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安有些失望:“果然,心理咨询师哪里那么好找。”
不过很快他便振作起来:“削完竹签你先带我去看看吧。”
几人齐力削竹签,用了一天就做出了几百来支,陆起主动表示把竹签拿去交给灶夫,陆久安摆了摆手:“我亲自去一趟,我还要告诉灶夫糖醋排骨的做法。”
陆起眼底闪烁着奇异的星光,准备转身离开,陆久安忽然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陆起不明所以走过去,陆久安凑近他耳边,拨开垂下来的几缕头发,在陆起的耳朵后面,有三颗不太显眼的痣连成一条直线。
陆久安伸手摸了摸,惊叹道:“这三颗痣真神奇,是不是代表什么含义啊?改天让丰敬给你看看。”
丰敬自诩算卦看相继承衣钵,虽然已经改行做了化学家,但是一手道士本领还没丢掉。
陆起乖乖站定让他摸着,温热的手一下下触摸着耳朵后面的皮肤,有些痒,还有些舒服。
“公子以前经常摸我这里。”他小声嘀咕,“也说过一般的话。”
“是吗?”陆久安乐呵呵地垂下手臂,在心里感叹道:看来原主性格应当与他有些相似,都在奇怪的地方有些相同的认知。
陆久安把竹签交给灶夫,又告诉了他凉串串和糖醋排骨的做法,让他好好准备第二天的晚宴。
这是一种全新的烹饪方法,作为掌厨的灶夫,他一直在期盼这个时候的到来,跟着陆县令能够学习到各式各样的做菜手法,即使未来不能在县令府做工,对于他未来的职业也有极大的帮助。
他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地晕乎乎的,把沾满油污的手指在衣服上反复擦拭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接过重任。
陆久安第二天一大早处理完公务,就迫不及待的想去看韩致带回来的人。
疑似心理咨询师的一共有三位,这群人比不得镇远将军,连番数日策马急行,身体自然吃不消,因为到达应平时间特殊,就被韩致安置在谢怀良当过工坊的别院里休养生息。
陆久安骑马停在别院外面,钟楼的指针刚好指向十点整,通常这个时候,大街上已经人来人往,然而别院却大门紧闭,与热闹的街肆隔开一道无形的界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韩致当先一步扣响陈旧的木制门板,很快脚步声传来,一个孔武有力长了张国字脸的中年人打开门,对韩致抱拳行礼道:“韩将军。”
“嗯。”韩致表情淡淡,指着陆久安道,“这是陆县令。”
“陆大人。”中年人调转方向,不卑不亢行了个礼。
说话间,有几个人丫鬟小厮从游廊上经过,把这个常年空寂的别院衬得有几分人气来。
开门的是管事,或许叫护卫更为妥当,并不是陆久安要找的人。
韩致开门见山:“谢邑他们人呢,休息得怎么样了。”
“少年……”中年人迟疑道,“少爷不在别院里,要不将军和大人稍作片刻,我通人去传报。”
中年人嘴上如此说,但心里清楚得很,少爷此刻指不定在什么地方流连忘返,哪能那么容易找得到人,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
前几日经过连夜的长途跋涉,一车的大半人都被折腾的萎靡不振,三个主子刚到榻下,甚至没有多加洗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中年人本以为养尊处优的少爷们至少得过个四五天才会恢复神气,事实上韩致也这么认为,因此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好生休养。
结果今天被远处那道悠扬绵延的钟声一闹,再听得院子外面时不时传出来的吆喝叫卖声,哪里还坐得住,揣上不少银两结伴出去了。
事实上,中年人在三位少爷休养时,就已经出门踏熟了应平县城,自然也见识到诸多与晋南相差甚远的人文风俗奇异建筑。
不对,不只是与晋南相差甚远,事实上,就他的认知里,钟楼、水泥路、生活广场……桩桩件件,恐怕只有应平这个地方才有。
就连年轻时走南闯北的他见到这些尚且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何况没出过晋南的几个少爷子弟?
在中年人思绪纷呈之时,陆久安若有所思看了他一会儿,笑吟吟道:”无妨,索性今日无事,我们就此等待便是。”
招纳贤士,他通常有足够的耐心。
中年人找来几个小厮去寻人,然后又将陆久安和韩致迎到客座,陆久安坐定后,四下打量,发现空旷的屋子里添置了不少贵重之物,繁复雕纹的高桌上,摆着一个莲花底座的香炉,里面正燃着一支刚点不久的香料,随着犹如流水一般的白色烟雾沉淀,空气似乎变得古朴厚重起来。
看来韩致找的这群人家世显赫。
陆久安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做出判断。
“不知将军和大人今日登门造访,照顾不周,还请见谅。”中年人亲自捧着两盏茶前来赔罪。
“是我听闻贤士大名,执意前来。”陆久安道,“是我唐突了。”
中年人微微怔住。
直到中年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陆久安仿佛还能看到他复杂的眼神。
陆久安端起青玉茶盏,用杯盖推开浮在水面的茶沫,轻轻吹了吹,啜了一口。
片刻后,陆久安放下茶盏,双眼放光:“是燕羽回。”
韩致微微一笑:“果然逃不过你的舌头。”
开玩笑,燕羽回可是晋南排名第一的名茶,一两得好几大百银呢。
那真正是金子堆出来的茶叶,有资格享饮燕羽回的,非富即贵。
“居然用此上等好茶来招待客人……”饶是陆久安,也不禁感叹来人的财大气粗,同时也生出好奇来,“谢邑和另外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到底如何找上他们的?”
韩致顿了顿,灰褐色的眼眸看过来:“在水泥配方交给工部后,以工部尚书为首的人联合兵部到工部侍郎谢献府上商讨对策。”
陆久安明白了:“此人是谢献之子?嫡子?”
韩致摇头:“若是嫡子,谢侍郎岂会容他抛下大好前程来到偏远的应平,他是谢家庶子。”还是一个陪家丫鬟生出来的儿子。
这么区别对待,难道谢家庶子就不是亲儿子了吗?
陆久安悄悄吐槽。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中间有什么不对。
“这就奇怪了,那燕羽回就说不通了啊。”别说侍郎了,就是以尚书每月的俸禄,也不一定经常喝得上,“既然是不受喜爱的庶子,为何手中还有这么多名贵之物,难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区区一个侍郎不受待见的庶子,都能拿出天潢贵胄才能喝上的名茶来招待客人。”
一瞬间,陆久安心里闪过各种贪官污吏上不得台面的敛财手段。
盯着韩致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奇怪。
与这些人打交道,那不是与虎谋皮吗?就算你皇兄再优待你,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啊。
皇家秘辛他不知道,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过那么多宫廷权谋的影视作品,他自然知道,作为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情报系统。
就比如明朝的锦衣卫,别说当天见过什么人,就是吃的菜拉的屎,若是皇帝想知道,那群躲在暗处无孔不入的眼睛,都能事无巨细地传进皇帝的耳朵里。
皇家哪有什么真正的亲情在。
只怕到时候,皇帝陛下雷霆一怒,借机治你个谋逆之罪,收了兵权,再押入天牢。
陆久安深受九龙夺嫡的影响,一时间放飞大腦,把各种阴谋诡计给考虑了个遍。
突然,一只手指压住他眉心,韩致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观他几番变化的脸,定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韩致无奈道:“谢侍郎清正廉洁,燕羽回是皇兄赐给他的。”
第140章
“那就更不对了, 御赐之物,怎么会轻而易举给了谢邑?”陆久安不解。
韩致点点头:“这就是我为何会找到他的原因。”
韩致和陆久安左右都是枯坐,见谢邑半会儿回不来, 韩致便把自己了解的, 以及自己怎么遇到他,又如何说服他来应平的过程一五一十讲给陆久安听。
兵部侍郎谢献膝下共育有三儿两女, 谢邑是二子。
他母亲是正室的陪嫁丫鬟, 却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在正室怀孕之时, 终于找了个机会接近谢献暗结珠胎。
等正室发现时已为时已晚,谢邑在肚子里已经悄无声息地成长了三个月。
正室性格刚烈,谢献又对她言听计从,陪嫁丫鬟自知腹中胎儿与小命不保,偷偷求到老太太处, 老太太便作主把她抬成了谢献妾室。
昔日的陪嫁丫鬟瞒着自己妄想母凭子贵, 正室自是对她百般不满心生愤恨, 寻着各种理由暗中刁难。
因此谢邑出生以后, 两母子在谢府如履薄冰。
在谢邑三岁时,母亲去世,管理整个后院的正室把所有怒火全部倾泄在了小小的孩子身上。
谢邑就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熬过了十六年。
十六年后,谢邑投湖自尽, 被彼时正好来访的兵部尚书给瞧见救了上来。
“他居然试图自尽过?”陆久安呼吸一滞, 差点控制不住惊呼出声。
上一代的恩怨让一个孩子来承受,把一个无辜的人逼到此等境地……
后院果然太可怕了。
幸好我现在是个gay,不用娶妻生子……
陆久安打了寒颤, 唏嘘不已,同时也意识到那燕羽回是如何到了谢邑手上。
必然是谢府出了这等丑闻, 还让上司给撞见,谢献为了安抚情绪不稳的二子,也为了在同僚之间挽回些许名声,忍痛割爱将皇帝御赐的燕羽回赏给了谢邑。
韩致的话应证了陆久安的猜想。
“谢献问明缘由大发雷霆,这怒火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总之在其他人看来,正室确实被禁足了半年,谢献嘘寒问暖,亲自往谢邑院子里拨去了好一些名贵之物。”
“只管生不管养。”陆久安有些瞧不起兵部侍郎,“这爹当得真是太失败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突然想起韩临深就是被当今皇帝给丢给了自家弟弟,不知道真正的两父子见面是如何相处的,韩临深过继给韩致是另有目的?掩人耳目?
陆久安又问:“然后呢?”
韩致道:“谢邑自打死了一次后,像变了一个人,也不再郁郁寡欢,反而热衷于开解别人。”
陆久安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是有这么一种说法,抑郁症的人更具备同理心,对别人情绪的掌控也更加敏感。谢邑今年年岁几何?”
“二十八。”
“大好年华啊。”陆久安懒懒靠向身后椅背。
若是一般人,父亲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继母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用负面情绪来污染着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早就被教导成一个自卑、偏执、阴暗的人,事实上继母也确实成功了,谢邑十六岁那一跳,就是他已嫌恶自己的外在表现了。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出来的,莫非是因为谢献后来弥补的那一丝父爱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总而言之,谢邑还能保留一份纯粹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心,实在是不容易。
韩致继续说道:“当时在谢府只机缘巧合下见过那一面,不过我觉得,他应当就是你要找的人,便找人暗中调查了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在心理把控方面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韩致举了几个比较有说服力的例子。
“后来我寻了时机接洽他,把你给我看过的书中理论告诉了他,我问他要不要来应平,他一口答应了。”
陆久安愈加感兴趣了,抱着强烈的好奇心,恨不得马上见到此人。
可惜的是过了这么久,也不见谢邑回来,只有那位身材威武的管家怕轻待了客人来过两次。
“那另外两位呢?”
韩致皱起眉头:“那两人是谢邑自己找来的,我不太清楚。”
陆久安若与所悟地点了点头,他慢悠悠端起茶盏,那清怡幽香的味道十分霸道,无孔不入,他闭着眼睛,又轻又慢地泯了一口。
香料静静燃烧着,漂浮着雍容的味道。
韩致见状道:“你若真是喜欢这茶,下次我去皇兄那儿给你带几罐过来。”
“当真?!”陆久安一喜,激动之余,手上未免失了力道,把茶盏放桌上时,发出脆响,差点给薄如玉壁的杯身磕裂了:“还好还好没事。
“说起来,第一次上门我就能喝到茶中翘楚燕羽回,怕是沾了将军你的光呢。”
燕羽回是上贡之物,名贵异常,平时基本喝不到。
应当是谢邑出门之前特意给管家交待过,若是韩致上门,就焚香奉茶,他小小一个县令,还没有资格得到如此优渥的招待。
眼见着烈日当空,韩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腾地站起来,压着声音道:“走了,不等了。”
陆久安瞅了他一眼,颇有些厚颜无耻:“马上就到晌午了,好歹蹭一顿饭呗。”
韩致好笑:“你作为应平县令,还能缺一顿不成?”
陆久安道:“急什么,等等吧,谢邑总不能午饭都不回来吃了吧。”
这话刚刚落下,院子里嬉闹的谈笑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陆久安精神一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脚步声停到大厅门口。
当先映入陆久安眼帘的是一个身量七尺的男子,身着石青色团花锦衣,腰束暗纹的皮革制的宽带,除此以外,腰间便没有别的什么装饰之物了,朴素,典雅。
陆久安看到此人第一眼,就下意识觉得,他就是谢邑,他应当就是我心目中想要的心理咨询师。
谢邑像一盏闪动着盈盈之光的烛火,他的火焰并不热烈,恰到好处的给人光明和温暖,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温和的气息,令人情不自禁生出近亲之意。
是的,亲近。
他的眉眼下垂,眼睛如深邃的大海,平和宁静。
仅仅凭借着这样温润如玉的外在条件,就已经很大程度满足了陆久安想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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