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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时叙……”裴忌眼前一闪而过宴会上那张风流轻佻的面孔。
卡罗琳娜抿了口茶。
“你可能不了解他。”
她主动道：
“封时叙出生在军官世家，在那场几乎毁灭帝国的虫潮里，封家所有人都战死在了前线。”
“他的母亲死在最后一场战役。当时，因为一个判断失误，必须派出一支小队单独引开一条S级母虫，因为士兵不够，只能分出五个人。”
“说白了，就是去送死。”
“他的母亲接下了这个任务。那时除她以外的封家人都已经牺牲，可能就没打算回来吧……”
“那个小队最后全军覆没。”
“第七舰队的救援队到达时，她只剩最后一口气，没救回来，但生命探测仪一直显示她身上有生命反应。”
“军医当场决定将他母亲的遗体解剖，果然发现了刚成型不久的胚胎。”
“那就是封时叙，封家最后的血脉。”
卡罗琳娜平静地叙述着一个家族的灭亡。
在那场战役里，这种灭亡多到数不过来，她已经麻木了。
“我替这个孩子安排好了一切，甚至在前线传来胚胎存活的消息时就决定，只要他能安然无恙长大，只要他愿意，我会让他进入七大舰队，只要他记得封家的荣耀，他就是我下一个执行官……可我千算万算，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卡罗琳娜语气发冷。
“我不该让褚泱收养他。”
“封时叙是褚泱的养子？”裴忌讶然。
“不是真正的。”卡罗琳娜说。
“战后没多久，褚泱向我提出他的儿童福利计划，主动要求退出政坛，在帝国筹备建设福利院，收养那些因战争失去家庭的孩子。”
“我同意了，因为条件合适，就把封时叙也托付给了他。”
卡罗琳娜顿了顿。
“还有安。”
那几年她忙于帝国的重建，各处都一片萧条，一切都百废待兴，她无暇顾及孩子们。
而褚泱恰好在筹备福利事业，比她更适合两个孩子的启蒙。
——她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裴忌沉声问：“您觉得封时叙有问题？”
卡罗琳娜：“我不确定。”
一年前，封时叙救回了重伤的沈确，却没有带回关于那场战斗的任何信息。
卡罗琳娜在听到沈确还活着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往了医院，但还是慢了一步。
人工记忆模块的清除功能已经启动，沈确失去了所有关于战斗的记忆。
而当时知道沈确活着的，除了她，就只有封时叙。
卡罗琳娜调审了封时叙。
他声称是在巡航途中接到了来自第一舰队的救援请求，才前往现场，光脑上也保留有完整的救援记录。
可他救援沈确的坐标离沈确的任务点隔着将近三分之一个帝国。
卡罗琳娜无法确定封时叙到底是拯救者，还是加害者。
“自从沈确战败以来，我一直在不断地试探七大舰队的统领，只有封时叙，我无法判断立场。”她如实说。
“沈确当时执行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裴忌忍不住问。
按照规定，S级任务结束并封存后，连执行者本人都没有权力再知道任务内容。
但卡罗琳娜说了，他今晚有特权。
卡罗琳娜看了裴忌一眼，坦言道：“就是异变素。”
“两年前，皇庭得到消息，在伊甸星系附近，出现了能把人变成虫的药物，我派人打探了将近一年，终于掌握了一个实验室的位置。”
“经过和高层议会成员的商量，我们决定派第一舰队去取回样本。”
“知情者全都植入了人工记忆模块，最后……只有沈确活了下来。”
裴忌沉默了一会：“我不放心让沈确跟封时叙一组。”
一个连卡罗琳娜都判断不出立场的人，皮囊下到底是人是鬼？
假如上次就是他暗算了沈确，这次怎么能让沈确再冒一次险？
裴忌对卡罗琳娜的决定一万个不放心。
“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卡罗琳娜喝了口茶。
“我可以去。”裴忌几乎没有犹豫。
卡罗琳娜眉一挑，“你？”
她哼了一声：“你给我去看着路司让。”
裴忌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紧，“我要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卡罗琳娜忽然一笑，“这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不愿意。”
她用杯盖轻轻撇着茶沫。
像是撇去一层尘埃。
“你以为我愿意坐在这个王位上吗？”
“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甜点师，开个甜品店，每天快快乐乐地裱奶油，烤饼干。”
“不是对着堆成山的文件，焦虑哪个傻逼领主又偷税漏税，哪个二货议员又反对我的决定。”
“我想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每顿饭都跟家人一起吃，在寒暑假关店休息，全家一起去星际周游。”
她喝完了半冷的茶，平静地看着小机器人重新给她蓄满。
“对卡罗琳娜而言，当这个王还不如每天去咖啡店里端盘子。”
裴忌定定看着卡罗琳娜。
伊卡洛斯帝国的女皇陛下放下了高冷孤傲，望着茶水的眸光里闪烁着他从没见过的柔和。
“但没有办法。”
她重新抬起眼。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守护他的帝国，守护他的子民。”
“这是我的宿命。”
成为伊卡洛斯帝国的女皇，是卡罗琳娜爱上沈麓的宿命。
第176章 抱歉，我不信命
午后的阳光洒入教室。
尘埃漂浮在空气中，闪烁着细小的光。
刚午休完的学生们零零落落坐在阶梯教室内，交头接耳，等待着教授的入场。
坐在前排的少女附在同伴耳边说着什么，时不时抬头，往后排偷看一眼。
“你说你喜欢沈麓？”年少的艾梵皱起眉，不赞同地看着面前脸颊微红的少女。
“嘘！”
卡罗琳娜连忙捂住她的嘴，又偷瞄了后排靠窗的座位一眼，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我昨天在图书馆碰到他了！”
她双眸异常明亮，拿出一本纸页泛黄的《生命海传说故事选集》。
“你还记得生物学老师让我们做生命海的课题吗？我实在编不出来，就去图书馆借了这个，恰好碰到他也要借，他很绅士地让给我了！”
卡罗琳娜抱着那本书，像抱着什么宝物。
垂落的长发上镀着耀眼的金色光泽，宝石般的眼睛里溢满了动人的生命力。
她不知道第几次望向那个独自坐着，垂眸看书的清瘦少年。
少年似乎与周围人天然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一切喧嚣都在他那里消散，只留下一抹淡漠疏离的气息。
“所以你本来打算乱编生物学的作业？”艾梵的眉皱得更深了。
“这是重点吗？！”
卡罗琳娜叉起腰。
“重点是他超绅士地帮我拿下来这本书——它本来在最上面那层的——还超温柔地问我：‘你也喜欢生命海吗？’”
“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
“怎么可能？我之前也有注意他啦。”
看书的少年似乎意识到远处的视线，抬起头。
卡罗琳娜连忙转回身，托着腮帮子，害羞地小声说：
“他喜欢在五点钟的时候坐在生命学院的草坪上写生，我去练琴的时候会经过那里。”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偶尔会跟那个……叫什么来着？褚泱，对，就是褚泱，一起。”
“他还经常去喂时钟塔的鸽子呢！”
艾梵叹了口气：
“你最好不要喜欢他。”
“为什么？”卡罗琳娜撇撇嘴，“因为他是王子殿下吗？”
“不是这个。”
艾梵眼神复杂地看着卡罗琳娜。
“既然你早就注意到他，应该知道我们的王子殿下除了热爱生活，沉迷生命海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才能。”
“他的经济学、社会学、军事学全都是最低等级的D，连裴黎都能学到B……当然我不是夸他，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卡罗琳娜张了张嘴：“什么……”
“意味着哪怕他继承了王位，也只会成为一个废帝。”
“他守护不了自己的国家。”
卡罗琳娜明亮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可他人真的很好……而且他的生命学是最高等级的E啊 ！”
“为什么一定要逼着他学习自己不擅长的东西，要是他能去生命科学院，一定能成为很好的研究者。”
“他不能去。”艾梵说，“他是王子，帝国是他的责任。”
卡罗琳娜嘴角耷拉了下来。
她忍不住又向后望去，这一次，她撞上了沈麓的视线。
温和腼腆的王子殿下在错过她上一次的目光后就再没有低下头，一直等着她再次望向自己。
如愿以偿获得卡罗琳娜的目光后，他缓缓扬起嘴角，冲她笑了笑。
卡罗琳娜的心脏像小鹿一样疯狂跳了起来。
我果然还是喜欢他！
她笃定。
……
风吹过紫藤萝。
簌簌落下的花瓣唤回了卡罗琳娜的思绪。
如今，生命海的时空乱流早已抹去了沈麓存在过的痕迹。
伊卡洛斯的星民忘记了他们无能的旧帝的名字、外貌、生平经历，还有做过的事，只记得他几乎招致亡国的罪孽。
可她还记得。
卡罗琳娜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神明的眷顾。
她轻轻拍掉落在衣衫上的淡紫色花瓣，重新看向面前年轻的Alpha。
裴忌与裴黎很像，从锋利的眉眼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直白狂妄的性格。
但他身上偶尔会显露出艾梵的一面。
比如现在，他皱着眉看着自己，一脸不赞同。
“我不喜欢所谓的宿命论。”
他难得斟酌了一下措辞，沉声道：“陛下，这么说可能有点冒犯，但我个人认为，宿命什么，其实都是自己的选择。”
“您之所以放弃想要的生活，是因为比起那些，您更想替那个人守护帝国、守护子民，不是吗？”
红茶气息浓郁。
恍惚间，卡罗琳娜感觉自己好像在听艾梵说话。
裴忌直白地说：“就像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这世界上也没有完美的选择。”
“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为我们的选择负责，接受它所有的后果，放弃该放弃的，获得该获得的。”
“但我觉得，现在还远没有到必须做选择，或者必须放弃什么的地步。”
“陛下。”
他认真地看着卡罗琳娜。
“跟我做个交易吗？”
紫色的云雾在两人头顶浮动。
卡罗琳娜问：“什么交易？”
裴忌的声音低沉有力：“联赛前，我会摸清您想要的一切，无论是路司让的心思还是封时叙的立场，作为交换，采访时让我跟沈确一组。”
卡罗琳娜挑了挑眉，“就为了跟沈确一组？”
“没错。“
裴忌忽然换了一种轻快的语气。
“您知道的，我们第一指挥官是个社恐，脾气又好，生气也只会高冷甩脸子，自己面对星网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仔的话，一定会受欺负的。”
“把他交给我，我能罩着他。”
卡罗琳娜莫名其妙笑了一声：“你倒是了解他。”
“了解谈不上。”裴忌漫不经心地说，“他瞒着我的事多了去了，说真的，哪怕他愿意把跟您说的事跟我说上一半，我都满足了。”
听到这，卡罗琳娜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你不介意？”
“当然介意。”
裴忌脱口而出。
“可我说了，没有完美的选择，我选择了他，就接受他的一切，他就是有那么多顾虑，我也没有办法。”
“我也在等，等他准备好把一切都告诉我。”
“但要是他犹豫之后决定不告诉我，或者觉得我不合适，我也接受。”
说到这，他站起身，主动走到台阶下。
“我必须告辞了，陛下，这杯茶喝得时间有点久，我怕有人会等着急。”
他仰望着卡罗琳娜，右手按住心脏，行了个传统军礼。
“您答应我的交易吗？”
要是放在以往，有人用这种语气跟卡罗琳娜说话，第二天就得挂在皇庭门口当风干腊肉。
但卡罗琳娜心情很好。
她支着头，打量着自信又张狂的Alpha，忽然一抬手。
一道蓝色的弧线从空中划过。
裴忌抬手接住。
那是一枚徽章，翻滚的海浪里露出巨大鲸鱼的一尾。
裴忌瞳孔一缩。
皇室的家徽。
“这是什么？”他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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