫米就能伤到心脏的冒险,换了他一个故意杀人未遂。
楚渊以为,从此之后就是新生了。
他认真对待着每次睁开眼后面对的新世界,努力的好好生活,然后十分幸运的选择了一个让自己能得到快乐和满足的职业。
他是真的热爱表演,喜欢那样沉浸式的让自己能短暂的成为另一个人,去体会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
直到二十五岁,再次喷洒在他鼻尖的血腥味,连带着那张薄薄的心理测评结果,让他在望不到尽头的医院走廊上,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触目却都是黑暗。
“楚渊,哥哥,看着我,看着我。”
池余看着他突然失去血色的唇和急促起来的呼吸,眉头紧皱,却小心地放低声音,俯下身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被困在黑暗长廊的灵魂抬起头,望向被点亮的出口,然后,被带入了一个泛着阳光味道的怀抱。
楚渊靠在池余的肩头,扶在后心的手掌传来热烈的温度,好让他能够抵御四肢的麻木感。
他紧紧攥住池余的衣角,像身处泥沼的人握紧最后的萤火。
…靠谋取一丝阳光来得以继续生存的苔藓,一旦暴露污糟的根茎,还能凭借表面上的绿意得到太阳的些许偏爱吗。
他输不起,正因如此,才越发说不出口。
如果能选择,他宁愿池余永远都不必知道这些,不必对他同情或惋惜,让他能够维持着最后的光鲜亮丽。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楚渊抬起头,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却不知道满眼的破碎有多让人心疼。
池余看着他,在逼他说出来和暂且揭过之间天人交战,良久,抬手动作轻柔地擦掉他鼻尖的冷汗。
“那明天见?”
楚渊嗯了一声,看着池余从一旁的衣帽间里找出一身崭新的睡衣,又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然后关上了门。
楚渊有些木然的换好衣服,然后靠在床头发呆,分明房间里是一片明亮,可他好像还是觉得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真没意思。
门锁打开的声音响起,楚渊抬头的动作有些迟钝。
池余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废墟一片,炫耀般举了举手里的东西。
“锵锵!看,《觅春》的实体碟片,这里是你的签名,少爷没骗你吧?”
他的太阳又回来了。
楚渊眨了眨眼,一言不发的看着池余,目光虔诚又贪婪。
池余靠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太贴近,却是他一抬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我那房间实在是太大了,一点人气也没有,我只好来投靠你了,偶像,看在我真的是你的铁杆粉丝的份上,收留我一下呗。”
楚渊听见自己好像嗯了一声,然后过于明亮的大灯被熄灭,池余打开柔和的床头灯,变戏法般拿出了一本漫画。
“我刚才回屋里,竟然还找到了这个,我想着,这种东西你总该没看过了吧?”
楚渊看了一下封面穿着格子裙的粉头发小女孩,摇了摇头。
“要么说我博学多才呢?让少爷给你充实一下电影人多样的艺术世界,就当是睡前故事了。”
“漫画的主人公是圣夜学院五年级的小女生,名字叫日奈森亚梦,表面看起来是一个酷酷的小女孩,但实际上只是用冷酷来掩饰自己的不善言辞和一点点怯弱别扭…”
“在某个瞬间,她下定决心,向守护灵祈求能赐给她改变自己的勇气,第二天她起床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床上竟然出现了三只彩蛋…”
“故事从她拥有了自己守护蛋的这一天正式开始……”
池余低沉的声音温柔又有磁性,让楚渊不自觉沉浸了进去,脑海中再没有黑暗与血腥,只有泛着淡淡青草香的,一场通话般寻找理想中真正的自己的故事。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池余又讲了一会,直到确认身旁的人已经熟睡,才轻轻合上了手里的漫画书。
指尖划过楚渊高挺的鼻梁,池余看着他,眼中满是愧疚,“…吃了多少苦啊,哥哥。”
……
一晚上的甜梦让楚渊在醒来时还有些茫然,他看着他已经空荡的另一半边床,支撑着坐起身。
“池余……嗯?”
手指碰到的凉意让他动作一顿,楚渊掀起被子,竟然是一个吊坠。
楚渊用手指缠绕着将拿起来,然后才看清吊坠竟然是一颗蛋,蛋面上还画着一颗金色的,长着翅膀的爱心。
图案线条没有那么利落,带着一眼能认出的手工痕迹。
“呀,楚大影帝,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心灵之蛋吗?”
倚在洗手间门框上的人歪着头,脸上是故作惊讶的笑意。
楚渊勾起嘴角,哪还能不知道这都是谁的手笔。
吊坠带了些微微的凉意,被握在手心,好像真的让人凭空生出了某些追逐的勇气。
“谢谢。”楚渊低声说,为所有未曾挑明的原因。
池余挑挑眉,“啧,就允许你见外这一次啊。”
“那……麻烦少爷帮我戴上?”
“我的荣幸。”
池余走上前,低头认真的给他系好,指甲上还残留了一点昨晚留下的金色颜料。
楚渊的脖颈很细,一手能握住一般。从池余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从有些敞开的领口看到他同样清晰的锁骨,再向下,是一点微微发粉的……
池余别开头,有些尴尬的扯了扯睡衣上摆,“好了。”
自从到了这个小世界,两人的关系都始终隔了一层纱,保持着不远却也不近的距离,比起上个世界的……,池余完全称得上是在苦修了。
他这边在尽力克制,可楚渊却偏偏有些刻意的仰着头看他,细长的眼尾上扬,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58章 可我不是一般的有钱(十二)
池余喉头一干,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紧接着却被楚渊勾起的食指拉了回来。
“怎么了,少爷。躲什么?”
他的语气里有刻意的戏弄,视线不经意般向下瞥过某处,然后抬起头,眉梢都带了些春色。
真是仗着知道池余也不能对他做什么,又爱撩,又不负责。
池余对这种有恃无恐的渣男行为轻啧一声,大清早的,被他挑起了一些燥气,只是……
池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迅速弯下腰,又在楚渊能承受的范围内停住,然后勾起手指,撸猫一般在楚渊下巴上轻佻地挠了挠。
楚渊呼吸一窒,视线盯在脸前突然放大的深邃眉眼上,眼底多了些朦胧。
有些凉的指尖慢慢向下,在喉结的上方打了个圈,然后快速撤离。
“我忘了和你说……”
“咚咚…”
“小余,早饭已经摆好了。”从容平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太明显的催促,让楚渊嗖地直起身,眼睛无意识地瞪大。
什么暧昧旖旎的气氛都被冲散,池余忍不住笑了一声,侧过头对门外道,“知道了,马上来。”
门外的脚步声一顿,然后渐渐远去,池余转头看楚渊的眼神都是无辜:“我忘了说,我爸妈还有大哥都突然回来了……现在已经在楼下等我们吃早餐了。”
谁?谁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已经在楼下等了?等谁吃早餐?
楚渊一下子站起身,速度快到差点磕到池余的下巴,池余笑着躲过去,喉咙里都是遮不住的笑声。
“好了好了,别慌。”
楚渊脑袋都在发懵,反映了半晌,看到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难得有些气恼:“你不是说他们都不回来吗?!”
“现在怎么办?……他们知道昨晚我们……?”
池余坏心眼的歪着头只是笑,直到楚渊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才缓缓回答:“我们清清白白的,有什么怕别人知道的,又不是……”
拖长的尾音显得不太正经,看楚渊脸都急得涨红了,池余才继续道:
“早上回来的,那会儿我刚好下楼,放心,他们不知道我们昨晚……讲了一晚上的睡前故事。”
楚渊略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他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把池余的衣服都攥出了褶皱,“我…你爸妈……”
“不用担心,他们从来不插手我的交友圈,况且…你待会见了就知道了。”
他说的云里雾里,可楚渊却又怕让人等久了,也没了细问的心思,拉着他就要出门。
“诶,等一会。”池余在他开门之前把人拽回来。
“还等什么呀,你爸妈不都已经在等着了了……”
池余挑挑眉,看着他着急的样子,似有所指的向自己身下瞥了一眼,再看楚渊的眼神就带了些控诉。
楚渊:“……”
紧张的涨红褪成薄薄一层带了些羞涩的粉,想起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楚渊把手从人家身上收回来,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要不然……?”
池余叹了口气靠在墙上,转过头不看他,声音有些哑:“你还是别说话了。”
脸上的红晕扩散到了眼尾,楚渊低下头听话的不作声,于是沉默又莫名灼热的氛围里,一时只能听见各自的心跳。
一道清心咒念完,池余深吸口气,感受到身体的躁动慢慢平复,才直起身,对还低着头的人说:“走吧。”
楚渊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紧张的心绪也被刚才的“意外”冲淡了些。
其实他原本也只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并不是多么不擅长,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向前走的人,多少是需要些“讨喜”的本事。
只是现在突然要面对的对象是池余的家人…才让他有些过于在意的无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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