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戏园的人,为的就是寻欢作乐。
他们哪里见过侯府世子当众穿着戏子衣服、还唱戏曲的这种场面。而玉世子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像在台上表演杂耍一样被台下人任意点评。
真是好一场大戏,可他们又不免嫉妒玉笙口中的“心上人”。
“玉世子,你喜欢的人有眼无珠,他不爱你,我们来疼爱你啊~”
一些观客被台上美人唱戏的景象迷惑,壮了胆子,他们也敢对着旧都小霸王出言调戏。
“其实,你别说,这玉笙和姚落露,长得还挺像的。”
有一人敢说,便就有另一人敢答。
“像吗?啧,美人皮美人骨,果然像,这两个可都是要被男人享用的命啊。”
戏台之下,数不清的淫言秽语出自于忞国的达官显贵子孙后代之口。
一旦唱起戏来,玉笙便沉浸在故事里了。
比起之前在定妆那天时的草率场景,正式的拍戏场景布置得更华丽更有古典之感。再加上片场的打光,程谙意不知道明艳了多少倍。就算是画上昆曲妆面,也没能藏起他的精致五官,反而更突出了好看的眉眼。
现场并无任何乐器的伴奏,气氛却显得无比凄凉。
此时,台下的蔚几澜不禁出了一头冷汗。如果不是他真的知道玉笙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他都要怀疑玉笙所唱表达的是亡国之情了。
蔚几澜有一瞬间几乎要被玉笙所唱中包含的情感给感染了。
这哪里是值得人飞蛾扑火、粉骨碎身浑不怕也要得到的美好爱情呢?
在玉笙唱戏的背景音中,被众人拉扯的姚落露,此时被舟来护在了怀中。姚落露腿疼得站不起来,他不适应与生人的亲近,做出挣扎状,却被舟来搂得更紧了。(后面拍摄)
“滚开!”见还有人想靠近姚落露,舟来大怒。在舟来抱着姚落露走出大门时,玉笙也只得到了某人仇视的目光。(后面拍摄)
……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一次过。
你就是玉笙本笙吧,顾柏柏心中恍惚。
他站在戏台下,感觉程谙意演得很好,可具体又不知道是哪里好。这不是说程谙意把《哀江南》演绎得多么“天下第一好”,甚至都算不上专业。
可顾柏柏就觉得,在剧本中他曾在玉笙身上看不懂的东西,突然就在程谙意的表演中看到了。
一样残暴。
最后,他如此下定义。
镜头还在拍摄中,捕捉到此时顾柏柏的表情。
对于这一段戏,程谙意在读了原小说后,又有了新的感悟。
虽然玉笙该人物仅在小说的前10%出现过,但他最后的结局是躺在郴国的摄政王府的冰棺之中。
从被赶出忞国的宁绥侯府,再到千里之外的敌国都城,其中作者对玉笙丝毫不着笔墨。
所以,在这期间玉笙活着的时候,他又做了什么呢?
于是,程谙意又着重抓住了舟来这个在书中和玉笙牵扯最深的人,抓住了玉笙在春风戏园当众唱戏这一情节。
表面是心生嫉妒,从而示爱舟来;内里是试图最后一次唤醒世人的爱国心。
再往里,玉笙的目标是自保,还是舟来,或者说是晏朝望(一个强盛国家的摄政王)。一个对忞国有着致命威胁,甚至在后面对忞国灭国有着推波助澜作用的人。
金蝉脱壳,脱离腐朽无救的王朝。
善自为谋,接近郴国的政治中心。
***
苏辞韫姗姗来迟,他看到了最后一幕,是程谙意绝望的笑容。其中包含的情感,好像又不止于对爱情的绝望。
他再次为程谙意的表演诧异,同时又轻笑了起来。
现场寂寂,众人屏住呼吸,直到表演结束,他们都不忍打破那份哀至绝望的美。
“看来我来得正好。”苏辞韫刚从外面回来,“要不然都不能现场看到这场表演了,多可惜啊。”
然后,他又对叶徐行打招呼:“叶导,那我先去化妆换衣了。”
“行。”叶徐行转头又对戏台上的“玉笙”说,“谙意,还有几个特写镜头要拍一下。”
他突然就想起了叶清听写完的还未发表的玉笙和晏朝望的番外篇。
第015章 Chapter 15
付流光不在片场,饰演晏朝望(舟来)的郑司周是中午来的。程谙意对他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所签约的公司在娱乐圈里很有名。
在全体人员休息了一会儿后,剧组便就要拍摄之前跳过的那几个片段了。
由远及近的大场景,从玉笙气势汹汹赶来的街巷,镜头慢慢地晃,推近到“春风戏园”的牌匾。戏曲声与观众发出的杂音,从小到大,随着不速之客的脚步声匆匆,大厅全景呈现眼前。
姚落露站在戏台上,一如既往,他将从前曾唱了一遍又一遍的曲子新唱。
……
于是,镜头拍摄到群演殴打姚落露,拍摄到玉笙提着衣摆登上台。
玉笙愤愤:“姚落露,你就下去吧。”
可他说出来的话又极轻,仿佛是气急了咬着牙,声音方从齿间溢出。
姚落露虽然被打,但还是有人在护着的。现在,玉笙带来的下人已和其他人打成一团。戏台中心处,只剩下了玉笙和姚落露两个人。
玉笙欲伸脚去踢,却踢了个空。
姚落露死死抓住玉笙的手,他没能爬起来,反把玉笙拉倒在地。
这和剧本里写得不一样,叶徐行也没喊“卡”。
两人拉扯之间,程谙意的手被迫往上,同时衣袖被扯落,他的手臂上出现了没被粉底完全遮掩住的青紫色伤痕。
全场错愕,他们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哦不,是证据。
这一幕,苏辞韫是背对镜头的,因而不会被拍到面部表情。
可程谙意的丝毫情绪都会被记录下来。
程谙意此时能看到苏辞韫眼底得逞的笑意,他有一瞬间的出戏。可他又觉得,如果自己能够早点拍完戏份,早点杀青离开剧组也好。
全场工作人员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导演发怒然后自己被殃及。和叶导工作久了的人都会知道,叶徐行十分厌恶潜规则一事。
工作人员们已经感觉到了夏日里的低气压,心里哇凉一片,他们在等导演说暂停,在等……
等等,叶导俨然还是一派认真的模样,丝毫没受到影响。
程谙意诧异片刻,很快就再次进入了状态之中,突然他就觉得自己真是玉笙了。
霎时间,程谙意淡淡一笑,轻扯嘴角。
他问:“怎么?你也羡慕宁绥侯府世子的身份吗?羡慕这常长常新的伤痕吗?姚落露,你也会有的。”
玉笙发完了疯,以一种疯狂到极致后的平静状态,紧紧盯着姚落露。眼眸中古井无波,却含浅笑,似憎似怒,似喜似嘲。
难怪那天叶清听会说程谙意“可惜了”。
叶徐行能懂,叶清听是在可惜剧本里玉笙被删去的一些戏份。
为了更凸显主角,以及控制全剧的时长,不重要配角的戏份会删减,有些配角会直接删去。而被删减戏份的一些角色,演绎出来了,极有可能让观众完全误解。
就比如,《地上霜》原小说中,作者对玉笙的描写就十分隐晦,他与姚落露的关系引人遐想。而现在剧本中所保留的戏份,在很大程度上只把玉笙塑造成了一个在腐朽朝代下骄纵的小公子。他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他享受荣华富贵,他明已锦衣玉食,却对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毫无同理心。
玉笙就是姚落露的对照组,他们两人,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濯濯青莲。
当时,叶清听在看到程谙意的表现后,是觉得他有潜力能够把玉笙的多面演绎出来的。
叶徐行曾和叶清听彻夜讨论剧本,自然懂得将亡王朝下玉笙在宁绥侯府的不容易。
如今,叶徐行却真的仿佛看到了那个玉笙。
这段临场发挥虽好,但保险起见,叶徐行还是让他们按照原剧本演了多遍。在拍完之后,他也没有多问程谙意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拍完这一幕后,今天下午程谙意就没有要拍摄的内容了。
他静静走到一旁,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演员拍戏,身上有伤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有人愿意多想,那也怪不得当事人。
程谙意要卸妆了,一边的工作人员还在窃窃私语。化妆师在帮忙卸妆时更是明面上的不给好脸色。
叶徐行还在导戏,苏辞韫和郑司周留在了原地。
在离拍戏现场远、离程谙意近的地方,不乏好多人悄悄偷看程谙意。
“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是证据确凿了吧。程谙意,他真的被人包养了啊。”
“是真的吧,我一直都有听说这个瓜,没想到今天居然能看到真的。这金主,玩得真花啊,那痕迹也太重了吧。嘶,我看着都疼啊。”
“小小,你心疼他干什么,人家可是你情我愿,这样拿的钱可比我们辛辛苦苦工作赚的钱要多多了。”
“可我这两天……嗯,其实看到他真人,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吧,不太像网上说的那样。我之前上楼梯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和膝盖也是这种青紫色,说不定他只是单纯地跌到了呢。”
“别,你可别太单纯了。娱乐圈里的瓜十有九真,我看他就是被金主给折腾的。”
“哎,你们快别说了,他……好像看过来了,小心他和导演告状啊。”
这些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飘入程谙意的耳中。
他就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说心里不难受,那是假的。
***
就在程谙意收拾好了所有,打算离开的时候,苏辞韫居然在门口等着他。
“谙意,陈哥想联系你却联系不上,所以就让我来找你了。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尤其是刚拍完了戏,苏辞韫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真是我见犹怜。可他一开口就说着让旁人容易多想的话。
联系不上,是说程谙意人糊却脾气大。
联系不上程谙意了立马找苏辞韫,是说他苏辞韫人好咯。同时也在点明,程谙意的经纪人有急事要找他,这不得坐实了他被金主包养的事实。
“可以。”程谙意看到旁人满脸吃瓜的表情,不想留在原地,答得干脆,“我昨天也想联系陈哥来着,但没联系上。看来我们的空闲时间完全不重合。”
说完,他就跟着苏辞韫来到了另一间无人的空屋子里。
一合上门,程谙意就听到苏辞韫问自己。
“程谙意,你猜陈哥真的有找你吗?”
“这重要吗?”反正他都是“放养”状态了。
“你还真变了,变得喜欢怼人了啊。你以前不是喜欢一声不吭的吗?哼,我还真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觉得委屈呢?”
苏辞韫仍在说些有的没的,程谙意只想让他把要说的话一口气全都说完。
“苏辞韫,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啊,我直说。陈哥是真的要找你,马上的事。你可以猜猜,他为什么要找你呢?”
“不猜。”程谙意翻完了手机上能联系人的app,果然陈晓伟并没有联络自己,“你不说我就要走了。”他抬头直视着苏辞韫。
也许是这副不畏的模样掀开了苏辞韫一直维护的假面,他的心情再也掩藏不住。
“程谙意,你知不知道你违约了?我已经把你违反约定的事情告诉给了公司,陈晓伟一定会打电话给你的。你就等着吧!”苏辞韫压低着声音。
程谙意冷静道:“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今天下午拍唱戏那段的时候,谁允许你唱好了呀?你唱好了,那就是违约。”
“你忘了你答应过公司什么了吗?你答应过公司,你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衬托出我。你现在能接下这部戏的前提也是,你答应了公司在拍戏时要NG无数次。那你现在在干嘛呢,过河拆桥,有了演戏的机会,就毁约是吧。”
“你拍得那么顺利,天天一条过一条过的。看我昨天下午拍了无数次,你心里很爽是吧。还一直等到所有戏都拍完了,人才肯走。程谙意,你就是想等着看我的笑话是吧,我告诉你,我不会是笑话,成为笑话的人只能是你。”
苏辞韫的话密得让程谙意难以打断。
“还有戏曲,凭什么我提前练了那么久,要拍一遍又一遍的。”苏辞韫越说越激动,如方才拍戏时那般,再度抓上了程谙意的手臂,“程谙意,你就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以前根本就没那个钱。你到底什么时候学过唱戏了啊,你怎么就不能把它唱烂了呢?”
说着,苏辞韫便越抓越紧。
伤痕处隐隐作痛,程谙意当即用另一只手去掰开苏辞韫青筋暴起的手。
但,如果仅是说这段唱戏曲的部分,那程谙意还真算不上违约。
公司要求程谙意表现得差,但他唱戏的确不好。再说,程谙意其实也没有答应公司,公司和他说的那天,他沉默了。
可在公司看来,沉默即默认。并且公司早在通知他之前,就在想着要不要模仿他的字迹签演戏合约。反正最后无论是谁签字,程谙意都是要去演的,他这才自己签了。
“首先,角色需要,在戏中‘我’学习戏曲的时间短暂,玉笙是唱不好戏的。所以导演对我基本功的要求不会比对你的要求高,这点你要认同。”不知道苏辞韫到底使了多少劲,程谙意只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好挣脱。
见状,苏辞韫又用空的那只手按住了程谙意掰自己手的手,他完完全全冷下了脸。
“你撒谎,你当我没看见没听见吗?你当时的那个笑容……对,就是那个笑!”
那笑,像是在绝望沼泽中开出的花,美得太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了。
“程谙意,你该不会是想勾引男人吧。你想勾引谁?”苏辞韫仿佛一下子就想通了什么,“付流光?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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