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苏徐行的目光太过柔和,阿冬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搔搔脑袋,问道:“少爷,可是阿冬有什么不妥?”
苏徐行摇头:“只是觉得你长大了。”
听到这话,阿冬猛地挺起胸脯,有些高兴:“那是自然!少爷您不在的这几个月,阿冬可是一刻也未曾懈怠……”
阿冬絮絮叨叨的话给了苏徐行久违的亲切感,他侧耳细听,连窗外的风雨也不觉得厌烦了。
车轮咕噜咕噜转动着,最终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阿冬忙撑着伞去车辕处接人。苏徐行掀开帘子,在阿冬的照顾下疾步冲上台阶,屋檐遮住头顶,风雨顷刻间都落在了身后。
劈里啪啦的雨声变小,苏徐行抬头,只见朱红大门旁站着一身白衣的许琢,对方温润的眉眼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陡然变得生动起来。
“徐行兄。”还是熟悉的嗓音。
苏徐行挑挑眉:“几月不见,清越又俊秀不少。”
这话带着调侃,许琢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徐行兄还是这般爱取笑我。”
虽是这样“埋怨”,但两人相视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带着“苦尽甘来”的爽朗,也带着对往事的释怀。谁能想到,去年此刻他们还在甸山上苟且偷生,被马贼吓得乱窜,现在却已经成了将滇南握在手心的人物。
许琢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徐行抬步跟了上去。
“寻花和东于小姐呢?”苏徐行问,这两人都是他带来滇南的,他得问问她们的意见要不要一起去上琼。
许琢答道:“都在正厅等着你呢,雨太大便没让她们一起迎你了。”
苏徐行瞥了他一眼,语带调侃:“这么怜香惜玉啊?”
许琢:“自然,爱护女子,这是君子所为。”
苏徐行一噎,是他格局太小了,只会八卦。
许琢新置办的院子并不大,绕过回廊便是正厅,此刻里面正站着两个清瘦的身影。个子高挑的那个显然是东于谨,正忙着吃桌上的糕点,搓着手在一旁面带焦急的则是寻花,两人比之之前都没有太大变化,就是都瘦了也黑了点。
苏徐行心虚,一堆人天天忙活着都瘦了黑了,就他日日在屋子里藏着,还挺白。
寻花最先发现苏徐行,见人进了屋,她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少爷!”
苏徐行点头应道:“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
不等寻花开口,座位上的东于谨冷哼一声:“大忙人回来了?”
还欠对方三十几道菜的苏徐行顿时头皮一紧,忙陪笑道:“东于小姐这段时日辛苦了,今晚我便将欠小姐的菜都补上。”
东于谨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只见寻花瞪了她一眼,掐着腰,气势汹汹的:“小谨!少爷舟车劳动,定然累了,你不能等明日再吃吗?”
“我今日才给你做了这么些糕点,你还要吃其他的?!”
东于谨闻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道:“行吧,那就明日再说。”
苏徐行:“……”
苏徐行有些惊讶,几个月不见,寻花和东于小姐怎得都大变样?一个往日里怯怯弱弱的,话都不怎么大声说,现在竟然敢掐着腰说人?一个性格捉摸不定,只凭自己喜爱做事,现在也有听别人话的一天?
许琢见他惊讶,走上前拍拍他肩膀:“要习惯,现在东于小姐最听寻花的。”
不等苏徐行问出为什么,许琢接着道:“寻花做的糕点深得东于小姐的心意。”
俗话说,被拿捏了。
见东于谨听话,寻花很高兴,这才又道:“待会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鲜花饼。”
东于谨眼睛一亮,再多的不满也消失了,又专心吃起桌上的糕点。她不耐烦跟苏徐行说话,除非他给自己做好吃的菜。东于家隐世多年,东于谨也是出了山才知道这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还有如此多的美味。
安抚好了东于谨,寻花这才又看向苏徐行,将两人这几月来的成果叽叽喳喳说了一遍。
自苏徐行离开滇南之后,许琢忙着笼络各族、稳固地位,阿冬和墨霄住在了岩铁矿上,滇南内开渠修堤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东于谨和寻花的头上。也就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敢将开渠修堤这样繁重的任务交给两个姑娘家,但事实证明,没有人比她们更合适,即便是应许琢以及许知远要求前来的许氏族人与衙役们也在开渠过程中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不敢质疑她们,而得了实惠的滇南百姓更是将东于谨与寻花看得跟仙人似的,就差给两人立个神像供奉了。
东于谨本就出身奇巧世家,造东西、修东西的技艺都十分高超,一双手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寻花一开始是给东于谨打下手,可随着在她身后学习得越多,自己对修造一途也产生了莫大兴趣。只凭双手便能建造出威力巨大的弩箭、趁手便捷的工具,还能开挖沟渠引水灌溉……这一切对寻花来说都是极新奇的体验,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有了兴趣寻花做起事来也更加卖力,从不喊苦喊累,那份毅力就够让人闭嘴,再加上她心细,常常发现旁人没发现的问题,几次下来,无人再敢小瞧。
如今滇南内,除了许琢,东于姑娘和寻花姑娘的名头也很响亮。
“少爷!”寻花说着凑近了点,冲苏徐行耳语,“你别看小谨脾气不太好,其实心地最好了!她见从前的流民开垦荒山不易,回来忙活了好多天给他们造出了趁手的工具,大家都可感谢她了。”
对寻花来说,少爷很重要,如今东于谨也很重要,她不希望两人有嫌隙。
苏徐行自然能看出寻花的心思,不说东于小姐助他良多,就冲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技艺,苏徐行也只有尊敬的份儿,于是笑着回道:“东于小姐也帮了我许多,我亦感谢她。”
寻花听了,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许。
一旁的许琢瞅到机会忙凑上前插话:“咳咳——寻花姑娘说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到我与徐行兄叙旧了吧?”
寻花闻言脸上一红,忙退到一旁与东于谨一起吃点心。
苏徐行无奈地看了许琢一样,只能腹诽人果然还是不能太八卦。
许琢见状也笑了笑,随即邀苏徐行去书房详谈。
“来时听墨霄说了不少,没想到你竟也有狠下手的时候。”苏徐行一进书房便自觉靠到榻上,又拈了东西来吃,方才见东于谨吃,他也有点饿了。
许琢将点心盘往他那推了推:“族谱我都敢重写了,又何论教训几个仇人?”
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点狠辣,苏徐行这才窥见了原著中“佛面蛇心”许清越的一丝影子。
……
那日许琢在“神山大会”上大显神通之后,许氏旁支皆站到了他一旁,徒留本家几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乱窜。
“这下可怎么办?!那小兔崽子是铁了心要给咱们难堪!”
“还不是咱们的好家主?错把鱼目当珍珠,才将许琢给得罪狠了!”
“别说那些废话,就说如今怎么办?!反正许琢只说把你们祖孙三人除了,可没说除了我们!”
“好啊你个老不死的,你这是要去投靠那个小畜生是不是?”
“……”
本家的偏厅里,年事已高的许氏族长靠在椅背上,眼见场面乱成一团,自家人互相指责就差打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用尽全力吼道:“都闭嘴咳咳咳——”
只是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咳背过气去。许义铮见状忙上前安抚:“叔父——”
许氏族长许路山摆摆手,等喘过气来,又接道:“现下什么都没有把许琢安抚好重要!”
“你现在就带着人去将诚风和许琢接回来,立诚风为少主,定许琢为下一任家主!”许路山一口气说完,许义峥还没回答,许诚齐先急了。
“什么?!接他们回来?还让许诚风当少主?那我是什么!”许诚齐面容扭曲地看向许义峥,“爹,您就让叔爷胡闹?!”
可对他百依百顺的许义峥这次却沉默了。许琢的表现让他心惊,也让他感到诡异的欣慰,许诚齐不成器,这么多年别的家族明里暗里都在嘲笑他后继无人,如今许琢一鸣惊人,震惊整个滇南,谁敢说他许氏没人了?只是……
许义峥瞥了许诚齐一眼,无奈道:“诚齐,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许琢手下产业可保许氏更上一层楼,你要以大局为重!”
许诚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如堕冰窖,他不敢相信那个小畜生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父亲不仅不想着将他除族还要将他接回来立为家主?那他这么多年在忙活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许翊,想要找到同盟:“翊儿你说!”
许翊浑浑噩噩地抬起头,面如菜色:“但凭祖父做主。”
今日种种犹如当头一棒,许翊想若是兄长回来了,他或许还有机会。
听到许翊这个回答,许诚齐彻底疯了,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周围各种不屑的眼神,突然推开许翊一把冲出门外:“我与许诚风只能活一个!”
许义峥大惊失色:“还不快将少主拦下!”
许翊看着他三十多岁还如此任性犹如稚童一般的父亲,冷冷地勾起唇角。
还不如直接死了得好!
等许诚齐被人拦住了,许义峥松了口气,让人将他带回自己院子,随后看向许路山:“只是我看许琢对我们异常气恼,怕他不肯回来。”
许路山哼笑:“神山大会前他曾去过我府上……一个人,离了宗族便是离开了根,死了也要叫人戳脊梁骨!他一个不孝子,让他回来当家主已是天大恩赐,他敢拒绝?不过是恼你对诚风诚齐不能同等看待,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你去接诚风时多关心关心他,他还能不认你这个爹,任由许琢胡来?”
许义峥一听,想到历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大儿子,心下稍安。
“只是要委屈诚齐了。”他叹了口气。
许路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委屈的?他当了这么多年少主锦衣玉食,他还能比诚风委屈?”
许义峥知道许路山今日被气到了,便也不反驳,只心下盘算若许琢当了家主占了便宜,定要叫他给诚齐几间上好铺子,让诚齐消气。
许路山和许义峥的算盘打得响亮,却没料到他们带人一路打听去了岩山,却连寨子的大门都未进得去。
许琢早已放话,凡许氏本家之人一概不得入,狗能进,许氏本家人都不能进!
许义峥气了个仰倒,准备拿血脉宗族压人强闯,哪知脚才踏前一步,漫天的飞箭下一刻就来,若不是属下反应快,只怕他们都要被射成筛子。
偏偏寨子内还有人叫嚣:“此乃警告!若再敢前来,杀无赦!”
杀无赦!听听,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许琢也敢放!许义峥气得双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再醒来,脑子一热,在许诚齐的叫屈怂恿下直接将许诚风许琢父子除族了,还昭告了整个许氏一族。
对于他的先斩后奏,许路山也气得快升天,直呼许氏亡矣!
许义峥却不在乎了:“翊儿之才不在许琢之下,几年之后我们再看!许琢还真能反了天了!”
可许义峥的豪言没等来几年后的验证,自己却先等来了一个噩耗!
许诚齐不是他的种!
望着站在门前一身寒酸却又与许诚齐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许义峥只觉天雷滚滚,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后,顾不上许诚齐的撒泼打滚,只下令让属下彻查,这一查,便要了许义峥半条命。
许义峥之所以对许诚齐如此溺爱,皆因为许诚齐的母亲,许义峥唤她情儿,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是那时的许义峥还不是家主,只是妾生子,没有继承权。两人私下定了终身,可情儿父母嫌弃许义峥,棒打鸳鸯强迫情儿另嫁,两人被迫分开。
后来许义峥的嫡兄出门做生意意外遇到马贼,马车摔下悬崖,人也没了。许义峥顺理成章成了家主,娶了许诚风的母亲为妻,对方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许义峥嫌弃她无趣,心中时不时还想着情儿。但夫妻虽相敬如宾,倒也没什么矛盾,随着许诚风出生,许义峥也渐渐放下了。
而正在这时,情儿却出现了,她以忘不了许义峥为由苦苦痴缠,许义峥无法拒绝,二人春风一度,暗通款曲。情儿就被许义峥养在外面成了外室,后来生下许诚齐,为了给许诚齐一个名分,许义峥排除万难,以平妻之礼迎情儿回府。
进府后,两人蜜里调油,恩爱非常,和许诚齐才宛如一家三口。许诚风母亲郁结于心,不久便缠绵病榻撒手人寰。情儿成了正儿八紧的主母,只是她也没高兴太久,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因难产血崩一尸两命。
想到情儿对自己的深情以及所受的苦楚,许义峥将一腔父爱都给了许诚齐,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而许诚齐在情儿的教导下则对许诚风恨之入骨,认为若不是许诚风,他便是嫡长子,大少爷!
这便是许氏本家几代之间的恩恩怨怨。
但许义峥没想到的是,他自以为的深情亡妻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将他当成了猴耍!情儿确实另嫁,不过是自己攀了高枝嫁给了当时覃州第一大族的少主,舍下了他这个妾生子,而不是父母逼迫!听闻那少主也是被情儿的真心打动了才娶她的。后来回头,也是因为高枝败落,而他许义峥成了新的高枝!
至于许诚齐,更是她在覃州就怀上的,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未来,她怀着身孕过来与他诉衷肠,哭说这些年的难以忘怀,将他哄得一颗心都扑到她身上。
合着到头来他许义峥这些年是将别人的种放在心窝上疼,把自己亲儿子亲孙子赶出家门不说,还给除族了!
望着摆在眼前的证据,许义峥仰天大笑一声,一口血喷出口,醒来后便半身不遂了。
……
关于许义峥他们家后面的家长里短,鸡飞狗跳,苏徐行不感兴趣,他好奇的是……
“许诚齐真不是许义峥的孩子?”
许琢端着桌上的茶杯,笑得莫测:“是不是重要吗?”
“只要有所怀疑,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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