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的余光扫到了放在客厅一角的塑料箱子,里面装着的是方橙今天拾出来的那些准备旧物回收的杂物。
纪星闭上眼,没有敢再去看方橙的那张脸,说完了最后那句话:
“没有意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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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讲他俩症结根本的原因
第38章 逃避
桜肆。
纪星坐在吧台靠里的位置,他的脖子半仰着,侧脸的弧线在酒吧明暗交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冰冷,他的手一只撑在吧台上,另一只虚虚握在酒杯上盖住,整个人散发着掩盖不住的颓唐。
坐在对面的何乐今晚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衬衫,看上去刚去过什么正式的场合,他一边抿着酒,一边安静又有几分担心地看着纪星。
纪星喝得没怎么停下来过,不仅如此喝得还很急,是那种有些自虐式的喝法,领口被他自己解开了两颗扣子,尽管纪星的酒量非常好,但还是看得出脖颈处已经微微泛红。
何乐看着纪星已经这样一言不发地喝了一晚上了,一直没有开口拦,到这会总算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在纪星准备再向酒保要酒的时候伸手拦住了他。
“差不多了。”
纪星的脑袋胀得厉害,眉心也是紧紧拧在一起的,何乐拦他,他却也没反驳什么,只是呼吸声很重地直起了身子,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何乐。
何乐也安静地看着纪星,没有主动开口,似乎在等着纪星说话。
纪星看着何乐,突然苦涩地笑了一声,弯着嘴角道:
“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何乐看着纪星的眼神很严肃,但语气是温和的:
“有些事情,这么多年过来了,你虽然不肯说,但我能看得出来。”他说到一半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酒杯,低声道:“其实也不意外。”
纪星听了何乐这话,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
“上学那个时候,你就看出来了?”
何乐微微有些蹙眉,他看着纪星那张明明浸满了苦涩却还要端出云淡风轻的脸,总觉得不痛快。
“我什么时候看出来的重要吗?”
纪星愣了半秒,却最终安静地点了点头,手指再次覆上酒杯:
“是,不重要。”
两人一时无话,又沉默地坐了好半晌,纪星没有再要酒,就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对着空酒杯出神。
约莫过了几分钟,他主动开了口:
“今天他主动问我了。”
何乐的眼皮一跳,旋即挑眉问:
“问你什么?”
纪星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何乐。
何乐思索了几秒,立刻明白了纪星话里的意思,一时间着实有些讶异。
“你......你表白了?他......他拒绝你了?”
谁料纪星仍旧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将头缓缓摇了摇:
“没有。我没挑明,也没表白,更没告诉他。”
何乐听纪星这么说,似乎有些气恼和不解,立刻便开口道:
“纪星,我从前是真没想过,你碰上感情的事情能变成这样。”
“这么多年你不就是没放下吗,那既然都到这步了,你直接找他问清楚不好吗,问他对你有没有感觉,问他能不能跟你更近一步,能就能,就算不能——也算对你自己有个交代,”
纪星笑着摇了摇头,对何乐的话不置可否,半晌,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嘴角已经结痂的一处伤口:
“他那天,打了我一拳。”
“什么?”
纪星的手指在嘴角已经结痂的伤口上轻轻抚了一遍,竟然笑了:
“我和他聚餐那天之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过话,那天我弟为了躲我妈临时到我家借住,他下班回来正好撞上了,误会了,直接给了我一拳。”
“那你不解释吗?”
纪星抬头看了一眼何乐,眼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神色:“解释之后呢?装作没事人一样和他继续做好室友、好朋友?我怀着这样的心思和他继续相处下去,既是在打扰他,也是在折磨我自己。”
何乐似乎不太赞同,出声反驳:
“那也不能因为这种事。”
纪星却继续摇了摇头:
“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本来这次重新去招惹他就是我不理智,他既然那么烦我,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断了。”
“昨天他拿着那两袋糖问我的时候,我不是看不出来,我一进门就看出来了,我自己亲手放进去的东西,我怎么会不记得。毕业之后,我好几次想要去买那个牌子的果糖,找遍了江城大大小小的市场,可每一家都告诉我这种糖不生产了。最后就只剩那么两袋。我没舍得扔,明明那时候和他都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可我就是觉得,哪天他万一又想吃呢。”
“可他一看着我,我就不敢认了,我不敢看他,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我怎么说呢,我昨晚回到家,就看到客厅里放着两个大箱子,他行李都一箱箱整理好了,新房子也租好了,赶不及就要搬走了,我这个时候跑去跟他说我其实一直喜欢你,这么多年都对你藏了这种心思——那不是在害他么。”
“方橙他家里......”纪星一直用尽量压抑着的平稳语气和何乐说着话,一直到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似乎在脑海里犹豫了一下,开口还是转了个弯:
“他这么多年,过得其实比我们都更不容易,现在日子总算是好点了,我实在没那个资格,平白去打乱人家的生活。”
纪星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始终算得上平静,目光也是柔和的,他的手搭在吧台下面的阴影处,喉咙间紧紧绷着,似乎是想维持最后一丝支撑自己的底气。
对待这段感情,纪星自认自己该努力的也努力过了,不论是八年前,还是如今。方橙不喜欢他这件事,就和他喜欢方橙是一样的,两者毫无关联,无法带入任何公式和天平。
没有放下也是他自己的决定,重新去招惹他也是自己的决定,现在这个下场和结局,已经不算多残忍了。
何乐怔怔地望着纪星,听他安静地说完了这些话,酒吧里跳动吵闹的音乐被话语淹没,都成了喧嚣的背景。
何乐沉默了半晌,最终,很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就走到这步了,要是你当年就告诉他......”
纪星却摆了摆手,示意何乐没事,表情看上去也并不艰难:
“其实,我当年,真的差点就要告诉他了。”
何乐再次挑了眉,有些惊讶地看向纪星。
纪星的眉头蹙得不明显,何乐能看得出来纪星似乎在回忆一段并不愿记起的记忆,但还是努力将它调动了出来,当做故事一般缓缓讲给了何乐。
昨晚在纪家的别墅,纪星最后对着姜影说的那几句话都出自真心。从前他不敢承认,因为他太知道纪海平和姜影,他对方橙的喜欢根本未曾言明,完全不可能把对方卷进这场荒诞里来。
羽翼未丰、爱意未明、自己的逃避......太多的借口。
二十一岁的纪星,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也有性格里怎么也抹不去的别扭和认真,他害怕自己的这份喜欢被发现,也怕自己的爱意永远不被发现,直到姜影当着他的面问出那句“你确定吗”,他才终于从逃避的梦境中醒悟过来。
纪星可能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个夏天了,那是他最想放弃的一次,却也是他最放任爱意的一次。
*
姜影和纪海平拿着照片找过他之后的第二天,纪星把自己关在卧室关了一晚上。
姜影最后的那几句话说得并不重,但每一个字却又像是千斤重担,重重砸在纪星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对方橙的感情自然不可能得到姜影和纪海平的认可,不仅是姜影纪海平,纪星心里的潜意识很清楚,就算放到社会上,大家或许会因为他的身份而闭嘴不言,可真正心里,也没有几个人会认可。
一台台供桌镶嵌在人们的脑海里,桎梏和囚禁了爱的自由,一代一代扭曲地传承到今天,还不知道要继续传承下去到哪一天。
即使纪星千万般不认同这份束缚,千万般不在乎姜影纪海平和更多世人的眼光。
可姜影最后那句问句却还是像利剑悬停在他的面前。
“你自己想想值得吗。”
若是他们真的两情相悦,若是他们已经不是羽翼未丰的少年人,纪星敢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向姜影出柜,说什么也要把方橙护在身边。
可是,方橙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这份感情。
他这段自己都羞于启齿、逃避多时、遮遮掩掩的爱意,凭什么去抵抗世俗的力量,又凭什么把方橙牵扯进来。
他都不敢告诉方橙,不敢为自己的这份心意求一个结果,还谈什么别的呢?
所以纪星在家里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去找方橙。
他要亲口告诉他,要亲眼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问出一个答案。
少年人在爱意里总是冲动的,纪星第二天便从家里跑回了C大。这个暑假因为亚运会的原因,他们院的宿舍都被征用了,纪星这才不得已回家住,但方橙上学期向辅导员申请了留校做志愿者,住在了教师宿舍。
可当纪星顶着盛夏灼热的烈阳,赶到C大的教职工宿舍区楼下,喘着气和宿管阿姨交谈讨好了许久,却没有问到有一个叫方橙的人。
纪星的脸颊上有些汗,眼睛也是晶亮又通红的,有些不耐高温:
“没有这个人吗,他暑期没申请住在这吗?那他能去哪儿呢?”
宿管朝他挥了挥手,再次强调道: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也不能把名单给你看,但暑假住在这的男生里没有叫方橙的。”
纪星愣了好半晌,也没有再为难宿管阿姨,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神色也倦怠下来,有些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方橙不怎么用手机,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用,在学校的时候因为要接受辅导员消息,他偶尔还会带着,要是暑期,恐怕方橙连充电都不会给手机充。
满怀着惊喜找过来却扑了个空,纪星站在宿舍门口的太阳底下,脑袋被蒸得都有些发烫。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喊住了他:
“纪星?”
纪星愣了一下,下午的太阳刺得他眯着眼看不清楚,脸上也混杂了汗水,有些流进眼眶里,酸痛难忍,他抬起头,看向路边打着一把太阳伞,穿着防晒的衣服,笑着向他走过来的人。
何应嘉。
何应嘉自从大二那年之后就不怎么和纪星联系了,但两个人到底没有撕破脸,何况对方还算是方橙的朋友,偶尔还能在学校里遇上,何应嘉是个懂得分寸和体面的人,逢年过节时不时还会聊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这大热天的,你怎么在这?”何应嘉走过来,将举着的太阳伞无意识地向纪星这边遮了一半。
纪星心下没什么心思和她兜圈,他撇来了视线,索性直接道:
“我找方橙。”
可没想到,何应嘉听了这句话,却像是很惊讶的神色,很快地尖声问道:
“方橙?”
“他没跟你说吗?他这个暑假回老家了啊。”
第39章 搅拌棒
女生打的太阳伞款式通常小而精致,不过何应嘉打的这把却不同,纯黑色的伞面,看上去又厚又结实,纪星刚刚退了一步示意何应嘉不用替自己遮阳,所以现在两个人一个站在烈日当头下,一个被笼罩在伞的荫蔽下,就这么四目相对。
何应嘉刚刚说话的语气是惊讶的,似乎真的很惊讶。
“他没跟你说吗?他这个暑假回老家了啊?”
纪星瞳孔一紧,有些愣住了。
他的确不知道。
暑假之前,院里就已经给大家下了通知,学校暑期要被亚运赛事征用,让同学们非必要不留校,至于留校志愿者的名单,更是在年前就已经申报和公布了。
方橙报名了志愿者的事情纪星一直知道,方橙这两年寒暑假几乎没有回过家,纪星心里也大致猜得到一些,但一直没有主动问过。后来一次院里组织他们系户外远足,纪星一直对户外运动很感兴趣,就问方橙要不要一起报名参加,方橙本来是不打算参与这样的活动,想留在图书馆复习,可是因为纪星的邀请,最终决定和他一起去。
系里认识方橙的人不少,但是方橙熟悉的人却只有纪星一个,越是陌生不适应的环境下,越是拉近人与人的距离,那趟两天一夜的远足,方橙基本上全程跟着纪星的身后,两人一起扎了个帐篷,晚上睡觉前纪星发现方橙手臂和脚腕上有不少蚊虫叮咬出的红痕,笑着从自己包里把之前那管药膏拿了出来。
春夜里的户外还有一丝寒冷,在狭小的帐篷里安静躺下后,两人的身体隔着睡袋,却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
或许是气氛太好,或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睡不着。那天晚上,方橙主动开了口,和纪星提及了自己的以前。
如同电影情节里的那些苦难和不易,在方橙的嘴里最终只是以平淡和寻常的语气重现,那种抽离的感觉就仿佛叙述的主角根本不是他自己。
纪星记得,那天晚上,他侧着身子,在漆黑的春夜中望着身旁合上眼睛默默倾诉的那张脸,方橙说了葬礼那天漫天的飞鸽,说了高考结束那日的暴雨,说了很多很多,纪星就一直安静地听着。
他记得方橙最后一句话是带着笑意说的:
“好像过去很久了呀。”
黑暗中,纪星的心跟着露水滴落的声音一同被颤动。
到处都是痛苦,比痛苦更伤人的是数不尽的希望。而方橙,明明就是在这样的痛苦和希望浸淫下长大到二十岁的人,纪星明白,那些痛苦对他来说绝不是可以随意遮过的过去式。
可他却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纪星没有说一句话,而是伸出手,牢牢握住了身旁人的手心。
体温代替心的温度互相传达,帐篷顶上挂着的一盏小夜灯昏暗却温和地照在两人的侧脸上。
那天之后,每次假期,夏同和何乐会回家,纪星都主动留在学校陪方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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