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团取暖。
在你没有通天的本事前,当个乌合之众不是坏事。
“万事不过利字开头。”
上头的声音按下晁错的冷笑弧度。
汲黯没有理会这位御史大夫的难堪,而是道出自己构想:“臣以为,陛下可对阳陵县和霸陵县的隐户实施特赦,然后对中部实施教育鼓励,避免乡绅也跟着往关中的凑。”
黔首是黑着不走,地主则要体面得多,但认子成风,逼得刘瑞重申大汉的过继政策,罚了一批勋贵敬猴才消停下来。
“臣以为廷尉监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晁错再次否定对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父慈出愚子。若是陛下次次心软,那汉律就是一纸空文,所有人都心存侥幸,等着陛下特赦天下。”
说罢他还正儿八经地再次一拜,语气比刚才严重两分:“高祖特赦是为汉初的休养生息,文帝特赦是为诸吕之乱的安抚人心。陛下任时已对关中实施分田特赦。如今虽有休养之需,但不如高祖之急。”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将诸郡视作陛下的儿女,那关中得到的爱护未免过于赤裸,会令各郡感到不公。”
晁错说完便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为晁错站台。
“陛下,臣以为御史大夫言之有理。”本来相当吉祥物的赵绾居然会为不对付的晁错说话,这令刘瑞感到意外的同时也令汲黯反思自己是否有错:“万事都得有理有据。若以‘关中需要更多的劳力而特赦隐户,只会让世人坚信只要一直苟在关中,便有机会落户长安。”
“这与陛下的初衷背道而驰。”
第461章
同样站在晁错那边的还有身为统钱令的卜式。
作为经第一届科举入北宫的商贾之后,卜式的官途可以说是成也出身,败也出身——没有商贾的钱财铺路,他不可能参与科举,更不可能成为当下混得最好的北宫成员。然而也因商贾的出身,他科举时被压了名次,一直受到同行排挤。
好在排挤不能掩盖卜式的才华,更不能让他被贸易锻炼出的强大心脏有任何动摇。
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辛。
一旦皇帝决定特赦关中的隐户,随之而来的便是隐户的安置问题,以及要从哪里分田给隐户。
西汉的建筑材料可是很值钱的。更别提从大户手里买地的开销就比的上二十万人的定居之资。
当然,这种情况下的卜式不会拿钱说事,不然同僚又得攻击他的出身:“无功不受禄。上次获得关中身份的隐户都参与对外的战争调动,臣担心在陛下无由特赦这群新生隐户后,以前获得关中身份的隐户会感到不公。”
“这也是臣一直强调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眼见已有两人支持他的说法,晁错也再接再厉道:“还请陛下重新考虑廷尉监的提议。”
刘瑞瞧着他们这副无比激动的模样也是十分无语,过了好久才缓缓问道:“朕有说要采纳汲黯的提议吗?”
真是的,你们到底在自导自演个什么?
终于意识到皇帝只是感叹,并未赞同任何提议的朝臣也都十分尴尬,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敢问陛下有何妙计。”接连遭到三重否定的汲黯也是来了脾气,上拜的动作带着袖子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有陛下的明计,何须臣等在此行丑角之事。”
“汲卿息怒。”刘瑞对这人的脾气也是深有体会:“而立之人,何须闹稚儿脾气。”
“有心于造弄佞幸之人,又何以为稚面小儿所津津乐道。”
“廷尉监。”眼看局势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一去不复返,赵禹作为汲黯的上司也是立刻呵道:“陛下面前,岂容你一再放肆。”
汲黯也知行为有失,告罪后便退至末尾,做出一副不再争辩的模样。
“朕言万事利当头,但也没说关中放利。”刘瑞瞧着臣子们的疑惑表情,也是好奇大汉的聪明人怎么都一时间成了傻子:“关中之身不可得,那洛阳之身呢?”
底下的臣子只是一时陷入了死胡同,点名后也明白皇帝要干什么:“敢问陛下要以何种缘由引得关中的隐户前往洛阳之地。”
“修宫。”
“……”
“陛下,可否是臣听错了,你刚才说……”
“朕说,朕要在洛阳修建新的宫殿。”
果不其然,底下的臣子全都露出见鬼的表情。
一个以节俭为人设的皇帝要修新的宫殿,而且还是经济副都的行宫……
彼时的人们还很单纯,没有见过杨广的离谱操作,但春秋时的百团大战里搞人设得多如天上的繁星,其中不乏前期超神,后期拉跨的李隆基式参考特例。
一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刘瑞会有昏君化的趋势,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最夸张的莫过于对先帝抱有感恩之情的晁错,他几乎是踉跄得上前喊道:“陛下……”
这一声的撕心裂肺把上座的刘瑞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犯了天条。
“文景二帝历经五十年才攒下如今的大汉家底……陛下只在边境胜了小小的一仗就如此得意……实在不是明君所为。”
眼看皇帝有向昏君发展的趋势,在场的朝臣也顾不得各家的恩怨,纷纷给皇帝上了误国误民的强度。
“陛下,往事之荣不可追,王室之辙不可覆。”
“陛下今建洛阳行宫是忘梁伯兴土木,而至国破家亡乎!”
“你们都想哪儿去了。”刘瑞对臣子的反应感到无语:“朕到底该庆幸你们的忠言逆耳?还是愤恨自己成了卿等眼里的骄傲自满之人。”
这不是为了彰显忠臣之质吗?没有最好,有的话要赶紧扼杀在襁褓之中。
“朕不是建用于享乐的行宫,而是在那儿建所用于学者进修的学宫。”刘瑞:“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些人才华横溢却不善教学,有些人天赋平平却善于为师。长安的太学府和武学院是后者与没有短板的大师之地,所以得在洛阳建个前者的去处。”
光是这样还不够,刘瑞对这群人的期许还有编文修书:“朕一直为项羽烧了咸阳城而感到可惜。始皇虽然坑杀术士,焚烧巫书,但好歹将百家之言都汇于咸阳。项羽的这把火不仅烧了始皇的心血,更是烧了诸子百家的多年积累。”
在场的都是显学里的核心人物,听了这话也不免动容:“陛下说得极是。”
“知识的传播是需要时间和补给站的,所以为免咸阳的悲剧再度发生,众家的典籍除了存于太学府和汉宫的藏室,更得在其它郡县的学宫,学府有所存档。”
毕竟涉及自家学派的传承问题,所以大家都很给面。
只是……
“陛下提到其它郡县,是否有在洛阳以外的地方建立第二、第三学宫?”晁错还是那么敏锐,内心盘算着将法家的经典早点备份。
要是搁在今上以前,除非是孔子那样的圣人,否则各家不会拿出自己的压箱。奈何项羽干了一票前所未有的大活,其影响力与烧了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凯撒不相上下(后者因此事受到文人的抨击并留下一个粗俗野蛮的印象。为减轻过错带来的负面影响,凯撒为灾后重建亚历山大图书馆捐赠了搜刮来的二十万古籍),所以在绝学失传与绝学传开的二选一下,诸子百家里的清醒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刘瑞也很给上道地嘉奖主动捐书的诸子百家,为他们编写文人册并建造个人的纪念石碑。
嗯!
虽然刘瑞没少吐槽项羽这个祸害毁了先秦时的珍贵文书,但在推动文化传播的大方针下,项羽这个负面例子胜过辩者的千言万语。
“御史大夫也说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它地方的汉民也是朕的子民,与关中,洛阳的汉民没有高低之分,所以在教育上也理应做到一视同仁。”
话是这么说,可实操起来又谈何公平?参考现代的科研保护与外籍学员的选科限制,刘瑞要是到处备份墨家医家的高级学说那不是在帮助百家,而是把国家的安危视作儿戏。
“卿等都是天之骄子,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底下的臣子与上座的皇帝对视一眼,顷刻间便心照不宣了许多事。
“陛下既在洛阳修建史无前例的大学宫,想必是已想好要为学宫取个印象深刻的名字。”眼见气氛开始好转,卜式提了个轻松的话题:“不知臣等是否有幸提前得知洛阳学宫的名字。”
“万国。”刘瑞在做皇帝前就下决心要收集当代的文人墨客,在汉地打造足以媲美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大型学宫:“井底之蛙不懂天高地远,锁国之人不懂风云变化。若想保证大汉位于世界的前列,不至于让臣民遭受国破家亡之苦,就得正视所有的敌人,对外来文化保持好奇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刘瑞扫了眼下座的臣子,知道他们多少存在着天朝上国的傲慢思想:“战国以前,谁会料到养马的家奴吞并六国?南方的蛮夷灭了秦国?”
搁在西周……啊不!是春秋以前,你要是对中原的诸国强调一个西北小国的危害性,他们只会把你当成无礼的傻子。
“就他?”
直指还与犬戎缠斗的养马奴,声音里尽是属于中原人的不屑:“就他。”
铁一般的例子在前,臣子们也没法反驳。
“考虑到要分担关中的隐户压力,所以召集工程劳力的时间不要太远,以免位于中南部的贫民往洛阳跑,造成洛阳的隐户过多。”
“诺。”下面的臣子当夜便起草修建万国学宫的文书,并在后日发布劳力的征召令。
第462章
王二狗从旱厕里出来时已感受不到脚在哪里,双腿抖得活似一根摇摇欲坠的树皮,只等着被狂风一刮,就会撞得粉身碎骨。
“汝隶臣子的,平生没有多大本事,尽是在那儿捣鼓些吃人的行当。”拉过的肚子空空如也,屁股那儿也疼得让他走起内八,留下一串多足怪似的恐怖痕迹……
而且还是只有前脚掌的那种。
“汝隶臣子的。”王二狗在抵达常去的小河后见到正在搓泥的熟人。
穷人不会浪费可以卖出去的干柴,所以在天气渐暖时有不少人去河边洗澡,直接把清澈的河水搅成褐色。
“稀罕人呐!”搓泥的熟人转过身来,明明是还算清亮的青年音,但却有着遍布沟壑的沧桑面孔:“你那快把人当牲口的东家居然舍得放你出门走走。”
“不走不行啊!”王二狗把脱下的衣服绑在头上,捡了些叶子便和熟人一样在那儿搓泥:“官府查人呢!我那东家搁在一砸一个千石官的长安都难够上令丞的家门坎。更别提这查人的小吏还是嫩草,不找个典例都不好意思向上交差。”
熟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长安因是天子脚下,所以对隐户的排查比其它地方更严更繁。皇帝也是年纪不大但心眼不小,喜欢让预备吏来排查关中的隐户,这就让世家大户非常难受——如果前者毫无收获,那么为谢前者抬手,世家就得许以好处。问题是定期接受排查工作的预备吏非一家子弟,而是由不对付的好几家一同操作。你这边没一点成果,他那边有一堆成果,这不是说你的学派流于表面,教出的学生不如对头的学生聪明能干,连带着已青云直上的同门师兄也受影响。
纵使有人愿意放水,也只会向有实力的大族当水,然后拿小门小户向上交差。因此关中每逢排查隐户之际,周边的县就有野狐频繁出没。
搓完澡的熟人套好衣服后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河边聊起关中的新闻:“内史府下征召令了,说是要调两万民夫前往洛阳修建新的学宫。我打算去长安令那儿报名,你呢?”
“洛阳?”河中的王二狗钻出脑袋,抹了把倦容未散的面孔:“长安的大老爷们舍得搬去洛阳?”
以前的洛阳可是富商们的应许之地。虽然离关中不远,但好歹是关中以外的管辖区,所以占了靠近权力却又不会被权力吞噬的绝佳环境。
直到关中修了太学,建了武院,把教育资源和政治中心彻底绑死,洛阳的富商便开始松动,最后在卜式的榜样坐拥下咬了买了阳陵县……旁的学区房。
其实就是被收割了。
但王二狗却十分理解他们的行为,因为关中的隐户抱着相同的目的黑在此地。
名师小课排不上,但在那些慈善性质的免费学堂里最垃圾的教师也比他们老家的先生强上十万八千里,最差也是某学派的山头徒孙。现代的教育不对等跟这时的资源集中比,那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合着那群老爷花在阳陵县旁的钱都打了水漂。”为人父母上的共情并不能让王二狗对关中的外地大户产生好感。
这群为了子孙后代的教育而聚积关中的外地大户可以靠金钱运作让一家子在关中久留,但很难将老家的仆人、佣耕也一并运作到天子脚下,所以为了省心省钱,他们就和八九十年代的华裔或俄罗斯□□般疯狂压榨同乡的黑户,靠着后者的血肉维持他们在关中的生活品质。
对于这群可恨的大户,关中的隐户是痛恨并无奈这。因为没有前者的雇佣,隐户很难找到一份正经工作。即使他们要价够低,关中的勋贵也不会为便宜雇佣履历不清的外地隐户,更别提在天子眼里,勋贵就是待宰的肥羊,时不时就找个借□□金币。
如此种种,外地的隐户对逗留关中的外地豪商自然没有一点好感,听到对方耗费千金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河边的空气里立刻充斥着快乐的气息。
“解气,实在是解气。”王二狗将破破烂烂的叶子丢掉,洗去身上的泥垢后向熟人问道:“去洛阳干活的劳役也在迁徙名单上?”
“当然。”熟人回道:“好歹也是同村的兄弟,如果我没动前往洛阳的心思,就不会把消息透露给你。”
王二狗的表情一松,如其所愿地陷入挣扎。
眼看落户关中的愿景遥遥无期,若是能退而求次地落户洛阳,也不失为较好的结果。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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