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注意到了似乎对客人很感兴趣的叶藏,却没有表现什么。他抬眼做思考状,接着望向了燕秋。
“啊。”他恍然大悟,他勾起嘴角,声音里都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也就是说,我的计划是能成功进行的。不然你就不必出现,还是这么一副态度了。”
——坏了。
这才刚开头一句话,燕秋的底牌就直接被太宰摸清了。
燕秋当然知道太宰很聪明,对上他只会是输多赢少。但真就这么失败在开头还是有让人窒息的。
燕秋因着太宰的推断闭了麦,对于这种两句话不到就被迫移交主动权的现状很是苦恼。
燕秋的神色似乎印证了太宰的猜想,太宰的显得从容起来,说话的所以不急不缓。
“而且,你阻止不了我吧?也不能用其他手段叫停这项策划。我想,或许是因为『人间失格』,所以你才不得不屈尊前来这里。”太宰接着说道,接着微微偏头,印证似的反问道,“我说的对么,『世界合集』的管理员先生。”
“你从哪里知道的?”轻飘飘的言语意味着太多难以控制的含义,燕秋没有丝毫停顿的开口问道。
他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守的秘密,但人对世界的探索自有其进程。在探索的过程中,绝大多数正解会与谬误一起被奥卡姆剃刀剔除。就和车库里的隐形龙一样,管理员的存在作为其中的正解,本该也是被剔除的一部分才对。太宰治,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太宰治,都不该知道这件事才对。
不管燕秋心里怎么想。太宰反正是不着急的。甚至从容不迫的。
“费奥多尔得知我手中有『书』之后,额外与我达成了些许交易——『世界合集的管理员』的存在也包括其中。他告诉我世界是个合集,其上有一个近似神明一样的存在,像是仓库的管理员一样看守着数不尽的宇宙和世界。”他轻飘飘的看向燕秋,眼神中带着仿佛穿透他的审视和大量,又很快消失殆尽,“现在看来,费奥多尔那个『神明先生』就是你吧。”
燕秋头都大了。
作为文野世界的反派角色,费奥多尔知道这事觉得称不上什么好消息。每个动荡的、充满戏剧性的世界总有几个不愿拘束于一池之地的反派角色,他们总是乐于向外探索,而那样的探索多具有无法预测的破坏性。不至于搞不定,但没有比解决大麻烦更折寿的事情了。
“……总之这不重要。”燕秋垂下眼睛,最终没有和太宰深入这个话题,“我不是那个身份来见你的,你……可以当我是为了禾泽来的,我是来阻止你的。”
这样的发言终于是激起了太宰的兴趣,看向燕秋的目光也没有刚才那么虚浮。
“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理由要来阻止我呢?”太宰反问道。
——别明知故问了。
燕秋在心里说着。
“你不知道禾泽为了这篇『模组』付出了多少。”燕秋开口说道,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语气上依然平稳从容,然而神情上却显露出一丝阴霾,“他马上就要成功了,不用再留在这里了。你不能动用『书』、动用那样的故事把他留下。”
“原来如此啊。”太宰仿佛把燕秋的话听了进去,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燕秋忍了忍,没为太宰油盐不进的态度生气。
作为『人间失格』的拥有者,燕秋确实没法直接阻止太宰,管理员拥有世界规则内的一切行动权限,这意味着他也要遵守其中的规则。“任何异能力碰到人间失格就会无效化”,即使是燕秋使用也逃不开太宰的异能。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留下。是因为『你的世界』更好吗?”在燕秋纠结着该如何解决太宰这个麻烦的时候,太宰却突然开口反问道,他将手而是扶在玻璃上,低头望着脚下的横滨,办公室太黑了,灯火阑珊的风景并没有照应在眼底。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阻止我。如果你是为了禾泽而来,你就不该阻止我才是。”
太宰的言语极为平静,作为聆听着的燕秋却被这样的言语在不经意间刺伤。
他当然是认识太宰的,各方面都认识他,所以多少有点受不了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发言。
“我刚刚明明说了的,我是来阻止你的。”燕秋皱着眉头开口说道,他抱着手臂看向太宰的目光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烦躁和不满,“你想利用『书』达成目的,可你这么做会死的。”
燕秋闭了闭眼调整情绪,实在受不了太宰如今的态度。他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但太宰如果一直摆出一副毫不自惜的样子他是真的忍不了。
“你的异能力是『人间失格』,在倒影的世界中,『人间失格』天生就是不能用书的,『书』是世界的基石,它的效用是持续的不间断的存在的,只要『人间失格』在世界上存在,你所书写的故事就永远都是悖论。”燕秋摆出严肃的态度解释道,希望自己的话语有那么一斜挎可以进道太宰的耳朵里,“我知道你会假死的把式,但你不可能永恒的骗过世界的基石。你想用书达成目的——你想因此而死吗?”
然而,结果显然是与愿望相违背的。
“神明先生原来是个关心我的好人么?”太宰淡淡的反问道。
燕秋严肃的话语并没有动摇太宰分毫,他似乎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合适的。但在短暂的交流之后,他确实对燕秋的印象好了不少。
他原先设想了了很多种见面可能,比如燕秋是个充满想法的神明,他欺骗禾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一切都是他的阴谋;又或者燕秋是一个傲慢的神明,只在乎禾泽一人,以一副纡尊降贵的来到太宰面前对太宰的作为指指点点。
但最后,他没想到燕秋真的跟禾泽描述的一样,并没有什么隐情,一切都如同字面意思一样——这个来自异国的青年,竟然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太宰不免想起一直自称神明代行者的费奥多尔。
和费奥多尔相比,燕秋真是赢太多了。
“你知道就好。”太宰的话让燕秋的神情缓和了些许,也愿意更加好声好气的跟太宰说话了,“我总不能看你去死吧。更何况你要是这么做了,禾泽肯定受不了。”
“燕秋先生不希望禾泽留在这个世界么?”
“我没想干预这个。”燕秋给出了确切的答案,“禾泽是少数属于两个世界合集的人,严格来说,这个世界也是他的世界。他当然可以自由的选择。”
“但他不一定会选择这里。”太宰补充道。
“对,但他不一定会选择这里。”燕秋认可了太宰的说法。
“我想让他选择这里。”或许是为了配合燕秋的说话节奏,太宰也直白的交了底。
燕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你那是‘想’吗?!你都想把命搭上去达成这件事了!”燕秋急了。他有点破防,不严重,但真的快要打人了。
太宰歪了歪脑袋,并不理解燕秋为何如此生气。或许是出自于高尚的道德吧,见不得人死在他面前。
但他显然不理解太宰的想法,不理解太宰的心,不理解这一切在太宰看来,是稳赚不赔的决策。
“没那么严重,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结局呢。”太宰同样好声好气的说道,让办公室的氛围趋于和缓,他将手边落地窗边的椅子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然后坐了下去。那是小银常坐的椅子,现如今被太宰征用,用来欣赏过去几乎没用心看过的横滨夜景。
燕秋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轻声的开口道。
“你还想自杀啊……”
“一直都想呢。”太宰如是回答。
太宰在获得禾泽的笔记,得知了禾泽或许没死之后,就萌生了这样的计划。
禾泽带着太宰不知晓从太宰从未了解的世界来到这里,这个世界从未给他过什么优待,连离开都是带着灾厄离开。
仅仅是短暂的、并不值得纪念的相处岁月,就值得他放弃一切的流浪吗?
有些人的生命不该戛然而止,有些人的收场也不该如此惨淡,太宰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世界剜掉腐烂的果肉啊。
他并不知晓禾泽的过去,禾泽自述的分享也只是挑挑练练的之后的美好说辞。然而太宰何其敏锐,一个人的命运,只要看见他的眼睛,就足以看懂一切。
到底是怎样的过去才会让禾泽不顾一切的逃离,甚至将异国他乡当做家?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会让禾泽将自己视若无物,将港口黑手党中的一切视为正常?
太宰没法探究这其中的答案,因为禾泽的过去太过遥远,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
但他知道,故事不能在继续下去了。
第321章 忘却
禾泽是绝对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他不会去想他所珍视的读书生涯所剩无几,他所寄托情感的家,和如同家人一样的朋友注定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各奔东西。
为什么他非要要一次次的得到又失去?
禾泽总该得到些什么的。
如果他在哪都无家可归,如果他需要一个家……
那为什么不能是横滨?
“燕秋先生,你明明比我更清楚,禾泽如果回去了的话,他是没有家的。”太宰注视着燕秋,开口说道,燕秋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
燕秋知道很多事,比如禾泽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他的妈妈给他增添了太多压力和不该由他承受的痛苦。对他来说,那个地方并不能称为他的家。燕秋知道,禾泽把他们合住的宿舍当成了家,然而一切总会结束的。
毕业之后,大家都会各奔东西,他们会回到不同的国度中,几乎没太多可能再次相逢。禾泽即便离国两年,回去后总要面对他逃避过的一切的。
燕秋从来没有思考过太宰提出的问题,因为他太过了解禾泽,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艰难或者痛苦懦弱的逃避事实的人。他总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切属于他的东西都会全盘接受,无论那些东西是否意味着痛苦。燕秋总是会无条件的尊重禾泽的选择的。
然而,太宰也太过了解禾泽了,甚至于说,他对禾泽秉性的了解并不比燕秋少。他清楚禾泽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那是多数趋利避害的人都不会去选的“愚蠢决策”。禾泽总会做出这样的决策,他对待事物利害的算法似乎总与别人不同,所以他不被理解。
燕秋就是少数既能理解他,也会支持他的人。可是,面对燕秋,太宰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质问——燕秋为什么能放任禾泽走向那条痛苦的路?
这样的质问动摇了燕秋的想法,连思绪都变得混乱了起来。这样混乱源自于燕秋本身就埋藏在心底的动摇。
作为禾泽的朋友,他一直都是坚定的认为他该要尊重禾泽的个人想法才是。所以在得到禾泽的拜托之后,他都说服自己忍耐下来了。即使禾泽真是很会给自己找苦头吃,即使他无数次冒出突然出现然后对禾泽说“算了算了咱们回去念书吧”的想法。。
但这并不代表燕秋不会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禾泽不会接受你这么做的。”燕秋抛出劝阻的理由,却也比任何人知道这样的理由在如今讨论的话题里有多苍白无力。
“他不会记得的。”然而,太宰却如此说道,“等禾泽回来后,他会忘掉一切的——神明先生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燕秋觉得自己真的要破防了。
因为他知道。
如果太宰的故事真的实现了。与最后的故事和维系世界稳定的熵息息相关的禾泽在经历了又一次穿越之后必然会失忆。这即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也是世界稳定的维系手段。
如果一切故事按照太宰所计划的那样进行,禾泽的模组会就此进入新的分支,他会带着未完成的书页回到这里,书页中的熵足以保证故事的实现。他再也不会穿越。这个世界也无法再容纳新的故事。禾泽会失去与之相关的记忆,他会忘记太宰,忘记所有会使他想起自己曾经为了保护一个世界而书写过一个模组的事。太宰甚至不用将失忆的部分书写在故事中,仅仅只是利用『世界合集』的规则就巧妙的让禾泽忘记那过去的一切。
那片段的不连续的记忆并不能完整的勾画他的过去,却再也不存在不堪回首的过往。禾泽会记得他曾生活在北海道、他曾在国外念过书、他曾做过黑手党如今又成了调查员。但他不会记得那过往中与太宰有关的一切,太宰书写的一切,他压抑的童年和给予他复杂情感的慧女士,他人生中形形色色在他身上增添痕迹的过客。
他回来的那天可能会带着弄不清状况的困扰,然后听说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死讯,但却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纵使有人告诉他他们曾经认识,在空白的记忆面前,禾泽只会把那位“连记都没去记”的首领先生当做人生中不重要的过客。
在岌岌可危的世界线上,他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回忆起关于他的那部分记忆,一同忘却的还有关于他的所有悲伤。
——忘记过往的一切,忘记故事的书写者。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禾泽的多数回忆都不堪回首,美好的那部分也注定失去。
而横滨会替他记住。
“——他再也不必为过去感到困扰,也不必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人选择更痛苦道路,这难道不是更好的结局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那个故事,等到一切结束,他就可以回来了。”太宰开口说道,轻飘飘的望着燕秋,稍稍微笑了一下,“神明先生还是别来阻止我了。”
燕秋看着太宰的眼睛,却无论如何都读不懂其中的情绪。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余的熵了,你想达成这个故事,只能借助禾泽手上的那份熵,时间卡的太紧了。你考虑过失败的后果吗?”燕秋只能在计划的可行性层面说服太宰改变主意。
“把握还是有一些的。”太宰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似乎并不担心这个问题,“更何况,要是真出了什么差错,不还有神明先生你在么。”
燕秋先是没反应过来,又很快意识到了太宰的意思,直接就气笑了。
“算盘打的还挺响。”燕秋被气笑了,他觉得他和太宰的问题已经不能口头解决了,先礼后兵也该轮到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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