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朗了然,转身将卡座上的包装得相当精致的小锦盒递了过来,李悠然赶忙去接,手伸到一半,就听齐朗道:“以前公司发节假日礼盒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总是会把里面的杏仁酥挑出来。”
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小动作都没逃过齐朗的眼睛,那自己当年的那些糗态……
李悠然咬咬牙,大声道谢,“谢谢,我会好好享用的!”
没过一会儿,两人点的饮品上了桌。
李悠然端起咖啡轻抿,棕色液体混着繁复的拉花一同进了口,丝滑无比,香味也足。
但不知怎的,他却想起了早上许妄用新豆子给自己冲的那一杯,无需任何添加,口感已足够丰富,就连回味都甘醇无比。
“好喝吗?”
齐朗见李悠然的眉眼渐渐舒展,好奇问道。
李悠然想了想,突然绽开了一个腼腆的笑意,“很好喝。”
齐朗也不是没见过李悠然笑,但如此真实的笑容,似乎还是第一次。
他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自告奋勇过来送酥饼的初衷。
——他很想再见一次李悠然,不是作为“齐组长”,而是齐朗。
许是齐朗将姿态放得足够低,李悠然的紧张渐渐褪去,两人的闲谈也变得顺畅起来。
将最后的咖啡饮尽,李悠然看了看表,起身告辞。
齐朗点点头,阻止了对方掏钱的动作。
李悠然皱了皱,显得很为难,“这怎么能行?”
齐朗:“这顿算我的,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下次可以请回来。”
李悠然似乎并不讨厌这种说辞,没再纠结,“那就谢谢了,也谢谢齐小姐的杏仁酥,有空再聚。”
齐朗目送着李悠然消失在门口,这才抽出台面下的点餐小票,朝服务生挥了挥。
下一秒,小票被身后伸来的手轻巧截走。
高挑俊朗的年轻男人噙着笑意,落落大方坐进李悠然之前的位子。
“齐先生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再喝一杯?”许妄说着,晃晃手里小票,“连着这顿,都算我的。”
第16章 礼物
“我见过你。”
对于突然出现的许妄,齐朗似乎并不诧异,直接点破了两人曾经见过面的事实。
许妄当然明白对方说的见过并不单指上次在智优门口的“截胡”,那倒是好办了,省得再做自我介绍。
“前两次见面都太过匆忙,难得再见齐先生,我也有些其他事情想请教。”
虽然他更想知道,说好来的人是齐芸,为什么临到现场看见的却是齐朗,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李悠然欺骗了自己,但他躲在偏僻的座位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两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关于悠然的事吗?”齐朗开门见山。
这声“悠然”听在许妄耳中极其刺耳,但他出现在这里并非为了找麻烦,只好做出万分客气的姿态。
“我听悠哥说,他离开均盛之前在工作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或许……齐先生对那些事有什么了解么?”
齐朗一贯理智的神情出现了某种生硬的波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令人不适的记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许妄,“那天你离开我办公室后,我出于好奇调取过悠然的资料,他没有弟弟,你们是什么关系。”
为了达到目的,说一些讨巧的谎言对于许妄来说只是信手拈来。
只是话到嘴边,还是让他油然而生某种不快……特别还是当着齐朗的面。
似乎除了谎言,自己和李悠然之间真的不存在任何值得推敲的坚实关系。
于是许妄临时改变了说辞,这次他不想说谎。
“悠哥是抚养我长大的人,是我的恩人,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齐朗斟酌着这句话中的信息,毫不遮掩向许妄投去审视的目光。
半晌,他决定相信自己看人直觉。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始终认为那些事只是捕风捉影,悠然并不是那样的人。”
许妄微微皱眉,预感齐朗接下来的话会远远超出自己的估计。
“现在想来我也要负很大的责任,悠然离开公司前,曾有传闻他一直在跟踪一位新晋的女职员。”
“什么,怎么可能?!”许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从座位上跳起。
“我那时的反应和你一样,但出于谨慎还是第一时间询问了相关负责人,那边说并没有得到任何内部投诉,加上后续也没找到传言的源头,所以这件事很快就被我遗忘了。”
齐朗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悠然离开公司这件事没有任何预兆,他消失几个月后,我在一次公司聚餐中听见有同事提到他,他们说……”
“说什么?”许妄神情凝重地追问。
“说他离开公司的前一天在地库和人发生了争执,最后发展成了互殴。也有说他故态复萌跟踪骚扰女同事,被对方男友逮了个正着,当场吃了拳头。”
齐朗说到这里,似乎自己也觉得太离谱,将杯中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掩饰面上尴尬,“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但从我的立场,至少骚扰女同事的事,我是不信的。”
许妄膝头的布料已经被紧捏成皱巴巴的一团,他慢慢抬头,对上齐朗的眼睛,“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谢。”齐朗此时已经恢复了如常神色,“作为悠然的直系上司却对他的遭遇一无所知,是我失职,虽然很可惜他就这么放弃了在均盛的大好前景……”他突然想起方才李悠然努力找话题时的笨拙样子,不禁笑了,“但看他现在的状态,好像过得还不错。”
齐朗笑容中自然流露的宽柔变作一道疾驰冷锋斜斜钉入许妄的警戒区,半晌,他竟也跟着笑了,只是尾音含嘲带讽。
这对兄妹真是有趣,妹妹不行就换哥哥来,真是防不胜防。
“齐先生说得没错。”许妄晓之以理,“所以,有些过去的人事就让他们留在过去吧。”
他故意将“过去”两个字说得格外清晰,但齐朗却像突然失了聪,煞有介事翻起了手机。
“抱歉,公司有事找,就不逗留了。”齐朗嘴上慢条斯理,手上动作倒挺快,趁许妄不备,将那张被不慎夺走的小票又夺了回来:“好意心领,但我不习惯让小孩请客。”
许妄明显感到自己额头青筋跳了跳,但他今天从齐朗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实在不宜翻脸,只能皮笑肉不笑客套完几句就把人送走了。
和齐朗的会话比预期中长了一些,送走了人,许妄一时拿不准李悠然现在在哪儿,便给对方去了电话,没想到打了两通都没接。
回想方才齐朗透露的信息,许妄不由担心李悠然看到齐朗那张脸后触景生情,也许现在正躲在某个角落偷偷自闭。
想到这里,他不再耽搁,忙不迭起身往回赶。
许妄只猜对了一半。
和齐朗的见面避无可避让李悠然想起了在均盛的日子,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人或事陡然想起来,就一窝蜂地闹哄哄占据了大脑,搅得他烦懑不堪。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更深的巷中。
他本该立刻原路返回的,却在转身时差点平地趔趄。
“啊…!”
短促惊叫一声,他勉强稳住身形,将脚尖从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灰狗上方移开。
小灰狗体格不大,看不出年纪,更看不出品种,瘦得触目惊心,嶙峋脊骨根根排布,好似稍加用力就能戳破皮毛,脖颈一大块毛发不知是掉了还是被扯了,只剩一片明晃晃刺红的皮肤。
虽然背负着显而易见的糟糕境遇,但它似乎对李悠然非常感兴趣。
它不在乎这个莽撞的人类刚刚差点要踩到自己,摇着尾巴黏在李悠然腿边来来又去去。
应该是一只流浪的野狗,李悠然想。
他开始在口袋里掏东西,试图摸出些狗可以吃的东西。幸运的是,居然真的在裤子口袋里翻出了江以诺不知何时塞给他的一小条牛肉干。
小狗闻到肉香激动坏了,举着前腿直直站了起来。
李悠然用指尖隔空点它的鼻子,“坐。”
他刚说完自己先笑了,怎么能对流浪狗说这些呢?可没想到,小狗轻轻呜了一声,竟然一屁股坐回了原位。
不知怎的,方才因为胡思乱想而涌上的不快竟应着这个小小偶遇,悄悄散了。
“好乖。”半晌,他笑着轻声道。
许妄认为李悠然怕狗,其实也不尽然。
他不是怕狗,而且怕养狗。
这三十岁不到的人生但凡教会过他什么,首当其冲的一条:不要贪心。
他回想自己每一次贪心的后果,无一例外都在短暂的甜头之后坠入焚炎的海。
小狗几乎没有咀嚼就吞下了肉干,他看起来饿极了,吞咽时口水混着眼泪滴滴答答在地上落成了泥痂。
它吃完就抬起一双水漾的眸子,期期艾艾地望上来。
李悠然平生最怕别人和自己来软的,更何况是只羸弱的小野狗,对他再也掏不出第二块肉干的唯一控诉不过是从喉间小心翼翼挤出两声呜咽,可即便这样,那条几乎脱了毛的尾巴依旧在尘土中扫出了一片热烈的波浪。
“你……额,你等等。”
李悠然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但还是认命地四下张望了番。
百来米外刚巧有家便利店,他循着店跑大步走去,走了一段又下意识回头,就见小灰狗果然乖乖坐着,只是换了个朝向,像朵向日葵似的朝自己开放。
“毛毛……”
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李悠然自己都觉得奇怪。
明明哪里都不像,明明……
他偶尔会想,如果自己遇见毛毛时已经长大了,会不会结果就会完全不同呢?但很可惜,遇见毛毛的那一年,他离真正的长大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母亲离家出走后,李为仁便将掌控欲挪到了李悠然身上。
吃饭的时间,休息的间隔,甚至写字的笔画,事无巨细件件严苛。
那时李悠然离上小学的还差了些年纪,李为仁干脆将他从幼儿园接回了家“亲自教育”。
李悠然不记得自己嚎啕大哭过多少次,每当他“抵抗”,李为仁都会用失望透顶的语气质问,“你妈妈抛弃了这个家,抛弃了爸爸,你也想这么做是吗?”
李悠然飞快摇头,“我没有……没有!”
“爸爸每天辛苦地工作是为了谁?”
“是为了我。”
“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没有人会爱你。”
“没有人会爱我。”
“如果妈妈想回来把小悠带走,小悠会跟她走吗?”
“……”
“说话。”
“……”
李悠然没有一天不想妈妈,他不敢告诉李为仁,昨天晚上梦见妈妈回来,他笑着笑着就醒了,醒了就止不住流眼泪,难过到了天亮。
“为什么不回答爸爸。”
李为仁的声线渐渐冷下去。
李悠然扁扁嘴,说不出话。
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要逼自己说谎。也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等妈妈回来,一家三口就像从前那样快快乐乐过下去。
他执拗地仰起脸,“可是我想要妈妈回——”啪!
李悠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搞懂脸上又麻又烫的感觉是是什么,但很快,细密的针扎感一层层推进,变成了让他尖叫哭嚎的巨大疼痛。
热泪汹涌滚落,平生第一次经历这些的李悠然想问为什么,但李为仁没给他机会。
眼前,一条可怖的黑色阴影狠狠落下,在那瞬间,所有哭嚎都在刹那间消散在空气里。
李悠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倒地的沙包,沉默而破烂,内里绞作一团,知觉时有时无,翻不转也起不来。
他短暂的一生化作短短卷轴摊开在眼前,一帧又一帧,原本不解其意的片段,都有了答案。
譬如那些从门缝里渗出的哀嚎,譬如那些遍布在妈妈肢体上的青紫,譬如妈妈离家前的那句“对不起。”
陷入黑暗前,他感觉自己被万分疼惜地抱了起来。
“小悠!醒醒,爸爸错了!”
李为仁狠狠踢飞那根沾染血迹的长棍,仿若那是世界上最肮脏龌龊的玩意儿。
他紧紧搂住李悠然焦急地呼唤,“小悠别怕,爸爸会治好你,爸爸会让你好好的!”
李悠然毫不怀疑这个承诺。
在家,李为仁是自己又爱又怕的爸爸。
在外,大家都叫他——李医生。
李悠然在床上躺了两周,然后,他得到了一件礼物。
一只由李为仁亲手抱到自己怀里的金色小狗。
第17章 软肋
李悠然拆了一根从便利店买的火腿肠丢在地上,小灰狗低头嗅了嗅,没有吃。
他拿不准小灰狗是不爱吃,还是不会吃,脑海中依稀记起毛毛第一次吃火腿肠的样子。
没有过多犹豫,他将地上的火腿肠重新捡起,掐成段,一颗颗往下丢。
这次,小灰狗吃了,几乎是狼吞虎咽。
见它喜欢,李悠然又拆了第二根。
浓重的复合肉味从掰开的横截面里蹭蹭往外冲,灌进鼻腔,让他有些反胃。
但小灰狗吃得很开心,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于是他选择忍耐。
李悠然也不是从小就吃不了荤腥。
至少在毛毛陪伴他的那几年还是能大口吃肉的。
见到毛毛的那天,他已经在房间躺了整整两周,身上依旧布满淤痕,有时半夜翻身都会因为拉扯间的剧痛而疼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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