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幸灾乐祸揶揄,“老郭训你啦?实话实说,这小朋友是你仇家儿子吧?”
李悠然无奈,“你们把事情想得太夸张了。”
江以诺带着探究意味打量他,“看你平时挺佛系的,干嘛跟个小孩过不去,偏偏人家还觉得你温柔呢。”
李悠然身形一僵,避开她视线,“别瞎说。”
江以诺乐了,“哈,怎么还害羞上了。等着吧,今晚还有团建呢,老郭自掏腰包给三个实习生接风。”—
餐厅就在公司步行能到的距离。
李悠然本想推脱不去,没想到郭益森直接风风火火过来抓人。
“你们几对师徒可是主角。”他边慈眉善目朝几个实习生笑,边把李悠然往许妄身边塞。
李悠然一个没站稳,向后趔趄了几步,只是下一秒,后腰就被轻轻托住。
他不自觉朝身边人看,对方却已避嫌似的迅速收回了手,沉默地退到他身后,尽职扮演着实习生的角色,全程都没有和李悠然说一句话。
这人难得这么安静,安静得让李悠然有些不习惯,却又着实松了口气。到了餐厅。
郭益森点着脚给员工们安排座位。哪个要靠近门,哪个坐自己身边,哪个要安排在上位。
于是三个实习生和他们各自的导师就这么一个隔着一个紧邻地入了座。
李悠然被夹在阴沉沉的许妄和另一个陌生实习生之间,若是视线微转,还能精准接收对面郭益森带着考验意味的审视目光。
李悠然现在很矛盾。
从楼梯间离开后,许妄就没再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看起来自己的狠话杀伤力相当大。
但最终结果,再结合许妄的表现,自己的赶人计划大概率是破产了。
难道自己就要这样继续不尴不尬和许妄作为同事相处下去了吗?
思来想去,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根本无心吃饭,酒席开始了快一刻钟,餐盘依然白净如新。
今天这桌饭,郭益森下了血本,满桌鸡鸭鱼肉红红火火,放眼望去几乎没一个绿菜。
坐在李悠然右手边的实习生是个叫程仰谦的男生,长了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来相当机敏。
整烤的北疆羊排转到近前时,他率先起身均匀切出几块,第一块自然是递进自己导师碗里,第二块,则要往李悠然这里送。
李悠然赶忙推拒:“不用不用。”
程仰谦笑了,“李老师您别客气。”
李悠然摆摆手,“真不用,你自己吃。”
程仰谦略一思忖,心道大概李悠然吃不惯羊膻味,但肉都送人家碗口了,总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便温言道:“刚刚服务生介绍说这是北疆空运来的新鲜羊排,一点腥膻味儿都没有,您多少尝一点。”
被这么一双真挚的大眼睛盯着,李悠然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那就——”
“他不吃。”一双筷子从隔壁斜斜插过来,将羊肉抵回程仰谦自己的盘子。
李悠然惊讶地朝隔壁瞟了一眼,却见许妄已经恢复了低头吃饭事不关己的模样。
程仰谦被许妄突然来了这么一道,有些尴尬。
眉眼微转,很快就有了其他对策,“李老师您不喜欢羊肉的话,那要不试试这个?”
他用公筷夹了颗刚上桌的粉蒸肉末卷重新送了过来。
“这个也不吃。”
上一秒还闷头吃饭的人,再次出手,连肉卷带筷子强硬打回。
“许妄。”程仰谦鼻孔呼呼喷气,皮笑肉不笑,“人李老师没说不吃,你瞎掺和什么。”
许妄冷冷瞥他一眼,伸手剥了两个大虾,蘸好调料放进李悠然碗里,“吃这个。”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放完虾就又恢复了自顾自吃饭的状态,看得一边几乎被全程忽略的程仰谦咬牙切齿。
李悠然看看虾又看看许妄,轻咳一声,对程仰谦道:“小程,你自己快吃吧。”
程仰谦还想说什么,身边自家导师适时拍了拍他,“悠然除了鱼虾,别的肉都不吃,你就别逼他啦。”叮叮叮——圆桌另一边,郭益森敲着高脚杯起身,滔滔不绝说起了祝酒词,这意味上半场的饭局结束,下半场酒局开始。
介于这次是拿了几位实习生当聚餐由头,接下来的敬酒潮,许妄、程仰谦以及另外一位女生成了“重灾区”。
只是没想到今年的这三位实习生人均海量,一群本想借着由头闹一闹菜鸟的前辈们,没过多久就反过来被灌得东倒西歪。
李悠然不清楚许妄的酒量是不是真的如同表现出来的这般好,只是看他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还偶尔连同自己那份一起挡下,掰着手指算算杯数,不经咋舌。
思来想去,他伸手拉住对方。
许妄此时正在热情敬酒,突然被扯袖子,顺势往下看见是李悠然,他脸上笑意顿时退了。
见对方毫不掩饰心中不快,李悠然也觉得不自在,但还是尽量克制着劝道:“别喝太多了。”
许妄听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低下头攥着酒杯不说话。
李悠然以为自己多管闲事让对方不舒坦了,不曾想,等对方再次抬起头时,那张氲着粉色酒气的脸上已是含悲带喜。
下一秒,酒杯被许妄重重砸在桌上。
李悠然心下骇然。
这什么意思?想动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判断倒也没错——只见许妄双臂一展,自上而下坠倒下来,似是想拥抱却完全找不到准心,最后就如八爪鱼似的缠进了李悠然怀里。
“呜嗯哥,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但他只在李悠然怀里安静了片刻,又挣扎着蹒跚后退,“算了,不用管我,你走吧,我不想做你的累赘。”
第04章 是因为那一晚吗?
许妄说话的时候,脸颊依旧没什么酒气,倒是意外有些苍白。
李悠然不知在哪里看到过,过度饮酒却不上脸并不是什么好事,说明酒精都从肝走,伤得很。
他把许妄扶回座位,“你坐好,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带你走。”
许妄睁着双迷离的杏眼乖乖点头。
李悠然不放心地慢慢松开手起身,果不其然,对方也跟着起身,像块安装了绑定系统的牛皮糖。
他一把把醉鬼按下去,尽量放缓语气叮嘱,“我很快回来,你坐着别动知道了吗。”
这次许妄似乎听明白了,甚至把双手放到膝头,正襟危坐着,就像个初入童蒙的小学生。
见对方确实安分坐好了,李悠然这才放下心缓缓起身。他和少数清醒的几个同事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把大部分醉鬼安排妥当,叫车的叫车,找代驾的找代驾。
忙完一圈,李悠然擦着汗往回走,他远远竟看见郭益森不知何时坐到了许妄身边,两人正牛头不对马嘴聊得热火朝天。
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一看这恨不得拜把子的火热架势,李悠然就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见李悠然终于往这里靠近过来,许妄还不忘给郭益森解释,“老郭,不和你说了,我哥来接了。”
郭益森喝得东倒西歪,还坚持维护职场秩序,郑重拍他肩膀,“啧,你要叫他李老师。”说罢,一伸手,抓住刚好来到近前的李悠然,“小李,我看好你,你一定要好好干。”
许妄见状,眉毛拧得快打结,二话不说就上去掰郭益森的手,不曾想这位叔喝多了自带一股牛劲,任他如何使力,兀自岿然不动,甚至开始语重心长认亲,“等你和小芸结了婚,我们……嗝……就是一家人。”
“结婚?!”原本正闷着头掰手的人猛地抬头,幽怨的眼神直直射向李悠然,“哥,你要和谁结婚?什么时候?那我呢,我怎么办?”
刚搬运完仨醉鬼的李悠然本以为自己已经对各类酒疯子免疫了,没想这一老一少唱起双簧简直离谱到没边,吵得他从太阳穴连颅顶全开始胀痛。
他干笑着毫不客气扯开郭益森扔去一边,反正这老小子睡一觉起来什么都想不起。
“走吧。”他将许妄提溜起身,示意对方跟自己出去。
许妄还沉浸在李悠然要结婚的噩耗里,虚浮着步履七荤八素跟在后面吗,也不看路,直直盯着李悠然后背,对方去哪他去哪。
走了一会儿,他目光又滑落到那双垂在身侧自然摆动的手。
指节修长,纤瘦但不见骨,每一片指甲都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背和虎口还晕着方才被郭益森紧握时压出的粉红血色。
许妄追着盯,一会想着这手别人能碰自己碰不得,一会儿又开始猜李悠然的结婚对象,酒气带着心气,搅得他连耳垂都是烫的。
想伸手去够前面人的手,试了几次却总是堪堪错过,惹得自己不忿又着急。
在前头走的李悠然当没注意身后人的动静。
出了餐厅,他就近选了辆出租车,靠在窗外边和司机说完地址,回头一看……
哈,那酒鬼居然跟着个陌生大爷往相反方走远了。
李悠然突然开始疑神疑鬼,自己是到底是上辈子欠了许妄,还是这辈子借许瞻的钱还没还清,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抬头看了看天。
好啊,果不负他望,好一个连颗碎星都吝啬给的乌云压顶大黑天。
他让司机稍等,转身去抓人。
眼疾手快捉住对方的手,手掌相贴的瞬间,原本还蒙头朝前冲的人猛地停下。
许妄睁大眼睛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又像看不清似的,带着李悠然的手举到半空中,像个拿到心爱玩具的小孩,仔细端详,喜笑颜开,“嘿,嘿嘿,终于抓到了。”
许妄这一系列降智动作看在李悠然眼里,四舍五入比酒精中毒好不了多少。
他认命了,原本是打算把许妄扔车里就走的,现在看对方这样子,自己估计得送佛送到西,亲自把送醉鬼回住处才行。车行上路。
夜色宁静,柔和路灯照进车厢,微微颠簸,引人入梦。
许妄将自己脑袋压在李悠然肩膀作“小鸟依人”状,呼吸均匀。
李悠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或许没有,不然自己也不至于试了几次都抽不回被紧握的手。
他甚至不能确定许妄是真醉还是装醉。
这人心眼太多,又执拗,想要的东西总能漂漂亮亮拿到手,就算拿不到手,也要放弃得明明白白。
当年他打定主意把许妄送回他生父身边前,提前做足了铺垫。
也刚好许妄那会儿考上了k大,出去读书没多久,自己就把电话、住址、工作全换了个遍。
既要断人归途,还要断人念想。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会让许妄痛苦,只是逼迫自己故意忽略了。
许妄本来就是巧合之下被他“绑架”到了自己的人生里。
当年许瞻突发奇想去登山,结果只有背包被送了回来,噩耗来得太突然,李悠然在踏入殡仪馆大门的那刻都觉得是通知的人搞错了。
像许瞻这样的大好人,理应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直到……直到他看见了许瞻的黑白照片,以及照片前沉默流泪的孩子。
难以想象,一周前还打电话说回明州再聚的人,说着要招呼社团全体成员给李悠然庆生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其实李悠然不是第一次经历好友离世,儿时自己就失去过唯一的好朋友,本以为对生死之事多了些免疫,却不想再次经历,依旧万箭穿心。
无法面对,他失魂落魄躲进洗手间,却好巧不巧听到了许家长辈图谋遗产的悄悄话。
爹不疼,娘不在,唯一的哥哥横死异乡。
那一刻,李悠然觉得自己应该为许瞻唯一的弟弟做点什么。
他带走了许妄,原本只是打算带许妄去鑫市,送他回到自己生父身边。
却没想到回鑫市的路那么长,两人相携而行,一走就是四年。
等李悠然反应过来时,许妄已经从个半大小子长大成人,对他的称呼也从毫不客气地“喂”、“你”,变成了拖着小小尾音的“悠哥”。
虽然绕了很大一圈,但送许妄回家的计划终究还是会被带回正轨。
毕竟自己带走许妄的初衷,就是送他回到生父许济盛身边。
计划很成功,整整三年,许妄再也没有出现。
本以为两人的缘分会随着分别时间拉长而渐渐淡化,直至消散。
却没想到那天两人会在餐厅偶遇,更没想到这小子会跑来智优实习,甚至此时此刻自己还得送喝的烂醉的对方回员工宿舍。
李悠然的目光落在醉鬼执意纠缠紧握的十指,只觉太阳穴又开始胀痛。
“起来吧,到了。”
睡了一路,许妄酒意退了不少,朝窗外景象张望了一会儿,又看看李悠然,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快下。”李悠然连推带催,“我还得回家。”
听到“家”,许妄被酒精牵绊住的大脑立马恢复了转动,“那我陪你回家。”
坐在前排的司机竖着耳朵听后面动静,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这两个男人的关系。
他从后视镜内频频观察两人,突然注意到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他猛地收回目光,脸上浮起轻蔑与不适。
虽然常年跑车,也称得上见多识广,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广大“易过敏人群”中的一员。
“老板,两位老板。”司机边说边不耐烦地敲击方向盘,“要要拉拉扯扯不如挪个地儿,我这可不是电车,烧油厉害着呢。”
黑暗里,许妄眸光微转冷冷扫过后视镜,与司机眸中轻视不期而遇。
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突然戏谑地笑了。
下一秒,他重新倒回李悠然肩膀,放软了嗓子娇羞道:“好哥哥,人家真的舍不得和你分开,你再陪陪我嘛。”
闻言,李悠然怀疑自己眼球似乎爆了血管,不然怎么会无端端眼前一黑。
一分钟后,两人被绝尘而去的出租车扔在了路边。
“清醒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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