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晖找到的方法,是从外部影响江声。
他的目光看向楚熄。
他也正望着他,一张很有少年意气的脸孔还掀着笑意,虎牙抵在唇边显得森白尖利,眼睛弯弯却好像恨不得把他剥皮啖肉。
无论楚熄现在在江声面前怎么表现,表演他的宽容大度开朗阳光,他都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这件事是无疑的。
从贫穷的地方走出来的人对自己会抱有代偿心理。许多暴发户会忽然大手大脚,或者吝啬到不拔一毛。这样的定律楚熄本来也逃不开的。他过了一段贫穷至极、到交不起学费的时光,那段时间经受的屈辱一定让他对金钱有强烈的欲望。
然而他却对钱财没有过多的渴求。是他把对钱和名利的渴望太早地转移为对爱的渴望,这就是代偿。
缺少安全感、渴望爱的人,却只能从一个人的身上得到反复的疑问。以为自己得到了确定的爱,却永远会在下一秒推翻。一开始爱会让他原谅,但这无疑是感情上最持久最致命的问题。
他不能问不敢问,他习惯从低处往高处的仰望,面对江声的卑微让他并不平等。他也许愿意为江声做一切事情,却永远只能留在原地等江声的施舍,因为他惧怕失去而不敢得到答案,而得不到答案会让他因为没有安全感而挣扎迷茫暴躁。
这是个痛苦的闭环。
顾清晖要做的事情很少,那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起争端,然后轻轻放下装作无事发生。
问题始终存在,等到他真的忍不住爆发的那一天,就是顾清晖的机会。
楚熄看到顾清晖顿了下,淡红的嘴唇轻哂般轻声说:“你别误会,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江声当然知道顾清晖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摸摸亲亲抱抱什么的脱敏协议,但是说到底也没实行过两次,就算真的要靠这个脱敏也没指望。
这种事情虽然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谁也知道不正经。
他也赶紧说:“是的,工作上的事。”
楚熄瞬间被各种眼神包围。
所有人都用那种心照不宣的目光看着他,沈暮洵眼里的讽刺,萧意眼里的轻嘲,顾清晖平静地看着他。
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笃定他无法忍受吗,故意让他对江声充满怀疑吗?
怎么可能。昨天楚熄刚得到了来自江声无与伦比的肯定,江声不在意他身上的疤痕,愿意迁就他满足他,他亲口说他可怜他,为了他把萧意狠狠地踩进泥巴里,这和爱又有什么区别。
他张口:“你——”
“砰——”
卜绘又踢了一脚行李箱。
他手臂遮着脸,满身的暴躁是漆黑滚烫的,沙哑的声音很有攻击性,“说够了没有?”
这一次,没有人再说话。
楚熄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
也许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许觉得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没有必要。在一件没有真相的事情上较真,只会让江声觉得他歇斯底里,十分小气。
没必要。
江声就算和他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他还是会回家。楚熄还是他的男朋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套往常非常管用的精神胜利法在现在好像失去效果。
也许因为昨天和江声有了更亲密的接触,建立了更深层次的联系,哪怕是楚熄,也无可避免地、开始有了别的奢望。
江声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好了。
那时候,他看着江声望着他的眼睛,高高在上对他的凌辱和温柔的吻,对比感太强,想到江声也会这样对待别人,楚熄会感到胸口冒出强烈的抗拒、嫉妒和厌恶。
热汗在身体上流淌,身体被细微的痛觉和快感支配。亢奋的脑袋里无数次晃过这句话。
江声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好了。
江声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好了。
一次一次加强,一次一次放大,直到充满他的脑袋,占据他的全部思绪都不肯善罢甘休。
能不能……
只看着他,只亲吻他,只拥抱他,只这样对待他。
得到感和不配得感的纠缠早就了人的贪心,会让他不断地索求。因为知道还有余地,就不断得寸进尺。又知道不可能,所以当成秘不可宣的一部分隐瞒。
楚熄知道他不能这么想。他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一旦改变就无可挽回,他难道要变成和楚漆一样的人,走和他一样的路吗。何况江声是讨厌变化的人。
但是,他要怎么才能不这样想呢。
他盯着顾清晖,又想起了那个荒谬的提议,视线在这群人的脸上一点点扫过,落到卜绘的脸上。
他戴着眼罩,鼻梁挺拔,嘴唇带着一种烦躁抿紧。
心口有着不能忽视的刺痛,楚熄不得不承认顾清晖有一点说对了。
他需要一个挡箭牌。
头等舱的候机室,陷入安静。
第151章 雕塑就雕塑之
下飞机后, 节目组备好车来接。
卜绘和江声、楚熄坐同一辆。因为心知肚明江声和楚熄之间的关系,卜绘自己坐了副驾。
他的手机消息一直在响,在飞机上耳鸣没睡好觉的江声困得一直点头,被吵得好烦, 堵着耳朵咕哝说, “好多人找!你可真是大忙人。”
卜绘刚系好安全带, 垂着眼皮把手机开了静音,散漫地挑了下眉, 似笑非笑地说, “还行吧。哪有你忙, 忙得连觉都睡不好。”
摆弄着手机的楚熄一顿,看向卜绘。
卜绘正看着后视镜,里面冷峻颓然的男人半阖着眸盯着他,眼下的乌青更浓烈地渲染他的烦躁。
啧。
这句话说得太奇怪,不是他该说的。他要表达什么?他又有什么身份在这调侃,甚至挖苦,又或者……质问。
真是熬夜熬得思绪都乱套。
但是已经出口的话, 也没有补救的余地。
男人略微下垂的眼睛往后撇, 看到江声蹙着眉,头发凌乱, 无精打采的眉眼泛着很淡的红,异样的昳丽感很浅淡,却又触目惊心。
他有些懒散地瞥过来扫了他一眼。
“管好你自己。”
卜绘被看得一顿,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 很慢地挪开眼睛。
秦安说得对。
江声从头到尾都不对劲。从表情神态, 到眼神,到声音, 都不对。
他自己却全无自觉,歪着脑袋倒在车窗上闭上眼小憩。
觉得硌人,于是干脆把还在盯着卜绘审视的楚熄拽过来当枕头。
“别动。”他说,“好困,想睡觉。”
黑色的头发像是缓慢流淌,稍微挪动就给人很黏糊地往上蹭的感觉。
楚熄完全猝不及防,愣了下,心跳都快爆掉。
确定关系之后,江声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现和他的亲近。不是甩开他的手,也不是说我们什么都没有。
楚熄脑袋有点晕了,不知道江声是什么意思,他解读不出来。
也许江声太困了,困到没有脑子思考这些。
那也好爽,他无意识状态下对楚熄的一点点依赖都够他品味好久。
楚熄喉结滑动着,皮质的项圈磨蹭着底下创口贴贴着的伤口,一点细微的痛像是点起火苗。
他去抓江声的手,脸也想转过去看着江声,总感觉江声应该长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长。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楚熄身上体温高,在冬天就是人形大暖炉。
江声和他挨着的时候能睡得很舒服,闻到一点很干爽的柠檬香皂的味道。
楚熄拿手扶住他的脸,免得江声歪倒下去。又忍不住直勾勾地看他。
卜绘莫名其妙地笑了下,低头看了眼手机。
江声说他什么来着。
大忙人。
如果看到他的聊天记录,应该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为什么在忙,这个忙又为什么显得空虚而无力,江声是不会知道的。
卜绘:【想退出。到时候林回也误会我解释不过来】
兄弟:【别啊!!大好流量不蹭你就是个傻子吧。】
【哎要我说你也很难。就算你真的问心无愧,也确实瓜田李下,我都差点嗑你俩了,别说林回看到会有多难受】
卜绘:【。】
“差点嗑你俩”。
卜绘把这句话反复看了两遍,没读懂似的,拧着眉毛,又看了两遍。
兄弟:【你的问题主要在于不够坦荡】
卜绘的眼皮一跳。
【你和江声混成朋友不就行了!和他挎着肩膀称兄道弟,天天在他面前助攻一下说林回有多好不就行了,坦荡一点,就没有人会怀疑你!】
朋友。
卜绘看到这个词的瞬间,心脏都收紧了下。
像是一种挣扎的力道在他的血肉中斡旋,在说,你和他做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吗。
你问心有愧,你怎么敢和他做朋友。林回不是傻子,他温吞的性格里是敏感的心,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你要怎么面对林回?
兄弟的信息紧跟着弹出来:【你又不和他做朋友帮林回出力,又要在江声旁边赖着,说实话,不怪林回,我也得怀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窗外的风声太大,卜绘像是被击中似的恍惚了下。按在屏幕上修长的手指动了下,打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字符。
兄弟:【哎,想想你说得也对,实在纠结的话要不就退出吧。虽然是大好的热度前程,但是人总不能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啊】
卜绘甚至都没有看完这句话,就眼睁睁看到自己发出消息:【怎么做朋友】
妥协。
很可怕的妥协。
他不应该妥协的,从他说“他要帮林回和江声复合,断绝自己不该有的念头”开始就错了,那时候,就已经是他对自己情感和欲望的妥协。
江声明明说了他会在楚熄之后和林回复合,卜绘却还是带着下意识的抗拒。
或许,他还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天的出现,他无法放心。又或许,他对自己的弟弟还有着亲情和偏袒,并不愿意眼睁睁看到他再一次受到感情的折磨。
但是如果这都是伪装的遮羞布呢。
带着愧疚感、不受控制的不断接近应该如何辩解?
兄弟在那边无语至极,没想到卜绘连交朋友都要问别人怎么交。过于莫名其妙和崩人设的一句话让他连发了十多行的问号。
卜绘闭了下眼,关掉手机,手肘抵在窗户上拿手背按住了额头。
银色的头发被风吹动,车后座没有动静,卜绘回过头,就看到两个人靠在一起头挤着头睡觉,觉得很有些碍眼。
又想起了他在小屋这些天和他们共处,观察到的各种人,各种表情。
那些人的性格不同。
相似的是,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一种无望的渴望。
把自己的尊严和爱寄托给江声就是这样的下场。一旦做出那个了断,江声已经不会再在意他们的心情,可偏偏自己并不愿意相信。
明明是一枚定时炸弹,靠近他的人却都抱着侥幸心理在想——
也许炸弹根本就是假的。爆炸的瞬间只会有彩带迸发出来,是江声给他们的惊喜。
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感受坠入深渊又腾然飞起的愉快太多次,开始觉得江声的坏永远只是铺垫,关系总能得到转圜。
卜绘不想走到那一天。
如果要决断,无比简单。
像是校庆那天,转过头就坦率地要离开。现在也一样,打个电话给严导,编造一些理由告诉他自己需要退出,这很简单。
但是离不开的理由也有很多。
他的承诺还没兑现。
违约金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节目的热度很高,对他这样的上升期歌手来说割舍掉并不划算。
这样的半途而废更显得他对江声意图不轨,因为恐惧被发现所以自甘退缩的样子反倒更像呈堂证供……
卜绘撇着眼睛,懒怠的眼眸线条凌厉,低垂的时候会让人留意到他额角帅气的刺青,在银灰色头发的吹拂下若隐若现。
他有点想抽烟,感到莫名的烦躁,却又莫名地笑了声。
怎么回事。
怎么一切理由,都充斥着私欲私情。
让他仅仅是把这些话放在心里过了一遍,都感到恐怖的滞涩,充满对林回的歉疚,兼备道德感如雷电暴雨般降下的谴责。
卜绘想起了江声以前说的话,他很突兀地开口,话音极轻,“我和沈暮洵的性格真的很像吗?”
江声还没睡着,只是感觉眼皮好重。又觉得卜绘好烦啊!问东问西的。
他费力地睁开眼,“脾气不好,喜欢骂人,说话尖酸刻薄,一句话的意思要转八百个来回才表达得出来。不像吗?”
卜绘嗤笑了声。
楚熄盯着卜绘的后脑勺看了两秒。
江声对他越好,越特别,越表现出他的依赖,楚熄就越希望他们的生活平静,没有多余的打扰。
卜绘很适合做挡箭牌。
他甚至不会和江声真的发生什么,他的道德感也并不允许。
楚熄不信现在他的境遇没有那些人的手脚。归根结底是他和江声没有藏好引起了注意。
那么直接转移注意力就好。
明面上卜绘和江声越走越近。他就会成为现在的楚熄,变成无时无刻不在被撬墙角和用阴私手段针对的那一个。
有了挡箭牌,他和江声就能好好谈恋爱。
前提是,他要牺牲一部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给卜绘。
楚熄慢慢地说:“我知道,他好像打游戏挺厉害,骂人可凶了。还是特别嘚瑟又恶劣的那种人!惹到他那一局算完了。”
江声:“能猜到。”
说完狠狠代入了自己的经历,“完全把别人的愤怒当乐子!这一点恶劣在游戏里更加过分,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卜绘:“可以一起。”
江声期待地抬起眼睛:“真的吗,你人真好。”
哦和他一起的话那么除外。
卜绘似笑非笑地轻嗤一声。
他过往从来都是一个直言者,讨厌谎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非常狂妄又傲慢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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