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一起跳好了。”
他说。
*
杨思光没伸手。
他的头已经痛到快裂了。而之前被黎琛抚摸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浸入了液氨,冻得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门外是震耳欲聋的鬼敲门。
门内是已经神志不清,吓到精神崩溃的友人。
杨思光喘着粗气,知道许路其实说的也没有错,他的寝室确实就在2楼,底下是一层厚厚的草垫,跳下去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有办法答应许路的建议。
“砰砰砰——”
然后,就在这时,敲门声戛然而止了。
杨思光的心头一颤,猛然转头去看寝室门。
然后他便看到门上的把手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咔嚓。”
门锁自动地开了。
*
杨思光的呼吸在那一瞬间近乎停止,偏偏也就在这时,之前逃亡时一路都没有任何信号的,手机自行地响了起来。
然后又在主人完全没有碰它的情况下,自行接通了通话。
“喂,你好?请问你是杨……杨思光同学吗?”
他没有开免提,但是在如此死寂的夜里,话筒里的声音异常清晰。
没等杨思光回答,那头的人就已经带着几分急切和无奈,自行说了下去,好像生怕杨思光会中途挂电话一样。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这里是蓝太阳酒吧,你的朋友,也就是许先生,许路,他现在在我们这里喝醉了,我们唯一能联系上的亲友只有你,请问你现在有时间过来一下把许先生接走吗?”
*
“许路?”
杨思光盯着自己面前的手机,彻底呆住了。
他喃喃重复道,但是电话那头的人显然理解错了这声的含义,只听到对方如释重负地开口道:“是的,是的,就是许路,他是我们这里的老客人,但是吧,咳咳,毕竟我们这里就是间酒吧,实在不好留他过夜。你看,酒吧要打烊了,他醉得真的很厉害……而且他今天一整个晚上都在这等你……”
……
杨思光没有听清酒吧的人又说了什么。
他只是感到非常虚弱,也非常冷。
如果,电话里说的是真的。
许路一整个晚上都还在酒吧,那么之前,他身边的“许路”,又是……什么?
一边这样想着,杨思光一边非常迟缓地转过了头,慢慢望向了自己身侧。
那里与一个人也没有。
敞开的窗子外吹来泛着草木微腥的温热夜风。
他所在的房间里一片空空荡荡,在靠近墙边的位置,稀能看到铁架双人床在经年岁月中留下来的印记,但现在,那几张床早已被人撤走。
这里打扫得很干净,隐约还能嗅到些许,84消毒液留下来的气味。
显然,清理的工作是在不久前完成的。
而杨思光在这时已经循着夜风望向了窗外。
这里压根就不是几分钟前他所在的二楼寝室。
这里位于整栋宿舍楼的最高层。
而下方刚好对着单车停放用的水泥坪。
*
杨思光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身上依旧还残留着鬼影带来的寒意,指尖冷得宛若结冰。指腹之下,额角的血管一直在突突跳动,带来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剧烈疼痛。
杨思光踉跄着离开了窗口。
他再一次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分不清……一点也分不清了……
巨大的恐惧感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而也就在这一刻,夜风吹过窗棂,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从窗外缓缓推动,合上了杨思光差点一跃而下的那扇窗。
杨思光猛地打了个哆嗦。
“别,别过来。”
他不受控制地对着空空荡荡的窗外大喊了一声。
然后便猛然转过身一把推开了紧闭的陌生寝室门便冲了出去。
结果,他一跨出门外边直接踢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不受控制直接摔在了地上。微枯的花朵在地上碾碎,同时响起的,则是一连串清脆作响的玻璃破碎声。
刺痛袭来的同时,杨思光惊恐地看向地上,这才发现是什么绊倒了自己。
那是已经不太新鲜的白色花束,还有大大小小,放置在防风玻璃罩里的白蜡烛,除此之外,还有被花束蜡烛环绕的大大小小相框。相框上的人截取自A大各种比赛,运动会和颁奖典礼,而不同场景下,人却始终是同一个。
是黎琛。
*
“谁啊?这一大清早的在外面摔东西,有病吧——”
就在这时,靠近杨思光不远处的一扇门被打开了。
一个男生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满脸不耐烦的骂道。
然而在看到躺在地上的杨思光时,那人脸色骤变,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我艹!我艹!你谁啊?!”
……
那人显然吓得不轻。
杨思光却在此时清楚的意识到,为什么那个人会吓成这样。
原因简单得近乎可笑。
在黎琛以那么惨烈的死法去世后,他的寝室便被腾空了。只有许多崇拜他的人,会在黎琛的寝室前留下纪念用的花束和蜡烛。
很温馨,很令人感动。
只是在这一天……逝者曾经紧锁的寝室门却莫名被人打开了。
还从里头跑出了一个人摔在地上脸色死灰,而且全身是血。
*
……
几个小时后——
A大,辅导员办公室。
杨思光佝偻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办公室的角落里。
“杨同学,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面前的辅导员盯着杨思光看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强行挤出了一个假笑。
他拉过了电脑椅,坐在了杨思光面前。
明明杨思光一声不吭,他却依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之前被玻璃划到了吧?医务室帮你处理了,不过之后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一下医院。”
“……”
“你别那么抗拒,你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这点学校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你别怕……我其实也就是想听听你的感受和想法。黎琛同学的寝室已经清空上锁了,你怎么忽然想着跑进去的?是……是觉得很好奇,还是说,想找点刺激?”
辅导员试探着开口道,目光凝在杨思光的脸上,企图找到些端倪。
但他还是失败了。
面前的年轻人神色恍惚,脸色更是差得让辅导员整个人都心惊胆战的。
“我理解,你可能现在不太想说话,但我其实真的很关心你。毕竟以你平时的表现,真的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依然没有回应。
辅导员在心底直叹气。
再开口时,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黎琛去世这件事……我是知道的,给学校里很多同学都造成了巨大打击。但是校方之前也给了明确的告示,不许任何人再就同校同学的死亡多生事端,违背规定的人肯定是要记过的。杨同学,你都已经大四了,这种关键时候搞出这种事情来,其实我是很为难的……”
眼看着杨思光依然是那副目光空洞的模样,辅导员的眉头也不由地皱了起来。而就在他准备继续开导,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然后,压根没等辅导员回应,教导处的人推开了门,领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了办公室。
“小王,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了。”
一改平日的官腔,教导处的来人语气温和而急切,对着辅导员开口道。
“黎琛的家属过来了……让他跟杨同学谈一谈就好。”
话音落下,教导处那人便谄媚的对着男人笑了笑,随后将辅导员强行拽出了门外。
第60章
杨思光听到自己的辅导员似乎跟教务处的人嘀咕了两句。
但很快那人就被拽到了门外。
只留下来人留在了办公室里,没有了辅导员的唠叨,整间办公室似乎都安静了许多。高大的男人就那样站在门口,似乎是打量了他几秒钟,然后才慢慢走上前来,坐在了辅导员之前的座位上。
“你还好吗?杨思光。”
杨思光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让他渐渐地回过了神,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了来人带着担忧的眼睛。
“黎……帛……”
杨思光恍恍惚惚地开口,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黎帛看上去跟上一次见面时,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是杨思光总觉得,对方在短短几天里竟然显得憔悴了不少,当然这也有可能跟黎帛腕间的纱布有关——事实上,男人的整只手臂都被雪白的纱布紧紧缠住,纱布一直延伸到了西装袖口的深处。
代替男士香水的,是消毒水和伤药的味道。
黎帛身上显然不是什么小伤。
注意到了杨思光的视线,黎帛耸了耸肩,淡淡笑了一声。
“出了一点小意外,”他解释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打火机爆炸,烧伤了手,按照医生的说法,应该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好。”
提及自己的伤情,黎帛的语气十分平静,只是眸底的神色略微暗沉了一瞬。
杨思光嘴唇翕合了一下,按照一般的社交礼节,他至少也该对黎帛说声“好好保重”才对,然而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恐怖的撞鬼后,他已经被死一般的疲倦彻底摄住了。
大脑空白,神志恍惚,就连思考都变得很困难,更不要说开口说话了。
当然,黎帛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沉默。
“校方跟我说有人闯进了黎琛的寝室,我就来看一看……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黎帛叹了一口气。
“你别太紧张,没事的,之前说什么处分,也是我们跟学校要求的,毕竟作为家属,我们实在是不想有人利用黎琛去世这件事充当热点来进行炒作。但我相信,你是不会那么做的。你忽然去黎琛生前的寝室,一定不是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你是有原因的,对吗?”
听到最后一声隐晦的询问,杨思光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我拿了……”
他喃喃道,声音气若游丝,低沉得近乎耳语。
“什么?”
黎帛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了他身上。
“……我拿了,黎琛的眼球。”
杨思光沙哑而艰难地在黎帛的注视下,一字一句地坦诚道。
他感到又累又崩溃,眼眶深处一片炙热的胀痛几乎快要让他发疯。
“所以他缠上了我。”
天知道他是怎么鼓足勇气向黎琛的家人坦诚这一切的。
但最终杨思光还是说了。
他抬起头,睁着因为充血而不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盯着黎帛。
黎帛看上去也惊讶极了。
“什么眼珠?”他迷惑地问道。
于是杨思光将一切都告诉给了黎帛,从他是怎么在回家时的背包里发现了那颗眼珠,到他如何辨认出眼珠属于黎琛,以及他是如何用福尔马林液为那颗眼珠防腐甚至随身携带。
“我没能让他全尸下葬,我打扰了逝者的安宁,他一定很生气吧,我……我简直是发了疯……”
“不可能。”
没等杨思光说完,黎帛便直接打断了杨思光近乎呓语的低喃。
男人一脸奇怪地盯着杨思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斩钉截铁地开口道:“那毕竟是我们家的人,送进殡仪馆的时候,我们便检查过他的遗体了。虽然损毁非常严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黎琛全身上下,没有少任何一个部件。他在下葬的时候是完整。我可以向你保证——”
杨思光呆住了。
“不……”
毫无血色的唇缝间挤出了一丝细弱的拒绝。
“我亲眼看到了,也亲手抚摸了,那就是黎琛,不会错……”
他怀疑自己在黎帛的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然男人的眉头也不至于拧得那么那么紧。
“嘿,思光,冷静一点。”
他抬起完好的那只手在杨思光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你想一下,就算退一万步说,就算黎琛真的因为车祸而失去了眼球……又怎么可能自行跑进你的书包里,这件事本身就不符合逻辑——”
“那不是我的幻觉。”
杨思光在黎帛开口前,急切地开了口,一夜未睡外加饱受惊吓,他的嘴唇已经裂开了一条缝,血正一点点从伤口中沁出来。
“那就是黎琛的眼球,我可以肯定,我不会错认,我也不可能错认。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可以的!”
随着急促的低语,杨思光手忙脚乱,便要去找自己的背包,结果手伸到一半,他动作却是猛然一顿,他想起来了。
自己之前离开家的时候,并没有带上那颗让他魂牵梦绕,而又野阴魂缠身的眼球。
杨思光的声音变得哽咽破碎。
“我真的可以……可以证明的……”
而当黎帛抬手再次安抚性地抚上他的肩头时,杨思光一把拽住了黎帛的手。
“在家里。”
他对对方说道。
“我可以去家里把它带给你,我本来……我本来就应该将那颗眼珠还给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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