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好似永无止境的长路……
年幼的孩童又怎么会控制得住如此强大的力量,直到他们再无力气,只能倒在自己创造的空间内,眼睁睁看着它分崩离析,最终无奈坠入深渊。
但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新生的初阳。
兄妹两人无意闯入人界,被一位采茶归家的老妇人捡走带回家养大,他们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努力伪装成普通孩童,生怕打散这短暂的幸福。
这一住便是十年。
火光远远映在姜七眼眸中,她与姜轩并肩站立,谁都没有说话。
那个曾经留有十年美好记忆的村庄,不复存在。
男子被拉上战场,女子受地痞霸王压迫,偏远村落根本没有朝廷撑腰,被打死的、被饿死的、被活活折磨死的……他们两个像儿时那般,再次被长辈塞进隐蔽处,血液溅在他们躲藏的柜子门外,他们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火光烛天,将那些罪恶尽数烧成灰烬,无人知晓这处的惨案,只有两双眼睛在远处注视着一切,恨意滔天,却只能一忍再忍。
那时,姜轩听到自己妹妹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我们建一座城吧。”
一座没有压迫,没有痛苦,没有任何杀戮争夺的城池。
“在那里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再也不用担心家无存粮,也不用担心性命不保。女子可以尽情装扮自己,美貌永驻。男子可以安心开个商铺,不再因战争而被迫离开亲人。”姜七举起手掌,四周散出点点荧光,她蓦然转身,“你看,她们都在等着。”
数百游魂整齐出现在他们身后,姜轩紧咬着唇,他扫过面前的容貌,全是往日照顾他们关心他们的亲人。他知道这也是姜七的能力——她除了拥有强大的幻术,还可以引领亡魂,但拥有这方面的天赋,同样也给她一个致命的弱点。
她不会功法。
姜轩恰巧与其相反,保护妹妹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
在鬼界姜七没有哭过,村落被毁时她也没有掉眼泪,此后他们再无安居之所,面对着熟悉的身影,她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仿若断线的珠子,沾湿面庞。
女孩哽咽得近乎说不出话,紧紧拉着姜轩的衣袖,挂满泪珠的小脸倔强地盯着姜轩,直到听见一声肯定,这才松开手用身上的粗布衣衫抹去脸上液体。
一天一夜,幻术所打造的城池赫然出现,亡魂在这里都拥有了实体,也同样拥有了自主意识,她们在城中重新生活,唤姜七为城主,从此城名为夜欢城。
可这寄存亡灵的幻境,那几人又是怎么寻来的?
姜轩所奇怪的几人,此刻正聚在房间内围着奚昭璟来回转个不停。
当事人自己缩在板凳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指不断扣动折扇上的痕迹。
“这城里有未成年保护法吗?我们这样带着他去会不会违法?”章祁月提着裙子来回走动实在是太累了,干脆直接撩起裙摆,盘腿坐在床边紧靠着阮秋盛,眼神落在奚昭璟身上,凝紧的眉倏地散开,“不过有一说一,确实挺可爱。”
沈琦闲来无事靠在木椅旁,手指拨动奚昭璟发间的小铃铛:“这个年龄要是真能进,我估计当场就能和那个城主打一架,还有没有人性了?说白了这酌花宴跟宫里那种皇帝选妃有什么区别?”
阮秋盛沉思片刻,总觉得这个宴会不是这么简单,便接过沈琦的话:“我感觉应该跟我们想的不同,倘若真如那般……龌龊,为何没有人抗议?看城中人反应大多都是期待这场宴会。”接下来的话阮秋盛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有没有一种可能,真的就是表面上的‘共赏佳月’‘倾诉衷肠’?”
此话一出,房内几人同时沉默,章祁月拖着嗓音语气中充满不确定:“不能吧……现在还能有这么纯洁的君主?书上都记载喜好女色了,这……”
沈琦突然抬眼一脸凝重地望着几人,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一开始就猜错了。”
剩下的不用沈琦说出来,大家也都明白他想说什么——他们可能一开始就猜错了城主的性别。
“等着,我下去问问掌柜的。”章祁月说完就想像往日那般一跃而下,结果刚翻身下床就被阮秋盛揪住衣领,重新拽了回去。
阮秋盛:“你们三个在屋里待着,现在都是女子身,注意点形象。我去就行。”
房门打开又被合上,留下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奚昭璟哀叹一声:“这个家没有秋盛哥都得散。”
站在前台的掌柜一看阮秋盛往她这边走来,连忙摆出笑容,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不会是住得不舒服想要找她退房的吧?紧接着阮秋盛说出的话令她彻底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打探城主的事啊。
“公子您出身高贵,不经常出家门定然不了解。我们城主啊可是十足的大美人儿,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这几个词形容她一点也不夸张。酌花宴是为了全城姑娘们举办的,主要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同城主聊天谈笑。遇到喜欢的姑娘,城主便会留住她们一同去后花园赏花观月,共度良宵。第二日再赏赐众多珠宝将姑娘们送回家中,正是因为城主好相处,因而每到酌花宴,大家都挤破了头想要得到城主的青睐。”
顾凝玖回到客栈前,那双透彻的双目依旧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刚踏入店内一眼就瞧见同掌柜聊天的阮秋盛。
终于让她给抓到这几人了,每天跑来跑去的简直快要累死她。眼看着阮秋盛就要离开,她快步上前喊道:“秋盛!”
踩上台阶的脚步猛顿,从疑惑再到惊喜,阮秋盛收回脚步赶忙行礼:“顾前辈。”
“走吧,进屋说,这里人多眼杂。”顾凝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带路,见到阮秋盛突然变得支支吾吾,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怎么了?只有你一个人?不太方便?”
阮秋盛摇摇头像是下定决心般才推开房间,顾凝玖入眼便看到一个女子坐在床边,不敢置信地望向阮秋盛,像是在确定什么猛地跨过门槛,屋内三人呆滞的模样她尽收眼底。
“不是,顾前辈你听我解释。”阮秋盛被顾凝玖那难以言喻的眼神盯得发毛,尴尬地两手不知道放在何处,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
章祁月率先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个晚辈礼,乖巧喊道:“顾前辈。”
顾凝玖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少年一晃眼变成了这般文雅的少女……她转头望向一旁的幼童,将自己抱成一团格外可爱,她没忍住上前揉动她的脑袋,引得铃铛作响。
她努力放平语气,试图打破房内的尴尬气氛:“这个小孩你们从哪捡的?这么可爱,欸对了她有修仙天赋吗?以后长大了可以送到我这。对了沈琦呢?怎么就你们两个。”
章祁月倒吸一口凉气,暗叹道:顾前辈太厉害了……这就开始挖萝卜,只可惜,这个萝卜有主了。
阮秋盛看了一眼面朝墙壁不肯见人的样子,斟酌着话语小心说道:“顾前辈,你面前的是苏师叔的……徒弟。沈琦他……他也在屋内。”
顾凝玖看着幼童越看越喜欢,正准备抬手把她抱起,被阮秋盛的话硬生生僵在原地。谁的徒弟?苏焱那孔雀肯收徒弟了???也难怪,跟鹦鹉待久了啥都能学会。
第82章 戳穿
“所以, 你们就搞成这样?”顾凝玖放下杯盏听着他们几个解释完缘由,四人排排站立好似犯错的小孩,低头不语。
顾凝玖原本还板着的脸瞬间破功, 她站起身两手分别捏住章祁月和沈琦脸颊, 神情柔和:“很漂亮, 若你们真是这般, 哪里还能便宜了邹煜,我直接全抢到缥缈宗。”
顾凝玖没有问他们在人间过得怎样,正如破茧成蝶,在他们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
这一路来,他们到底吃了多少苦,她不敢想。
她摩挲着衣袖中藏起来的腰牌, 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隐瞒实情的想法。
“不必担忧,苏焱他回了折戟宗, 最近你们宗里那群老头又整来一堆事儿, 邯绍一个人忙不过来,苏焱便留下来帮他了。我恰好……”顾凝玖没有再说下去,从这几个小孩脸上的表情,她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们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叹了口气重新跌坐回椅子, 垂着头讲述实情, 却在第二遍随口提及邯绍时意识到了不对劲。苏焱和邹煜为什么同时选择找自己来接应?他们两个出事为什么没见到邯绍有动静?
一个猜测隐约浮现在心底, 顾凝玖脸色唰地变白。
她之前从未怀疑过邯绍, 他们三个曾经一同出生入死, 费了多大精力才回到折戟宗, 将摇摇欲坠的天下大宗稳固根基, 从此千年屹立不倒。
更何况邹煜被带去暗门时,他甚至急红了眼睛, 愤怒强压在心底去接下邹煜所托付的一切。
真的会这样吗?苏焱是知道了什么吗?他让自己下山去寻找阮秋盛他们又是因为什么?
顾凝玖目光骤然落在阮秋盛身上,邹煜之前提及的消息刹那间在她脑海中炸开:“老宗主离去前和我说过,他窥探天命,我徒弟阮秋盛是天命护佑之人,万不可……后面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当年纸条上关于“天下第一”玉坠的描述无不指向一个结果。
“数万年早已生出灵智。”
“枯木生枝,死而复生。”
玉坠出现在何地无人知晓,长什么样也无人知晓,不知内情的人只会盲目在人界中大海捞针,而对于知晓天命护佑之人秘密的邯绍,他定然会借阮秋盛的手去夺取玉坠。
天机琴,窥破天机,以音为引,解万千迷路。
天命护佑,注定前途无量,无人可比。
所以当年的那场闹剧,实际上是邯绍与陈讳联合上演的一场戏吗?
怒火刹那间冲上头顶,顾凝玖猛地站起身,正想提剑直出房门,却在对上四人的视线时,宛如被泼了一桶冰水,浑身血液被冻住一般,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不能被冲动支配行动,苏焱和邹煜所做的一切,不能被自己毁于一旦。以及那个暗门小子,他也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为破除背后的獠牙。
顾凝玖兀地转过身,刚刚严肃的神情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她盯着几人装扮突然岔开话题:“距你们所说的酌花宴还有半月,你们有做什么准备吗?”
此话一出,四人均成了哑巴,视线几番交错,阮秋盛才开口:“店内侍从有和我提起过,这里有几位女子晚间会在这里练习歌舞,到那时可以前去围观,学习一些……歌舞。”
说得磕磕绊绊,好在顾凝玖没有再问下去,手搭在门扇上回头望向四人:“在尘埃落定之前,我都会在你们身边,无需担忧,有什么事找我便好。”
房门一开一合,顾凝玖说完便直接离开,离去时还在忧心忡忡,可她转念一想,不禁心情舒坦了些。
换种思路,让他们穿上这身可是很难得啊,这种情景邹煜算是看不到喽~
前辈一离开视线,四人瞬间仿佛脱水的鱼儿,毫无形象地歪倒在各处。
沈琦双手捂住脸,平静的话语中已经足以体现他崩溃的内心:“你们谁给我来一剑,这比小时候偷藏话本被抓包还丢人。”
章祁月靠着座椅后仰身体,举起手漫无目的地指着空气,反驳道:“要是今天来的是师尊,你就不这么说了,估计到时候你能直接把这个墙拆开自己缩里面。”
不同于这两个拌嘴的人,奚昭璟脸涨得通红,他长这么大,能这般对他的只有自己母亲,哪里会有旁人敢这么做。
被一个陌生女子突然揉脸摸头下一秒甚至就要把他抱起来。
奚昭璟不敢再想,双手整理着被揉乱的发型,最终还是阮秋盛看不下去被他越弄越乱的头发,才出手相助。铃铛一阵又一阵,奚昭璟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你们修仙的人就,就这么随意吗?”
沈琦撑起头瞥了一眼又重新躺回去,随意摆摆手:“小璟习惯了就好,等以后跟我们回折戟宗你就知道了,顾前辈这才是温柔的爱抚。”
邹煜养三个徒弟跟养着玩儿似的,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就奚昭璟这个造型,邹煜以前还真干过。不过挑得是最乖的阮秋盛下手,他看着出自他手中的造型,极其满意地点点头,又重新散开将他发丝规矩地盘起。
“好了。”阮秋盛从奚昭璟身后走到面前,那两颗小丸子对称整齐,堪称完美。他突然回忆起什么,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给众人听,接着他凝起眉:“虽说酌花宴在两人口中都强调了是为女子举办的宴会,那为什么没有明说城主会在第二天将女子送回家的情景?”
章祁月蓦然坐起,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女子当时语气中的怪异,那种淡漠绝非无意流出,而是从始至终的厌恶。
“或者说……酌花宴有可能是个幌子。”他的声音被屋外乐曲声和叫好声淹没,四人同时起身走出房间,后院处几位女子身披轻纱,姣好的面容被面纱所挡,眼眸低垂,手指灵巧地拨动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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