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落露发觉，晏词规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别有目的。那人本是郴国摄政王的弟弟，潜入忞国欲图谋不轨。
旧都破，皇墙倒，以摧枯拉朽之势。
这腐败的王国易主了，大小戏园也散了。
姚落露在逃亡流浪的路上，他看到了企图救回旧王国的新势力，也看到敌国的繁荣昌盛。他加入了新组织，也和恢复身份的晏词规对上。
于是，姚落露成了俘虏。
再到后来，郴国接手忞国，新朝愈来愈好，姚落露都看在眼里。
在这个时代，同性之间不存在对等的爱情关系。
位高权重之人可以养娈宠，但不会娶男子为妻。传宗接代为天，同性恋世道不容。
虽然姚落露与晏词规之间不再那么短兵相接，但他们两人谁也没有相约长谈过。
再到几年后，新朝内乱。摄政王要杀死晏词规。只因晏词规原是先帝的儿子，是现在傀儡小皇帝的兄长。
小皇帝死后，摄政王称帝，若想无后顾之忧，皇族血脉必须死绝。
此时的姚落露重病在床，那是从小落下的病根，再加之这几年的流离颠簸、郁结于心，病情愈是严重。
而晏词规要去应对摄政王。
人之一生，生老病死，死得其所，所叹不能竭尽全力、常有遗憾。
一年后，晏词规凯旋而归。
而这一年间，姚落露记录下了治国安邦之策，便孤然辞世。
两人自旧都一别、再相见后，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明明靠得很近，中间却似隔了条分界河。断桥断，谁也走不到对面去。
分别时，姚落露与晏词规也没能诉说衷肠。
只默盼，后会有期。
新朝迎来能望见的未来，而有人永远停留在了旧岁中。
从此，他们之间相隔的不只是河，是阴与阳，是月色与日光，永不在同一世间。
书的最后，到摄政王登基，作者也没有明确交代晏词规的结局。
有人合理猜测，在最后一役中，晏词规败了，被摄政王斩杀。
也有人说，摄政王放过了晏词规，晏词规带着姚落露的骨灰与遗物浪迹天涯。更有异想天开的读者在此基础上发挥丰富的想象力，认为姚落露是假死，最后的结局就是两人归隐山林、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但其实第二种猜测，并不可靠。摄政王是多么阴鸷狠戾，他又怎会放过威胁自己皇位的人呢？
透过番外，不可否认的是，摄政王在登基后用了姚落露的策略，开创了前无古人的盛世。
***
此刻，在网上被传要演姚落露、并已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程谙意本人，正在化妆中。
化妆间内充满了人，他们随意地聊着天。
但没有人主动靠近程谙意，想来他的名声圈内人都是知晓的。
负责给程谙意化妆的小姐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面前人发起脾气来怼天怼地怼空气。
人前尚如此害怕、不敢招惹，人后又是如何吐槽发泄的，就不好说了。
圈内无秘密，场上人都当程谙意是华初传媒某位高层养的金丝雀。大部分人心中唾弃，却也不想多事。
但这世间就是有着不怕多事的人，譬如某位容光焕发的小明星。
“小敏姐，我这边散粉不够用了，能不能先借给我用用啊。我待会儿要先拍定妆照呢。”
那小明星就坐在程谙意左手边化妆。只见他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上去很是无辜。他的语气还略带撒娇意味。
“我现在正在用呢。”怀敏看着手中的散粉盒，又看向那小明星。
她实在有点受不了那般的委屈神情，犹豫片刻并做出回应。
“那……好吧。”转而她对小明星的化妆师说，“百桦，你要快些哦。”
旁边的小男生满脸是盛着歉意的笑：“那就谢谢小敏姐了。”
顺着转头的工夫，他也和帮他化妆的姐姐递了个小眼神，显得很乖巧可爱。
于是，程谙意这边便彻底歇了下来。
他之前没拍过古装戏，因而还不太适应假发套、衣物之类的。
较为繁重的发冠戴在头上，程谙意也不敢随意乱动。他端正地坐于镜前，审视着现在的自己。
一只被束缚住的不高兴的雀鸟，怎么也飞不到属于自己的天地去。
像极了玉笙。
书中那骄奢淫逸的膏粱子弟，连发冠都比一般男子的要复杂得多。玉笙什么都往头上戴，显得不伦不类，活像一只开了屏的花孔雀。
但从没人懂他的孤独与内心空洞。
程谙意发着呆，无聊中，又就着斜光，见那个小明星在低头玩游戏，他的化妆师则从左走到右，从右忙到左。
在这样一间不算大的化妆间内。
程谙意能清晰地听到，其他人偶尔的询问与闲聊声。
也看到帮自己化妆的那个小姐姐，闲了下来，直接去其他人那边帮忙了。
程谙意开始在脑中回想凌晨看的原著小说内容。
他要出演的角色是忞国的世家小公子玉笙，在原小说中占据的篇幅十分少。
玉笙此人自小高傲骄纵，与主角姚落露形成对照，戏份集中在全文的前10%左右。
在对玉笙的描述中，作者写他如何骄矜。
写他为了赢得心上人的喜爱，不顾世俗目光，不管旁人非议。
写他自降身份，便也学着戏园台柱姚落露唱戏曲儿，终是寿陵失步。
写他最后爱而不得的嫉妒恨与不择手段……
在旧都被攻破之前，玉笙已被逐出玉府，后下落不明。
他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透过主角的视角草草地交代了。
大概就是——
姚落露与晏词规在郴国摄政王府邸的密室中发现一人的尸身。尸身保存完好，他们能一眼认出其主人。
冰棺里，红衣衬着如雪的肌肤，那人面容安详又平静。
竟是曩昔旧都的小霸王玉笙。
物是人非，物换星移。
程谙意正想完玉笙的结局，就见镜前的那抹阳光消失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顷刻间灰飞烟灭，即便后面开了灯光，也拼凑不回来。
化妆间内陷入短暂的慌乱，很快就有人去推上跳闸的电闸，大家又若无其事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夏天总阴晴不定，今日似乎要下大暴雨。
天气预报显示着邂城今日多云，而外面压城的黑云布满天空，实在不像是不下雨的样子。
为了集体早点下班，导演让所有人加快速度。
虽然如此，但导演还是一贯的严格，在有些细节方面又重新敲定了一番。
眼看就快要到程谙意了，怕摄像师着急拍照，怀敏赶着时间拿化妆刷在他脸上随意扫了扫。
好在程谙意本人天生丽质，皮肤白皙细腻，淡妆才更能显现出他原本的颜值。
“谢谢了。”程谙意犹豫不决、僵硬地吐出三个字，抬脚走出了化妆间。
怀敏一愣，程谙意是为数不多对她道谢的明星。声音虽小，但很真诚。
……
程谙意穿着古人的衣服，在一角安安静静地等待拍照。
那位小明星是倒数第二个去拍照的，只见他磨磨蹭蹭了好久，才拍摄通过。
期间，导演还生了好大的气，多喊了几次小明星的名字，程谙意才知道那人叫顾柏柏。
Goodbye bye
哦，名字挺好记的。
顾柏柏红着一双眼睛路过程谙意的身侧，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彼时，窗外乌云沉沉，周遭行人也看不清天地。
倚仗屋内的暖色灯光，摄像师顺利拍下程谙意的定妆照。
别说，程谙意人品劣质，但这颜可真没话说。
“可以了。”摄像师难得快速地比了个“OK”的手势，就连叶徐行也没有多说什么。
程谙意不是爱说话的人，拍完后他就起身，要去卸下装扮。
此时，坐在叶导身旁默不作声的人蓦地开口。
“再试一套衣服吧。”
第005章 Chapter 5
“嗯？”
程谙意循声望过去，就见方才说话的那人是一副俊朗而清冷的模样。
来时他并未见过那人，只与导演打了声招呼。
而那人身旁的叶导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半刻，程谙意站住，倒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玉笙并不止这一套装扮，还有一套特别重要的。”那人又开口。
声如其人，清淩似水。
程谙意看到那人在打量着自己，可从他眼里却难以看出其情绪，一时不知所措。
叶徐行适时开口：“就是那套戏服，对吧？小李，你带谙意去换吧。”
于是，程谙意随着工作人员小李去到另一个房间内。里面摆满了各式衣衫，全都是演戏时会用到的。
小李带着程谙意来到那套戏服的跟前。
淡粉的，素净的，上头有着精美的刺绣。
由着时间问题，程谙意只是着了身衣裳。片刻，他再次来到摄像机面前。
《地上霜》中的玉笙是世家公子，穿着本该芝兰玉树、清风明月。可他却是个纨绔子弟。
旧都中常有龌龊者觊觎美色，喜欢玩弄青涩又好看的男孩。
尽管有些人的确出身高贵，但这是个没落王朝。皇帝不可能为欺辱王族而生怒，反而乐见其成。
好在玉家的夫人是当今皇帝宠妃的嫂子的娘家人，而玉笙本人又是个不好招惹的，他这才没沦为其他人的玩物。
转折点是郴国摄政王晏朝望以商人的身份舟来潜入忞国旧都，玉笙对他一见钟情。
那时，全旧都的人都知晓玉家小世子痴恋舟来，等着看笑话呢。
至于是看玉笙还是舟来的笑话，无所谓了。
舟来喜欢去春风戏园听戏，尤其是去捧有姚落露的场子。那些情情爱爱、痴痴缠缠的曲调，甚妙。
玉笙为了不被主角姚落露比下去，更为了讨舟来的欢心，他换上了戏服，强硬上了戏台，唱了一曲格外灾难的《桃花扇》，成为旧都的笑话。
此后，玉笙便更加恶劣不堪，处处针对主角姚落露，进而加深了两男主之间的感情羁绊。
不日后，琳安城内有传言，玉笙用下作手段想对舟来用强的，甚至伤害到了姚落露，从此被赶出旧都。
（琳安城，即旧都。新都尚未落成，琳安城便被称为了旧都。）
即便玉笙是琳安城的笑柄，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不适合穿戏服。
玉笙不像姚落露那般有着十几年的功底，他不过初学一段时间就急急忙忙地登台表演。
他的动作生涩而僵硬，本人更是不理解戏曲故事中的情感，无疑是糟糕透了。
而此刻站在导演和编剧面前的青少年，换上戏服，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在粉色布料的映衬下，程谙意的面容竟显得明艳起来。
要真全扮上了，应当也不差。叶编剧如此想。
叶徐行是《地上霜》的导演，最大投资方要求塞人，他为了能顺利拍完电视剧，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条件。
苏辞韫，当红小流量，还有勉强及格的演技，调教调教应该可以达到他心目中的及格线。再加上表演科班出身，仪态方面怎么也不会太差吧。
至于戏曲方面，叶徐行已经让苏辞韫那边提前去培训了。最好演员本人能亲自上阵，实在不行，还有专业的替身演员。
程谙意，黑“红”黑“红”的，嗯……但好在演的是个男n号。
出于一些原因，叶导请来了原小说作者叶清听叶编剧。
他们都属于那种对待作品十分认真的人。但只要作品能完成得更好，他们也不愿意将就。
玉笙当是倾国倾城美少年，可能将这样的世家公子比下去的姚落露，又该是何等惊艳？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
骤雨至，哗啦哗啦——
外面的街道被雨水冲刷，一尘不染。
没有过多妆容的程谙意站在灯光下，安静唯美得不像话。
这样的玉笙，也许画上昆曲妆面，才能勉强掩藏起精致的眉眼。
神情那般的清冷而易碎，像是对世界麻木、人们曲意逢迎的同情，其中又暗藏着胆怯与孤勇。
“你知道你饰演的角色会有戏曲表演的部分吗？”
“知道。”
……虽然是凌晨才知道的。
空气很安静，叶清听没有说话。
程谙意知道那人是在等自己接话：“是《桃花扇·余韵》。”
“现在可以唱一小段吗？”
程谙意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戏曲，但合约已签，他只能硬上。
或许他也可以说“不行”，可是他真的不可以吗？
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
程谙意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自己经常陪着奶奶看戏曲频道。
奶奶热衷于唱曲儿，他在一旁模仿得不亦乐乎。
程奶奶最爱昆曲，其中就恰有《桃花扇》。
这还真是巧了。
再加上程谙意平时刷到的一些视频。
他大概知晓，昆曲节奏缓慢、华丽婉转、缠绵至极。
《桃花扇》的词他也略记得一二。
略懂，又不完全会。
倒是对应上了玉笙的情况。
在毫无背景音乐的情况下，程谙意开嗓。
第一个音很是颤抖，第一句词也很不中州韵。往后渐入佳境。
叶清听面无表情地盯着程谙意的动作与神情。
若是其他毫无底气的艺人，早就慌了。
可程谙意，此时他并没有在看对方。
之前的程谙意会在舞台上紧张，在聚光灯下四肢僵硬，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不自信。
但在将近两年踏入娱乐圈的经验下，他无所谓了，也习惯了。
他想起幼时跟在奶奶后面唱曲儿的场景，想起玉笙站在春风戏园戏台时的情境，想起《桃花扇》的故事情节与思想情感。
他唱“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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