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小曦今天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乔瑾煜感觉心间更空了一截。
一些本来就不能确定的东西,经过几日的分离,好像愈加缥缈疏远了。
不近不远,乔瑾煜从前习惯的安全距离。
这些年里,乔瑾煜把内心的真实感受收拾得很好。
他习惯做身边人的导师、兄长、浅友,抑或露水情缘的限时恋人。
不被人了解,不让人看穿,认识展小曦之前的乔瑾煜从来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不需要理解的异类有资格保持神秘,高傲地维护着自尊的面皮。
仅限自己一人可见的真心给了他绝对的安全感,让他得以在一切社交关系中游刃有余。
如今却成了困守他的围城,将一切情感包裹进钝厚的伪装之下,封锁太久的真心,围墙生了藤蔓,找到了锁孔也打不开封锁了。
照例先给护工去了电话,问了问唐哲彦近期的状况。之后顿住了。
想要拨给展小曦,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落地报平安?
带入展小曦的视角,好像没到那份上,怕他觉得古怪。
怔然间收到了唐水星的视频通话,乔瑾煜随手握着手机接通,唐水星在对面吵吵嚷嚷地喊:“你人呢?怼着行李箱拍什么!”
熟悉的头痛感袭退了孤单,乔瑾煜淡淡地笑,把手机拿好,问什么事。
“我现在找你还必须得有事了是吧?想你了!来接我……”
“晚点了23分钟。”
有清隽的男声插*进*来,压过了视频里唐水星喋喋不休的吵闹。
乔瑾煜诧异地抬眼望去,晚风中,青年孤身孑立,瘦高的身形单薄俊逸,细碎的额发随着晚风拨动,衣角轻扬,美好的好似一场幻梦。
“你怎么……”乔瑾煜开口,发觉自己嗓子有点发紧,以至于声音微微打着颤,没有把话说完,怕暴露心悸。
展小曦知道他在问什么,却不急着抢话回答。
他抬起眼眸,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淡笑,偏了偏头,好像在确认乔瑾煜手机对面的通话人是谁。
对方的身份似乎令他感到不爽,他作势压了压唇角,用一副“我就知道是他”的神色打量乔瑾煜。
他或许不知道,这样佯装嗔怒的眼神太有误导性。
像极了一个打翻了醋坛的小男朋友,举手投足落在乔瑾煜眼里无限撩拨。
展小曦立在原地不动,歪着头痞痞地欣赏乔瑾煜手足无措的模样。
唐水星没再开口,乔瑾煜短暂地忘记了通话,没有挂断视频,走向展小曦,用好不容易平复好的嗓音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片叶不沾身的乔医生,终于不再那样裹着一层云淡风轻的壳,学会了喋喋不休地问一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展小曦感到满意,敛去了脸上玩味的怪表情,笑眼弯弯地望向他:“来接机。”
“……”
乔瑾煜再次失语。
“去的时候没人接,回来总不好再孤零零地一个人,不是吗。”
展小曦完全无视了手机对面还有个正在跟乔瑾煜通着视频的唐水星。
“你知道的,我不会开车,”他用比唐水星还要撩还要糯的口吻说,“来机场打车可不便宜,你得给我报销哦,金鱼哥哥。”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
第40章 刺玫
空气微凉,显得展小曦脸色愈发的白,透着水光,可以想见触碰上去如玉的手感。
乔瑾煜望着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失了言,移开视线扫了下鼻尖,清了清嗓咳了好一阵才堪堪接过展小曦的玩笑,“嗯,给展哥报销。”
被两人同时无视的唐水星在视频那端低咒了句脏话,非常不爽,“喂!”
展小曦转头,看向别处,给乔瑾煜自己去决定怎么解决那边的麻烦事。
“太晚了,改天吧。”乔瑾煜压住咳嗽,低声答复了唐水星,很快结束了通话把手机收起来,问展小曦,“接下来什么安排?”
“饿了。”展小曦说,“我很闲,你不忙的话陪我吃饭,你忙的话,我陪你吃饭。”
乔瑾煜假意苦恼地“嘶”了声,“我就只配做个饭搭子?”
“也想过约你喝两杯,”展小曦揶揄道,“可你那点酒量……自己心里没数吗。”
经他这么一提,某人想起还不相熟的时候,在对方面前被两杯红酒放倒的悲惨经历,一时间尴尬涌上心头。
“我那是……”
“你那是一时大意,低估了上头水的威力,不算酒量差。对不?”展小曦笑笑地问他。
乔瑾煜无奈地笑,“好赖话都被你说完了,你让我说什么。”
“稀奇了,乔医生居然有接不上话的时候哎。”
“稀奇了,展先生什么时候变话痨了?”乔瑾煜终于适应了他的节奏,反问道。
展小曦用鞋尖抵了下他的行李箱,笑骂,“去你的。”
而后又问,“很累吧,要不要我帮你拿行李?”
一副骑士护着公主的语气。
乔瑾煜看了展小曦一眼,对方丝毫没有嘲讽他娇贵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很真诚,甚至已经半抬起了手臂准备接行李。
乔瑾煜警惕地把行李箱往身后拖了拖,扬起下巴拽拽地斜眼看着展小曦,微眯着眼角慢悠悠地说,“去——你——的。”
展小曦仰头大笑,“好吧,您自己拿。”
从见面开始,两人好像就一直在笑。
没什么主观意识引导,笑意自发地从唇角漾开去。
“这附近的店价格很坑,口味还奇差无比,去西区吃吧。”乔瑾煜建议。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在乎一顿饭钱的人。”展小曦嘴上调笑,脚步却随着乔瑾煜转了方向。
“唔,”乔瑾煜点头,“我的消费原则是:可以买贵的,但没必要买贵了。”
“精明的资本主义者。”展小曦评价。
“我发现你词儿挺多啊?”乔瑾煜定住步子,目光从打车软件上移开,欣赏地看着展小曦,“之前还以为你是沉默寡言的人。”
展小曦耸耸肩,晃了晃手机,嘚嘚瑟瑟地说,“创作人都内秀。你手好慢,我都叫好车了。”
一路互损互呛,话题没断。
到厢房坐定,展小曦点菜,乔瑾煜表示自己没有忌口,随他心意去点就好。
他打量着展小曦,渐渐入了神。
头发比初见时又长了些,显得整张脸越发精致小巧,眼底的淤青消了不少,皮肤莹莹透亮。
耳骨上带了一颗银饰耳钉,很漂亮,雪花的造型很衬他的气质和肤色。雪……
乔瑾煜眯了眯眼,心间升起一些些郁气。
展小曦听乔瑾煜压抑着咳嗽,点了一些润嗓的清淡菜色,搁下菜单推给服务生,抬眼向乔瑾煜望过来,“看够了吗?”
“……”乔瑾煜移开目光,解释道,“你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最近睡得比较好。”展小曦问了见面就想问的问题,“倒是你,回家这几天很累吗?怎么脸色都垮了。”
“……还好。”乔瑾煜攥拳想要压住咳嗽,结果咳得更严重了,脸色泛着青,看起来很难受。
“怎么一直咳嗽,”展小曦蹙眉,抬手量了下他的额头,“没去看医生吗?”
“主持会议,几天没怎么睡,”乔瑾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哑着嗓子说,“有点上火,歇下就好了。”
展小曦总感觉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
乔瑾煜很少表现出这样压不住心事的样子。这一趟回家,一定发生了别的事。
乔瑾煜不想说,他也不便问,只好继续玩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脆呢。”
乔瑾煜索眉,又是一阵狂咳。
相较于乔瑾煜,从前一直被引导着的展小曦,眼下倒是显得自在从容了不少。
他给自己斟茶,给乔瑾煜也满上,手上做着事情,慢条斯理地说,“我有没有跟你聊过陈寻?”
乔瑾煜回忆了下,摇头,“没有。”
“也是福利院一起长大的人,”展小曦说,“比我大四五岁,长得比我高比我壮,不喜欢我,小时候没少欺负我。”
“陈寻前前后后被三个家庭领养过,每次不到一年就会被退养。”
“领养他的家庭说他性格有问题,一个两个还好,三个家庭都这样说,时间久了关于他的评价就变得很难听,很多有的没的事情都被移花接木到他头上。”
“到后来甚至连院里的护工们都开始私下议论,说陈寻这孩子看起来就很阴暗,怪不得总被退养。”
乔瑾煜喝了口温水压住咳嗽,问展小曦,“后来怎样了?”
“后来——”展小曦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转了下搁餐具的瓷方,撇嘴道,“他成了对福利院贡献最大的孩子之一。”
乔瑾煜眸光闪烁了下。
展小曦接下去说——
“不少孤儿上了社会就跟院里断了联系,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成长经历,觉得不光彩。”
“可陈寻没有那样,”展小曦摇头,“他成年后找了还不错的工作,经常回来看我们。”
“像是跟小时候完全变了个人,给我们买鞋买衣服买吃的,每月收入大部分都捐给了院里。那些被护工表扬的孩子,没几个能尽到他这份心。”
“我曾经很怕陈寻。长大过后回过头想想,更多的是替他感到惋惜。”展小曦说,“他其实是个挺好的人,被退养、被猜忌,很多不公正的言论落在他头上,让他在那个年纪变得很反叛,做了很多错的事。”
菜上来了,乔瑾煜布好餐具。
展小曦拿了绢巾擦手,目光暖暖地望着乔瑾煜,温声陈述,“不被家庭接受的孩子,不见得就是坏孩子。”
“很多家庭原本就扭曲,无法容纳孩子,却出于各种缘由贪婪地想要一个孩子。把孩子当做维护婚姻关系、收买人心的工具,要了,发现无法达成目的,就开始觉得麻烦,想要退掉。”
“寻寻是领养的,可以把问题推到他头上,找借口退养。”
“亲生的不能弃养,就冷漠对待。”
“李叔同先生有首词,大义是说每个小婴儿降生前都是小小的天使,趴在软软的云朵上向世间望,择一对平凡男女,做自己伟大的父母。”
“选中了,就放弃一整个天堂的美好,张开小小的胳膊义无反顾地去拥抱TA的爸爸妈妈,迎接人世间一切的未知。”展小曦悲哀地扯了下唇角,摇头,“作者太温柔了,现实从不由人选择。人没法选择自己降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中,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伟大。”
一整个家庭责任感的缺失,不该由无辜的孩子来背负。
他隐去了最想说的话。
他知道乔瑾煜能听懂。
展小曦并不知道乔瑾煜原生家庭具体是什么样,乔瑾煜没有倾诉的意思,他也不好上赶着去安慰什么。
但展小曦看得出来那个家让乔瑾煜活得很辛苦,对他也没有几分温情可言。
日常不见联系和关怀,由着他孤零零地在外漂泊,遇事被召唤回去,形单影只地落地,全力地替家庭排忧解难,熬着一身病回来,落地依旧无人问津。
他立在机场外看乔瑾煜默默把手机开机,却连一个报平安的人都想不到,关怀了自己几天未见的朋友之后怅然地定在了原地,心一下子抽痛起来。
并且最近这次回家,一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看样子,乔瑾煜又是妥协的一方。
所以展小曦嫁接了陈寻的经历,把想说的话说给乔瑾煜听。
乔瑾煜手中的刀叉攥得很紧,眸光轻动。
好久之后,他消化了情绪,哑声说,“对我而言,家的概念很模糊。”
“我记得我长大的每个地方,但是很难称呼哪里是我的家。”
“所以当他们以家人的名义对我提要求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奇怪。”他问展小曦,“他们养大了我,也没有刻薄对待过我。如果有一天,在某件事情上,我不想再继续妥协了,你会觉得我很没良心吗?”
他没有述说具体的痛苦。
但展小曦清楚,话说到这个份上,对于一个习惯了掩藏内心真实感受的心理医生而言,已经是极限的信赖了。
“我可能比较疯,你姑且听一听,不用当真。”
“是我的话,任何人任何事,在我需要的时候没有给过我温情,在我强大起来之后却要反过来绑架我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的话,”展小曦望着乔瑾煜,说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句脏话,“我会跟他们说——滚你妈的。”
第41章 很脆,求安慰
展小曦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他总是愿意诚恳地面对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事物。意识不到尚可,一旦察觉到了,就会第一时间去干涉和改善。
乔瑾煜听得懂展小曦批了外套的安慰,也读得出他眼中对自己的喜欢——他终于把乔瑾煜划入了“可以亲近的朋友”的行列,毫不掩饰自己的保护欲。
像小孩子偏爱自己的父母,真诚又自然,眼睛亮亮地注视着乔瑾煜,不带任何忸怩,不含任何杂念。
乔瑾煜此刻的心情,唯有被自己养在身边的小奶狗炸起毛来保护过的人可以理解。
人对人的善意,往往要掂量得失。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多数人愿意做个仗义执言的好人。
可是小动物对主人的保护欲,不会经历任何计算得失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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