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风俞神色微动,这人不愧是陈进重金请来的一流高手,力战数个时辰,完全落于下风,心态即将崩溃之际,亦能保持最高的警惕!
然而,就在他将将稳住身形,再要来攻之时,一柄冰凉如雪的剑刃已经刺穿他的心脏。严风俞:……
严风俞惊愕道:“云岚?你杀他干什么?”
祁云岚不以为然地拔出剑刃,擦了擦,收进剑鞘,“不杀难道留着过年吗?”
“不是,”严风俞道,“我们现在困在这里出不去,不正缺个指路的吗?”祁云岚:……
祁云岚一拍脑门,“怎么不早说啊你,他刚才追着我喊打喊杀的,我若是不杀他,难道等着被他杀吗?”
说到最后,祁云岚也有些着急,“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没了指路的人,我们会不会出不去了啊?”
“是啊。”严风俞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反而急不起来了,搭着他的肩膀,勾起一侧嘴角,一起哀怨道,“出不去该怎么办啊?”
他的这些哀怨倒也不全是逗祁云岚玩。
虽然他完整地记得地宫的地图,可惜地图的左上角,也就是被暗红色的血液污染的那一块,已经看不清原貌。
他虽然竭力去复原了,可惜到了现场他才发现,自己复原的地图与实际的地貌仍有不小的区别。
他原本打算将最后那人留下来,震慑一番之后,再由他给自己引路。
没想到祁云岚竟然下手那么快。
真是不愧是高人亲口坚定的武学奇才!
这厢祁云岚还没察觉严风俞又在戏耍他,着急道:“那、那我们还能找到指路的人吗?不行我们就再回去找陈进吧!你的同僚,对了,你的同僚还在陈进手里,刚才打起来我就把这事给忘掉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说不定还能堵着他们。”
“同僚?”严风俞神色严正了一些,听祁云岚的意思,方才他不顾严风俞的告诫,执意离开藏宝室后,竟然碰上了正在被陈进施刑红缨?
如此一来,二人便不得不回去了。
毕竟他严风俞为了软化心上人的铁石心肠,刚刚在他心上人面前卖过惨。
收敛了玩笑的神情,严风俞轻轻点头,“你还记得他们在哪里吗?”
“记得啊。”祁云岚道,“原路返回就行。”
“好。”严风俞点头,二人并肩往回走,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
神色一变,严风俞倏地转身,“什么人!?”
黑铁柱子的背后,穿着囚衣的老人从黑暗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灼灼的目光从祁云岚的脸上移到严风俞的脸上,最后回到祁云岚的脸上。
“小子,”他冲祁云岚道,声音虚浮无力,像个即将辞世的重症病人,“你们是什么人啊?来这儿干什么的?”
严风俞不动声色地握了握祁云岚的手,示意他不要着急回答老人的问题。
祁云岚心有灵犀地刮了刮他的手心,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问别人之前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老人哈哈一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个破的不能再破的破烂风箱,少顷,缓过一口气来。
“你果然是他的儿子啊,哈哈哈,不仅长得像,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像,哈哈哈,至于你,”转头看向严风俞,语气淡漠下来,“你师承何人?手上的刀是哪来的?”
严风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一会,忽然对他这个人起了点兴趣。
索性陈进大概率已经离开原地,即使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恐怕也捉不到人,严风俞便拉着祁云岚,走到墙角跟坐下,祁云岚疑惑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道:“我们不走了吗?”
严风俞几不可查地颔了颔首,亦用眼神回答他的问题:“嗯,不走了。”
二人在牢房的对面,背靠着墙根坐下。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是谁?”严风俞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看你的样子不太像一般的江湖人士,也不像是最近才被关进来的?所以……让我猜猜看,骆德庸最初修建地宫就是为了关你?”
老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白色的囚衣已经变黄、泛旧,半白的头发杂乱无章地虬结在一起,皮肤是病态的白,看不见一点血色。
这副模样,与其说是个人,不说是乱葬岗里爬出来的尸体。
怎么会是近几个月才被关进来的呢?
老人放声大笑,笑到一半忽然开始咳嗽。
他干枯的皮肤好像是冬天剥落的树皮,布满道道褶皱,眼睛却亮得像匹野性未驯的狼。
“后生可畏,果真是后生可畏啊!”老人喘一口气,叹道,“实话告诉你,不错!我的确不是最近才被关进来的,我在这里已经待了……你让我想想,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十六年,又好像是十七年,至于我的名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叫黄信,怎么样,够诚意了吗?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吧,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手上的刀是哪来的?”
“我的名字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严风俞却是轻轻一笑,然后道:“告诉你我的刀从哪来的也不是不行,只是在此之前,你需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老人的脸上浮现一丝愠怒,“小子,我已经回答了你两个问题了,你却一个字都不愿吐露,难道没有人教你做人要讲原则吗?”
“教我的那人只告诉我,最好的原则就是不讲原则。”严风俞轻轻一笑,道,否则他早死八百回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若是不愿意说,等我找到骆德庸再对他严刑逼供便是,至于你,大概永远都别想走出这间牢房了。”
言下之意,倘若黄信能够配合回答他的问题,他便答应将黄信带出这间地宫。
老人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脸色变了几变,少顷,他道:“这扇牢门是用深水玄铁打造的,寻常兵器根本动不了它,即使你们手握……没有绝好的内功恐怕也奈何不了它。”
那厢祁云岚不眠不休地折腾了一整夜,早已困倦非常。先前四处奔跑逃命之际,他还能够支撑得住,眼下骤然放松下来,不多久,他便打起来瞌睡。
脖子没了力气,脑袋便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数豆豆。
严风俞看见了,便抬手扶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肩膀上。
严风俞掌心温热,指节的皮肤因为常年握刀而结满厚厚的茧子,显得有些粗粝,祁云岚被他弄得有点不舒服,掀了掀眼皮,刚要咕哝了几句抱怨的话,忽然听见黄信的质疑,他想:比这个更大更粗的铁门都被他捅破了,你这几根柱子在他眼里恐怕都不够看的。
抱住自己的长剑,在严风俞的肩窝处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祁云岚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这厢严风俞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个浅浅的笑,然后他抬头看向对面的牢房,牢房里面的老人,不再开口,静静地等待着老人的回答。
实际上,他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一定能从骆德庸嘴里得出可用的信息。
一则,骆德庸被陈进哄骗着练了那劳什子的内功心法(祁云岚胡编乱造的内功心法),虽然昨天下午,茶馆塌陷之前,他还好好的,但是现下他是个什么情况,神智是否仍然清楚,严风俞没有把握。
二则,他也不太愿意去花多余的时间去做这件事情。毕竟黄信到底是何人,他与骆德庸为何接下仇怨,看起来是个有意思的事情,可于他严风俞而言,却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眼下他已经从石室之内拿到骆德庸的账本与信件——就放在他手边上锁的小箱子里——至于红缨,自然是能救则救,救不了,他也没有办法。毕竟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完成:找到骆德庸与陈进,杀了他们,然后与祁云岚一起出去。
而他之所以愿意花费这些时间与这老头在这唠嗑,最重要还是他看出这老头在这地宫里待了许多年,必然对此处的情况了若指掌。
——他与祁云岚正好缺一个指路的。
探听消息只是顺道做的事儿。
只是在这一刻,他还不知道,他顺道去做的事儿——不管是顺道向老人打听消息,亦或是将老人放出来——会给他与祁云岚的未来,带来了多大的变化。
这厢老人沉默了一会,最后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点了点头,“还想问什么,你问吧。”
严风俞见他上钩,不由地暗暗一笑,他道:“你与骆德庸到底有何仇怨?为何他会特意修建一个这样一个地宫来关你?”
“这样一个地宫?”黄信呵呵一笑,“这个地宫可不是用来关我的。”
“不是用来关你的?”严风俞拧了拧眉,有些意外地道:“此话怎样。”
“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老人拉长了声音道。
严风俞哈哈一笑,“那你就慢慢讲呗,反正在下眼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示意黄信,如今自己被困在这方地宫里,正是哪儿都不去的时候。
老头呵呵一笑,“也是,那你慢慢听我跟你说道说道。”
【作者有话说】
建军节,加更,哎嘿,求三连。
第60章 地宫(十二)
十六年前,也可能是十七年前,黄信领了上级的任务,却在执行任务的途中被人偷袭,受了重伤。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周围是一片黑暗。
身上的伤已经被人裹好了,每天亦有人按时送饭。
他朝送饭的人搭话:此处是何处?你是何人?为何要将自己关在此处?
对方却从来不予理会。
他的饭食中被人下了药,吃了便会四肢酸软,内力全无。不吃又不行。
他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环境里待了很久,久到他记不清日子。
直到有一天,石室的大门忽然被打开,月色透过大门的门洞照进来,黄信看见个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中年男人。
他朝男人搭话,“这里是哪里?”
男人朝他笑了笑,道了句“黄将军,得罪了”,便一记手刀,劈在他的侧颈。
昏迷之前,黄信看见了男人的侧脸,认出他就是清风门的大弟子,掌门人的首徒,亦是江湖上人人交口称赞的骆德庸,骆大侠。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了环境。
此后的几年里,这样的事情连连发生,有时间隔几年,有时只间隔几个月。
几个月前,他被转移至这处的地宫。
比起之前待过的地方,这个地方宽敞了不少,亦明亮了不了,有了能见上面的守卫。
他与守卫攀谈,才知道骆德庸早已向朝廷投了诚。
这些年来,骆德庸从边远地区的小小驿丞,一路升迁到如今的一州知府。
他屡次被转移,也是因为骆德庸屡次更换府邸。
言罢,周围安静了很久,严风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的是那句:“黄将军,得罪了。”
所以眼前这位老人,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朝廷里的某个将军吗?
那么为何他失踪了这么多年,朝廷方面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家人与同僚呢?
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找他?
甚至都没有报案?
想到这里,严风俞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响,因为他推断出了唯一的可能,那便是:他的家人、他的同僚,已经全部死光了。
什么样的灾祸会让一个朝廷大员的同僚与家人全部死光?
答案也只有一个。
严风俞按照时间线往前推想,忽地记起他早年间曾在大理寺的案宗上看到过的,轰动全国的谋反案:开国大将军,罗时平的谋反案。
可是,如果严风俞没有记错的话,当年谋反案爆发后,罗将军满门——下到三岁的稚子,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悉数被杀,他的亲信亦没有幸免的,就连与他有所关联落霞山庄,都被五万玄铁大军屠杀干净。
所以黄信其实是当年的漏网之鱼?
目光扫向眼前这个历经沧桑的老人,严风俞忽然好奇他是如何逃脱朝廷的天罗地网的。
是因为黄信口中的任务吗?
“任务?”严风俞问道:“罗将军死前给了派你什么任务?”
黄信似乎怔愣了一下。有可能是因为严风俞能够如此迅速地猜测到他的身份而感到讶异,少时,他轻笑一声,抬头望着地宫的最高处,仿佛眼前不是灰黑色的泥土砖块,而是往昔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他道:“小子,落霞山庄的少庄主齐仲秋其人,你可知道?”
严风俞愣了一下。
落霞山庄覆灭十余年,出事时他还是个三岁幼童,自然不了解这背后的内情。
进了天衍处之后,虽然能够探听到各方的消息,可是朝廷内部对于这个地方似乎都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
师父也从未主动向他提起这个地方。
摇了摇头,严风俞诚实道:“我只知道他们的老庄主,齐尚远。”
“哈哈哈——”黄信忽然放声大笑,沧桑的声音里满是时不我待的凄凉与苦楚,他道,“是啊,时间可真是一把钝刀啊,想当年,落霞山庄风光无限,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太祖皇帝都不敢轻撄其锋芒!没想到啊,这才过了十几年,世人竟然连少庄主是谁都不记得了……哈哈哈——”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之中却写满了悲伤与懊丧。
严风俞没有打搅他,容他片刻的时光怀念往昔,片刻后,严风俞道:“这位少庄主与你的任务有何干系?”
“我家将军与少庄主乃是竹马之交,将军幼年坎坷,父母双亡,是少庄主外出历练时,将他捡回去养的。
二人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后来,将军娶了少庄主的妹妹为妻,二人更是亲上加亲。
将军本想终生留在落霞山庄,留在少庄主的身边,以报答落霞山庄对他的养育之恩,少庄主对他的救命之恩,可惜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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