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洵之望着宋铄有些紧张的神情,他眨了眨眼,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然后冲着宋铄很是沉重的点了一下头:“没错!阿融他身体不好,一生气就容易犯病。”
所以你以后长点心吧,别再一说话就戳人家的肺管子了。
宋铄看着不省人事的萧融,他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其实他已经信了高洵之的话,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萧融经常生大王的气,怎么那时候他就好好的?”
高洵之:“……”
镇定的与宋铄对视,两秒之后,高洵之给出了答案:“因为他习惯了。”
宋铄:“…………”
这事还能习惯?!*
不管怎么说,比起宋铄来,那肯定是高洵之更了解萧融,所以不管觉得有多离谱,宋铄都只能接受这种说法。
之后闻讯赶来的不是王府大夫,而是阿古色加族长,这回她不用擀人那一套了,而是用她新学的中原医术,又是一顿折腾,反正萧融也晕着,感觉不到,等他悠悠转醒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走了。
比起以往只要醒来就很激动的找大王,今日的萧融非常平静,平静的都有点恍惚了。
他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床幔,然后才慢吞吞的坐起身,高洵之就在他身边,他看着萧融张口,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大王今日还没有离开雁门郡吧?”
高洵之点点头:“昨日传回的军报当中,大王已经告诉你了,他明日才启程。”
萧融:“对,简将军也是这么说的,雁门郡风平浪静,也没什么人敢在大王眼皮底下闹事。”
所以,是谁呢?
是屈云灭无意中的做了什么,还是雁门郡那里有人私下行动,还是盛乐那边出了什么变数,还是更远的、连他都想不到的地方出了问题。
他无比讨厌这种明知道危险在来临,但他又找不到危险在哪里的感觉,之前就讨厌,现在也讨厌。
其实两种讨厌的程度是差不多的,但因为屈云灭不在他身边,他没法再揪着他的衣服事无巨细的质问,所以……这种讨厌的感觉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熬了。
萧融抿着唇坐在床上,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了,他甚至都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高洵之,是一只苍老又有力的手按在他的膝盖上,他才回过神来。
萧融抬头,看见高洵之对自己安抚的笑了笑:“阿融,不要担心。”
“他会回来的。”……*
这一次比前两次症状都严重,醒了以后萧融也感觉身上很虚弱,他分不清这种虚弱到底是因为系统,还是因为他有点累了,反正他不想起来。
不知道宋铄什么毛病,突然从懒散变得勤勉,萧融丢掉的公务全都被他拿走处理了,而且他看着萧融的眼神总是十分心虚,萧融懒得追问原因,既然他爱干,那就全都交给他干。
多难得,自从终于见到镇北军,萧融似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日日夜夜哪怕闲着没事干,他也要在脑子里推演将来会发生的事,今日算是时隔这么久,他第一次真的撂挑子休息。
但旁人不在意他这个厌世罢工脸,他们还很欣慰,连丹然过来给他送药的时候都说,萧先生平日太忙啦,再这样下去人要累出病来的,萧先生你好好休息,回春堂的事情不用担心,有我呢!
萧融面无表情的看着丹然,然后无情的移开了视线。
什么回春堂,早就完成使命的东西他才不关心。
丹然:“…………”
扮可爱都不能让萧先生有反应了,他的心情是真的很差。……
虽说平日萧融的住处也总是有人来,但绝不会像今天一样,人来人往,都快成戏园子了,萧融嫌烦,干脆躺下睡了一觉,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屋子里也点上了蜡烛,烛火映衬之下,萧融才注意到一个事。
原来弥景的脑袋是哑光版,有光照的时候不反光啊。……
弥景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弥景睁开眼,同时停下了捻动念珠的手。
萧融看着他手里那串散发着温润感觉的念珠,然后懒懒的开口:“你也是来逗我开心的?”
弥景微笑:“人都有决计做不到的事,逗人开心便是我做不到的事,我这一生,几乎都在给人带去坏消息。”
萧融忍不住的坐起来:“一般这么说了之后,下一句的开头就是但是。”
弥景摇头:“没有但是,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的。”
萧融:“…………”
他整个人都麻木了,好半晌,他才说道:“行,告诉我吧。”
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听到他这句话,弥景点点头,然后就把屈云灭卖了个彻底:“大王临行前一晚,他邀请我一起喝茶,煮茶期间,他让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你,他认为如果陈留出了什么事,只要不伤及根本,你就一定不会告诉他,所以他拜托我来做这个通风报信之人。”
萧融都做好听到噩耗的准备了,结果就这?
他眨眨眼,先问了第一个疑惑:“为什么找你?”
弥景:“大王说我是王府中唯一一个不会被你劝动的人,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有点道理。
于是萧融又问了第二个疑惑:“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我?”
弥景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萧融会这么问他:“因为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啊。如今我就认为,告诉你才是对的事。”
萧融:“……”
他忍不住道:“要是大王知道了,又该看你不顺眼了。”
弥景淡淡一笑:“无妨,大王就是看我再不顺眼,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来。”
萧融呦呵一声:“你还真是自信。”
多少次屈云灭想要付诸于行动啊,要不是他拼死拼活的拦下来,弥景早就出去二度流浪了。
这些话萧融是不会说的,就算他知道弥景是个为了天下苍生什么都能忍的人,他也不想用没有任何意义的口舌之争考验他,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
但他不说,弥景也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屈云灭有什么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想藏起他的想法,那也要屈云灭配合才行啊。
默了默,弥景又道:“这与自信无关,是我已经看到大王的自制力了,那天晚上大王不止拜托我通风报信,还透露了两句他的真心话,他说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十个鲜卑也不够偿命的。”
萧融脸色一变,他立刻替屈云灭反驳:“不,大王只是随口一说,他不会这么做的!”
弥景看向萧融,他的表情写着,这话你信吗?
萧融:“……”
而看到萧融哑口无言之后,弥景才笑了一声:“大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萧融急急的张口,还想再说什么,但弥景又说道:“而听到大王说出这样的话,我感到十分欣慰。”
萧融:“……啊?”
弥景挑眉:“十个鲜卑都不够偿命,经历了如此悲痛欲绝之事,却还能克制住自己,只将怒火发泄到仇人身上,不得不说大王的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我安心了,他不再是那个因为一点小事就会杀人的镇北王,我也不必再担心他突然就会大开杀戒了。”
萧融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瞅瞅弥景:“本来他也不会,那都是外面的谣传。”
这话他说着一点都不亏心,因为他已经忘了正史上死在弥景怀里的小皇帝了。……
原来这就是弥景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萧融感到有点开心,因为这回不是他的努力,是屈云灭无形中帮了忙。
感受了一会儿雀跃的心情,萧融才歪着头问弥景:“这么说来,他似乎很担心我会出事。”
何止担心,根本就是提都不能提,一提就掀锅子。
沉默半晌,弥景微笑道:“你也的确是个该担心的样子。”
萧融的心情更好了。
因为不止是他担心屈云灭,屈云灭也担心他,他怕屈云灭死在外面,而屈云灭怕他死在陈留。
挺好,很公平。
知道受苦受难、百爪挠心的不止自己一个,他这心里立刻就平衡了。
掀开被子,萧融当即下床,他精神抖擞的说道:“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正好,这么晚了也没人会来找你了吧,你一半,我一半,速度快一些的话,说不定三更你就能回去了。”
见弥景呆愣着不动,萧融还拧着眉催他:“快啊,磨蹭太久,可就要超过三更了。”
弥景:“……”
难怪他对你心生妄念。
你跟他一样,都是恩将仇报、卸磨杀驴的主。
第83章 绝路
结果萧融的这场罢工就坚持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而且因为他黄昏时睡了一觉,入夜之后他越发的神采奕奕,这就苦了佛子了,出征前一晚睡不着那是个例,多数时候他的作息都非常规律,这是他还是个沙弥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
微微打个呵欠,弥景努力的睁大眼睛,继续舍命陪君子。……
时间回到这一日的午时。
夏口的民宅中,陈建成终于不再打太极了,他跟周椋有说有笑,还对周椋宣传他们清风教的信念,清除带有浊气之人,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周椋面带微笑的听着,时不时就对陈建成点点头,实际上他心里想的是,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若世上真有清气和浊气一说,那你们清风教就该是第一个被清除的。……
就像陈建成不怎么看得上周椋一样,周椋也不怎么看得上陈建成这个清风教教主。
正史上的周椋离开了黄言炅之后,很快就投到了贺庭之门下,贺庭之有三千门客,不管谁投他都来者不拒,而周椋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习惯,不管贺庭之本人有没有这么海纳百川,他终归是摆出了这样的态度来,而天下人看重的就是这个态度。
所以这一回逃走,周椋的第一反应也是先去贺庭之那里看看,行的话他就留下,不行再走。
但他比较倒霉,首先他这回的叛逃没有正史上那么从容,他杀了黄言炅的属下才匆匆离开,那个镇北王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自己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居然差人画了自己的画像,张贴在陈留和周边的城镇当中,害得他东躲西藏了好一阵子,才把那阵风口熬过去。
后来等他终于回到南雍,本想立刻就前去东阳,然而他还没到东阳,刚走到宣城的时候就听说东阳王已经离开了,他亲自率兵前去响应镇北王的号召了。
周椋:“…………”马屁精!
明眼人都知道,东阳王这一来一回最起码半年的时间,如果周椋先去东阳等他,那就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还得盼着东阳王没有死在和鲜卑的战争当中。
在这天下态势瞬息万变的时候,别说半年了,可能两个月局势就全然变化了,周椋又不知道贺庭之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明主,如今的他认为自己的时间才是最宝贵的。
既然东阳王不行了,那他就去找别人,而身为一个士人,不管周椋这人有多小肚鸡肠,他还是有几分人脉,况且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真正跟周椋合得来的朋友,也都不是什么善茬。
就在朋友的推荐之下,周椋得知了清风教教主也在搜集幕僚的消息,沉吟许久,周椋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清风教资产雄厚,且盘根错节,等闲人都无法奈何他们,但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是不受各势力的待见,二是没有专业且庞大的军队,三是成也信念、败也信念,他们靠狂热的教徒发家,而狂热的教徒也不是完全听他们的,一旦发现教主等人有私心,并不是真的想要对这个天下肃风正气,这些狂热教徒的反噬会比一支军队打过来还恐怖。
当然,这都是见到陈建成之前的想法了,见到陈建成之后,周椋又在心里排出了第四条缺点,教主自私自利的同时心里还没有一点数,被这样的人领导着清风教居然没出过事,真是奇哉怪哉。
陈建成试探周椋,周椋也在试探陈建成,老实说他俩半斤八两,但非要分的话,那还是周椋更胜一筹。
因为陈建成不管他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实际上的他主业都是一个神棍,虽然他非常非常想成为有帝王之资的人,但不好意思,在成就霸业上,他还不如黄言炅厉害呢。
而周椋是天生的政客,不管他这人性格上的缺陷有多明显,他的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在和陈建成聊了好几天之后,周椋甚至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他觉得他能对陈建成取而代之,或者让他变成自己手中的提线木偶,这样一来,清风教的资产就全都是他的了。
就这样,这俩人越聊越投机,互相都觉得能利用对方,也是在这一日,陈建成终于图穷匕见,他神秘的对周椋笑了一下,说他知道周椋在陈留城遇到了什么,他也知道周椋对萧融这个人的痛恨,而他愿意帮周椋一把,除掉这个人。如果得到他的帮助之后,周椋真能顺利将萧融除掉,那这就是周椋对天下清明做出的贡献,也是他交到清风教的军令状,他不必再从底层做起,而是直接就能变成他身边的护法之一。
陈建成身边的护法没有定数,少的时候几个人,多的时候十几个人,全看他自己心情。
他以为他抛出的橄榄枝已经够慷慨了,但周椋听完他的话,又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这是他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候,陈建成居然知道?!崽种,你还是去死吧,等我掌权了,我要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光!……
但他没有拒绝这件事,越想让上官信任自己,越要办成一件大事,杀掉萧融恰好能证明他的能力,而清风教这种从不露面的风格也深得他心,至少这样镇北王就不知道是谁杀了萧融了。
周椋都已经开始在心里细细琢磨如何杀掉萧融了,甚至都已经把计划的框架做好了,而这时候,门外进来一个清风教的教众,他拿了一封信给陈建成,而陈建成抽出来扫了一眼,表情微微一变。
片刻之后,他当着周椋的面把那封信烧了,然后又对周椋笑了笑:“先生有所不知,外面的局势产生了一些变化,你我所商议的事情怕是要暂时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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