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他不愿意好好说话,实在是做不到,青年苍白的下颌绷得极紧,修长脖颈上青筋若隐若现,眼眶发疼,房水压力似乎撑到了一个极限,随时都有暴出的可能。
眼球闻言安静片刻,用一种丛容看不懂的神情定定凝视着他。
“你是谁?”
是谁?
谁……
青年破碎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啪嗒,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他的手背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丛容吸了吸鼻子,他的视线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脑子也一阵阵地发昏,如果不是坐在狼背上,估计早已倒了下去。
“吼!”
巨狼忽然爆发出愤怒的低咆,丛容被迫努力睁大眼睛,眼球终于不再凝视他,缓缓闭合,只在双方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亮白的残影,以及一声响彻大地的叹息。
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寒风再次呼啸,死寂般的安静被打破,丛容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栽倒,淌出的血泪打湿了巨狼细软的皮毛。
巨狼爪子不安地刨动地面,嘴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回,回去吧。”青年侧脸贴在狼背上,四肢无力地垂落在两侧,简单一句话,却让他咳出了血沫。
巨狼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随后听话地开始小跑,沿途温热的鲜血顺着交错的獠牙一点点滴落。
在回到雪洞前,丛容便昏了过去,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巨狼非常着急,但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将青年扒拉到自己厚实的皮毛底下,以免对方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再遭受寒冷。
丛容昏迷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终于睁开眼睛,感受到身旁暖烘烘的热源,下意识唤了一声:“小朔。”
热源瞬间僵住,半晌才低头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青年的手心。
丛容一把抱住对方的大脑袋,叹息:“是你啊。”
他有些意外几天过去,巨狼居然还在,越来越像大狗了……
意识彻底回笼,丛容瞬间想起那个匪夷所思,又刻骨铭心的夜晚。
他见到了将自己投放至异世大陆的幕后之人。
一个眼球。
荒谬到可笑。
他低头看了看兽毛围巾上早已干涸的血液。
又真实得可怕。
“9527。”丛容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我在,宿主。”9527立刻出现,一向冷冰冰的声音里莫名多了几分……讨好和狗腿?
“你怎么了?”丛容忍不住挑眉。
接下去,9527竟然笑了一下,虽然因为是抽象的AI无法见到实体,但丛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属于系统的笑音。
桀,桀,桀……
一字一顿,冰冷中带着谄媚,谄媚中带着猥琐。
丛容面无表情:“笑得不错,下次别笑了。”
9527:……
9527立刻哑声。
“说说吧。”丛大人无心安抚受伤的统,冷酷地转开了话题,“你的老板,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9527:……
9527陷入沉默,似乎被丛容生猛的用词震惊住了,半晌它缓缓道:“我带过许多宿主,敢这样形容祂的,您还是第一位。”
丛容惊讶:“其他人也见过那个眼球?”
9527 :……
9527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注意从“眼球”两个字上挪开,实话实说:“那倒没有,只有您。”
丛容摊手:“所以别人不这样形容它,只是因为他们没见过罢了。”
9527:……有点道理,但不多。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
在青年说出那三个大不敬的字眼之前,9527赶忙截住他的话头:“神,那位大人是宇宙间最伟大最至高无上的神主。”
丛容脸上浅淡的笑意渐渐消失。
“您看到的那颗,咳,眼球只是它庞大身躯上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所有活物在与之对视的刹那都会精神崩溃,意识瓦解。而宿主之所以还能够保持理智,应该感谢您那与生俱来的情感缺失。”
有人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然而穿越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丛容都不相信世上有神,哪怕他假借圣主眷属的名义在红石部落混得风生水起,内心其实也不觉得那位掌管月亮星辰和两脚生灵的圣主真实存在。
所谓神,在他看来不过是人类对美好梦想的寄托,山洪海啸,饥荒人祸,当他们无法用自己的力量逃离苦难,便只好寄希望于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
但这一切认知与思想在见到那颗“眼球”后出现了裂痕,丛容无法解释对方给他带来的巨大震撼,从□□到灵魂都为之战栗。
眼角还有血迹残存,似乎在无声印证9527的这番话。
“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身体上的损伤我已经帮您修复好了。”9527 殷勤道,“老板还说三个问题的约定依旧有效,不过因为您之前的一些不合适的行为,条件有所改变,需要等您还清债务后再履行承诺。”
9527现在喊老板已经相当顺溜了,可惜丛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面沉如水,好半天才缓缓开口:“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9527一愣。
它以为青年还需要更多时间来消化那晚可谓毁天灭地的世界观冲击,或者问一大堆有的没的,正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应付过去,结果对方确实问了,却是问的任务。
9527简直喜极而泣,如果一开始就这么省心该多好?!
可惜……
9527象征性地咳了一声:“没有任务。”
“什么?”丛容略一挑眉。
“神主大人交代了,为了降低生命财富系统对您行为逻辑的干预,从今往后,将不再向您发布任务,宿主您在异世大陆的行为,拥有绝对自主权,而不受任务的约束。”
丛容微怔。
不发布任务,对他而言,最直接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完不成的话会遭受惩罚,但相应的完成任务后的奖励也失去了……
似是看出他的疑虑,9527忙道:“奖励还是在的,只不过发放的机制作了一点小小的变动,改为阶梯式奖励。
比如偿还五千点债务值,给予一定奖励,然后是一万点,两万点,以此类推……具体章程将稍后发送至您的空间背包。”
“没有惩罚只有奖励?”丛容漂亮的浅色瞳仁里写满了怀疑,他不信短短几天时间,黑心资本家会变成乐于助人的慈善者。
9527干笑:“暂时是这样。”
“暂时?”
“如果您最终无法将这颗编号为HJIU78的星球从混乱无序的状态中解放出来,那么哪怕您还清债务也无法重获新生,而是会被流放至时空裂缝。
在那里,您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但见不到除您以外的第二个活物,陪伴您的将是永恒的孤独。”
丛容冷笑:“那要是我成功了呢?”
9527:“彼时,神主大人会亲临异世大陆,再次与您相见。”
丛容瞳孔骤缩。
9527说完便不再吭声。
丛容坐在雪洞里,久久无言,半晌他触碰到身边的毛绒绒,看向巨狼,后者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丛容呼出一口气,随后想到什么,紧张地扒拉开对方的皮毛,从头到脚,不放过一丝一毫,正当他握住巨狼蓬松的大尾巴,准备掀起来看看的时候,被一只大爪子按住了。
巨狼:……
丛容莫名在那双暗金色的竖瞳里看出了不解,抗拒,以及……羞涩。
丛容:……
嚯,还是只要面子的狼崽。
丛容无奈:“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那晚直面“眼球”的不止他,还有巨狼,在那玩意儿堪比核辐射的强烈威压刺激下,丛容记得狼崽好像也受伤了,血洒了一路。
硕大的狼爪把青年的手往外推了推,坚定而有力,似乎在说,我没事,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丛容定定与它对视。
巨狼:……
巨狼心累地收回爪子,毛绒绒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青年无比熟悉的,名为摆烂的情绪。
丛容忍不住笑起来。
在接下去的时间里,丛医生给巨狼做了全面而彻底的检查,最终得出结论,这头好面子的未成年小狼身上半点伤痕也没有,健康得不得了。
丛容奇怪极了,昏迷前,他明明看到了雪地里那一串殷红,而且9527也说所有活物在与眼球对视的刹那都会精神崩溃,意识瓦解,□□则可能出现皮肤龟裂,内脏破损的情况。
丛容自己的伤是系统给修复了,巨狼又是怎么回事?
青年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巨狼静静站立在他身侧,尖尖的毛耳朵一抖一抖,大尾巴有意无意地扫过后者光裸的脚踝。
身体的伤虽然已经康复,但巨大精神刺激留下的后遗症还是让丛容极易感到疲惫和困倦,知道巨狼无碍后,他心头一松,很快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巨狼背对着他蹲守在洞口,在一片苍茫中仿佛一名不畏风雪的孤勇骑士。
“是这里吗?”
“应该是吧,脚印消失了……”
“可我没看到丛大人,也没看到那头奇怪的凶兽,青,你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丛大人肯定就在这附近……”
熟睡中的青年听见熟悉的称呼,倏地睁开眼睛。
“丛大人!”
丛容坐起身,动作迅捷地爬出雪洞,大声回应:“我在这儿!”
“丛大人,是丛大人!”炎丁兴奋地跳起来,一手拼命捶打身边炎青的后背。
炎青:“咳咳……”
其余人也都激动不已,乳燕投林般纷纷聚拢过来。
“丛大人,真的是丛大人!”
“太好了,我们找到丛大人了!”
人群七嘴八舌,打头的炎卯眼眶通红,鼻翼翕张,丛容差点被雪浪席卷的那一幕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丛大人,您没事吧?”
“你们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丛容摇头。
众人上下打量,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老莫双手在皮裙上擦了擦,小声嗫嚅:“大人这么善良仁慈,圣主一定会庇佑他的。”
“没错。”
其他奴隶纷纷附和。
丛容这才注意到,聚在自己四周的红石族人有些过少了,以至于本该位于人群最外围的奴隶们都出现在了第二三排。
“很多族人没逃出来。”炎卯沉声道,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他们舍不得物资,以为土坡足够坚实,能抵挡住雪崩的侵袭。”
结果土坡被铺天盖地的雪海冲塌,那些人跟他们的食物和皮毛一起从此长埋地下。
“丛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人群中有人问,是红藜。
这名总是意气风发的女战士此时长发纠结地缠绕在一起,鼻尖冻得通红,显得灰头土脸,却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长矛。
丛容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炎卯身侧。
祭司午老树皮一样皱巴的脸上满是沧桑和颓唐,首领炎山死后,作为部落里唯一的领导者,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似乎一下子把她击垮了。
“老师。”丛容轻声开口。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尊敬却十足疏离地喊祭司大人,生死关头的救命之恩,足以让祭司午彻底放下戒备,承认这个弟子。
果然祭司午并未驳斥,反而十分受用,目光和缓地看着青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丛容倒不意外,想了想说:“在凛冬结束前,我们需要找到新的适合生活的地方。”
话音刚落,众人静了静,片刻后有人不服气地问:“为什么不能回原来的聚居地?我过冬的物资都还在那里呢!”
丛容眯眼看向对方,个头偏矮,肌肉虬结,说话的时候满脸横肉章鱼触须似的一抖一抖。
这人有些眼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叫鸣,是红藜的追求者之一。
不止炎鸣,族人中还有两三个同样对丛容的话表现出了怀疑,只不过他们更加谨慎,或者说胆小,不敢公然叫嚣对抗祭司弟子。
相比起未知的前路,人们更愿意待在自己熟悉,了解的舒适圈内。
“你们知道这场雪崩是怎么发生的吗?”丛容不答反问。
众人面面相觑,几秒后老战士炎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一定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圣主大人,所以大人才会降下惩罚。”
这话就像按下了连锁反应的开关,族人和奴隶们哗啦啦跪下一大片,前额深深埋进冰冷的雪堆里。
丛容:……
你们这么会甩锅,圣主祂老人家知道吗?
此时最冷静的反而是祭司午,老太太瞥了眼满脸错愕的青年,手握法杖,耷拉着眼皮说:“是圣使用一个奇怪的东西打破了炎山的脑袋,然后山顶的雪就滑下来了。”
“什么?”人群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首领大人只剩下一条腿,在这场人人自危的大逃亡中,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在雪崩发生前就毙命了。
“圣使大人同样葬身雪海,连带他带来的那些随从,还有盐。”
众人顿时都惊呆了,在他们心目中,从神秘圣城而来的圣使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不提用青铜铸成的兽车,训练有素,能自动寻路的疾风兽,光圣使带来的那些盐,都足以让红石部落的族人叹为观止,顶礼膜拜。
因而,他们从未想过,如此牛逼轰轰的圣使也是会死的。
短暂的惊诧过后,炎鸣很快回神,嗤笑:“你说的这些和我们必须离开原来的聚居地有什么关系?”
50/163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