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学长。
对方穿着白衬衫,领口和袖子都被打湿了。
而洗手台的水龙头正开着,不断地从金属管道里流出水来,因为扣上了通水口,所以蓄积满的水从边缘溢出,顺着四周滑落下来,滴滴答答地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尽管这样,但他却没有关闭水龙头的意思。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本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
但在听到身后的动静后,他视线平移,透过镜子直直地落在了叶寄书的身上。
叶寄书:“……”
太不巧了。
他现在大概是撞见了对方失恋后的哀伤现场。
明明已经确定没有人了。
但是为什么,对方会单独站在镜子面前?
还是说这种纠葛,必须要他这个男友的参与,所以才会造成两人独处的氛围。
“对不起。”
粘腻的寂静之中,对方忽然开口说道。
随后,伸出手,躯体一动不动,拧紧了水龙头。
“滴答、滴答。”
尽管这样,溢出的水还是不断地从水池边缘滑落,在他鞋边越积越多。
本来就因为夏季沉闷,这样的小水洼在瓷砖的地板上缝隙里爬行,更让人觉得粘腻不已。
“……”
“他们刚才不该那样说你。”对方先是这样平静地说道,随后,嘴角突然扬起了微笑,那是让人放下一切戒心的笑容,“我已经让他们不要再这样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听见这样过分的话。”
“……不用替他们道歉。”
不得不说。
对方人还怪好的。
如果其他喜欢宴寐的人也是这种性格,他也不至于觉得烦人。
“话虽这样,因为我是学长,也是社团社长,也只能这样了。”对方又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关于喜欢那件事,我不会插手你们的关系的,因为……”
“没事。”叶寄书道。
“嗯?”
“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是这样吗。”
对方明显怔住了。
大概没想到他态度竟然这么自然。
但叶寄书是认真的。
毕竟不是真的男友,没必要当真,他一直很清楚这件事。
对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确实是真心这么想,没有强行压抑自己的意思,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对了,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温榆和……你叫什么名字?”
身后,水龙头仍旧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叶寄书。”
温榆和:“很高兴认识你。”
话音落下,对方垂下了眼,头发散落、遮住了那双镜子里的眼睛。
“滴答。”
“滴答。”
……
叶寄书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
【还是有声音。】
【大概是水龙头没有关紧。】
可能是因为他平时不习惯浪费的缘故,所以听到这样的声音,才会感觉自己的手臂因为声音而爬上了鸡皮疙瘩,一种极为不适的扭曲感从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散发出来。
板鞋粘腻,触觉传来某种湿滑感。
大概是顺着地板缝隙的水、终于缓慢流动到了他的这边。
“啊——这个,我会关好的。”对方依旧笑着说道,“你还是回去看电影吧,让人等久了就不好了。”
“……?”
叶寄书。
他有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吗?
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再继续提醒了。
……他毕竟也不是喜欢和人说话的类型。
于是,叶寄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朝着门口的位置走去。
如果想要离开,必须越过对方。
由于通向门的道路狭窄,因此那一瞬间,两人的身体也会贴近。
就在叶寄书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却忽地抬起头,极为突然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
动作发生太快,完全来不及反应。
但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却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可触碰之物,闪电般迅速松开了,与此同时,那双浅褐色眼眸睁大,瞳孔骤然紧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
喃喃的声音传来。
叶寄书:“有什么事。”
“……没什么。”
温榆和抿了一下唇,手落在了身侧,垂下眸,脸上强忍着扭曲的神色。
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低沉与失落。
“……”
还是因为失恋的不甘吧。
说到底,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叶寄书没再多问,直接转身离开了。
等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门也在眼前关上,温榆和才缓缓地抬起手,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的手指。
在那里,皮肉已经翻卷起来。
但毫无疑问,之前遮掩着,布满利齿、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的恶心皮肤上,是新长出来的嫩肉。
他眼也不眨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刚才接触的地方。
“……什么啊。”
嘴角不受控制地抬起。
温柔的弧度从脸上滑落,新的笑容充斥着狂喜、兴奋,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本来想出手的。】
【但腐烂的地方……碰到对方后,竟然消失了。】
“……叶寄书,是吗?”
第8章
叶寄书回到了活动室。
电影投影屏幕已经收起来了,露出了后面原本放置着的黑板。
而上面被人用粉笔写下了“电影社”三个字,字迹秀丽端正,是之前就有人布置过。
大概是温榆和做的。
毕竟对方给人的印象就是这种。
叶寄书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视线,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无法忽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身看去,宴寐正站在门口位置。
“……”
看清对方表情,叶寄书怔了一下。
垂落在身侧的手蜷缩起来。
随即,一种极为不自在的感情涌上了心脏。
如果对方生气的话,才是他正常的、预想中应该有的反应,但现在对方却没有做出那种表情,而是极为平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没有多余的反应。
气氛僵持之际。
有人忽然注意到他的存在,随即兴冲冲道,“你来了?刚好我们正准备玩游戏,你也加入吧!”
这家伙转过头对叶寄书说话,表情和态度都相当友好,但他认出了对方的声音——完全看不出来他就是刚才在厕所里咄咄逼人、愤愤不平地说着坏话的一员……大家都是那么表里不一。
这也是,叶寄书宁愿一个人打游戏,也不喜欢和其他人相处的原因。
毕竟人不可能真的共情,无法得知对方在想什么。
如果去猜测,就会为无关紧要的事耗费大量精力,最后陷入内耗的怪圈。
然而,大部分人都不值得那么做。
叶寄书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玩点轻松的吧,刚才的电影恶心死我了。”见他没有立刻开口,身旁的另一人又迅速附和道,“前几天我玩了转瓶子游戏,觉得还蛮有意思的。既然现在还早,不如就玩这个怎么样?”
早吗。
叶寄书看了一眼手机。
现在已经九点了。
他的计划大致是这样。
学校的活动楼距离宿舍其实有一段距离,先送宴寐回去,然后再走回自己的宿舍,大概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等洗完澡上床睡觉,大概已经过了十点了。
他一直在玩的手游,今天的日常还没有来得及做,所以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暂时睡上半个小时,做为中场休息时间,再定一个零点的闹钟,醒来后第一时间开始玩新出的游戏……
宴寐从来不会让他在外逗留到十点之后。
所以按道理来说,事情的发展就应该是计划这样。
但刚才,他们应该算是吵架了吧?不知道宴寐还会不会管他。
叶寄书有些犹豫。
以往这种时候,对方都会第一时间替他回绝,但是宴寐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皱了皱眉。
“不要拒绝嘛。”正在他想着有的没有的时候,第一个人再次说道,“好不容易才见到宴寐的男友,想多了解一下。还是说对自己的运气这么不自信?和宴寐在一起,运气已经够好了吧?”
最后一句话落下,那人的眼底闪烁着的是浓浓恶意的光,毫不遮掩他想要挤兑叶寄书的意图。
……
不过,不意外。
恐怕多数人都这么想。
一个从来没听过名字的人,大概只是招生的普通一员,竟然和宴寐成为了情侣。不过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而已,顶多算是成绩优异,但无论怎么说,都绝对和宴寐是两个世界的人。
哪怕确定了关系,又把人带在身边。
也应该只是一时兴趣、或者作为拒绝其他人的挡箭牌而已。
要不了多久,宴寐就会对这样平庸的玩具感到厌倦。
见叶寄书听见这句话,终于转过脸看向自己,那人心底顿时涌上了一种愉悦的兴奋,践踏其他人的爽感让他毫不遮掩自己嘲弄的表情,甚至偏过头先对身旁的人挤眉弄眼,然后才装模作样地说道。
“还是说,你觉得运气会有用光的一天,所以才不想玩这样的游戏?”
叶寄书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有立刻听到反驳的声音,心底闪过了轻蔑的念头,随即冷笑着抬起头。
【果然,是被他说中了吧。】
【人就是应该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那就需要点醒这一点。】
然而,就在下一刻、猝不及防间,对上了那双冷漠的眼。
他顿时悚然一惊,身体发抖。
想要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爬上来一阵濒临窒息的紧张感。
叶寄书道:“大概是吧。”
“你、你——”
这种时候,本来应该因为自己的话被应和而更加得意,但……
那人的声音却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因为他的异样举动,活动室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闭嘴。”
声音骤然响起。
所有人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视线。
宴寐那张无比瞩目的脸上,此时混杂着厌恶、嘲弄交织的情绪。在他身上蔓延的是一种令人牙齿打颤、身体发抖的恐怖压力,让人甚至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就连叶寄书,都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露出这幅表情。
那是完全被触碰到底线,会让人付出惨烈代价的可怖表情。
“运气?”
“你在说什么。”
“寄书——”
“可是我的【全部】。”
这是极为沉重的形容。
哪怕是当事人,也会感觉到空气里、类似于独占的束缚。
……
周二的电影夜结束的极不愉快。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是因为气氛太糟糕了、或者是不知名的恐惧造成了这一切,而是极为勉强地笑着,说着“希望下次可以再举行一次”。
尽管如此,众多视线依旧粘腻在宴寐身上,带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期许,似乎由衷地希望他会再来。
“啪嗒。”
最后离开的人按下了关灯键。
所有学生都顺着楼梯离开了社团活动室,在浓烈的夜色中,几人站在建筑楼下吹着冷气,暂时没有告别,而是分为了几个小团体,站在冷气里彼此交谈着最近的琐事。
温榆和人缘还不错。
在他的身边围绕着吵闹的社员,而他的脸上没有烦躁的情绪,只是耐心地回应着抛给他的话题,正在聊着“新款球鞋”、“暑假准备去国外旅游”这样的话题。
对方的家境应该很好。
因为在提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毫不避讳、脸上是见惯了才会有的从容。
虽然如此,但几乎所有人都心不在焉,余光总是时不时落在宴寐身上。
大概很想上来交谈吧。
除了温榆和。
他正低下头,认真地倾听着一个女生的问题,没有将视线落在这边。
但眼前一晃,视线已经被遮蔽住了。
宴寐的身形完全挡在了身前。
他看不到远处的其他人到底在说什么,于是,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
那人也正垂眸看着他,瞳孔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本来以为会冷战的。
但是,却像是根本没发生被推开这件事,和往常一样主动靠过来。
“要回去了。”
宴寐低下头,伸出手,相当自然地替他将解开的外套拉链拉好。然后熟悉地将头发再次别再耳后,手顺势停在他的耳垂位置揉捏,力气微重,指腹即刻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
“痛吗?”
叶寄书:“……”
果然,还是生气了吧。
然而,就在他还没有做出反应、起码是说出感受的时候,宴寐却已经俯下身,一只手包裹着他的侧脸,凑近了、极为乖顺地认错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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