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芝没想到他刚下了楼梯就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个子不高,模样憨厚,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有一口浓重的广东口音,问好的声音十分中气十足。
“啊!”
陆芝瞬间汗毛竖起,他倒吸一口凉气,做错事被人逮住一样心慌,登登又转身跑回楼上去,“碰”的关上门,拖鞋都掉了一只。
黄小川站在原地一脸懵,他长得很可怕吗,不就是打个招呼,至于吓成这样吗。
“怎么了?”严鸣闻声从客厅走过来。
黄小川指着楼上紧闭的门:“老大,夫人他——”
“你吓到他了,”严鸣看了眼状况就猜的七七八八,不满地睨了眼黄小川,“赶紧回去吧。”
说完转身上楼,还不忘捡起陆芝掉下的拖鞋。
黄小川又看着自家老大的背影一脸懵,老大的宅子刚买没多久,还缺这缺那的,他不过是按照吩咐送针线盒跟药过来,为何一连被翻了两个白眼。
“陆芝,是我。”
严鸣在外头敲门,里头半天没反应,他皱了皱眉头,转动门把手。
陆芝缩在被子里发抖,两条小腿垂在床边。
严鸣过去把拖鞋套在他的赤足上,把人被窝里剥出来,捧着他的脸擦干眼泪:“吓着了?他就来送点东西,很快就走,不哭了。”
陆芝撇过脸去:“你明明说了不会让别人发现的,你明明说了!”
严鸣解释道:“他不会出去乱说的。”
陆芝依旧不依不饶:“可他就是看见了,我不要被人看见!”
严鸣沉下脸来:“你就这么不想让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哪怕是你不认识的人?”
“嗯!”陆芝用力点头,剔透的泪珠都甩了出来。
第九章
陆芝平日里是极其温顺的一个人,哪怕对偶尔会对严鸣使性子,严鸣也极少见到他这个样子。
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红透的眼睛极力忍着泪水,攥紧了拳头,下巴都皱在一起,像个浑身炸毛的小刺猬。
他知道自己在陆芝心里上不了台面,严鸣恨陆芝对这份感情的不屑一顾,他也恨那个早早霸占了陆芝心的男人。
面对陆芝倔强的眼神,半晌,严鸣呼出一口浊气,解开蹙紧的眉头,终是又一次降服:“好,好,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好不好?都怪我没安排好这些,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陆芝抽了抽鼻子,他看到严鸣受伤的表情,他知道这人对自己是用心的,抿抿唇想要宽慰他,“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芝的犹豫更让严鸣心中像刺扎一样疼,他勉强笑了笑,捧起陆芝的双手,亲他的手背:“好了,别想这些事情了。”
他见陆芝还是低着头沉默,郁郁寡欢的样子,又怜惜地亲吻他哭得肿胀的双眼,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亲昵地摩挲,哄他:“不如你先想想,收回来的铺子要怎么处置?”
对了,地契。
陆芝忽然想起来,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连忙伸出手要,怕自己白白给人送了屁股。
“快点给我。”陆芝摊在严鸣面前的小手四指微弯,眨了眨眼睛。
“你亲我一下就给你。”严鸣笑了。
“不带这样的,”陆芝红了脸,“之前都说好了的。”
“那你让我亲一下。”严鸣握住他的一只手搔他白嫩的手心。
陆芝的手心被严鸣弄得很痒,他瑟缩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严鸣掌着他不盈一握的后颈吻他的唇,陆芝仰着头,舌面和男人交裹在一起,被他仔细舔吮着。男人抱着他,像是要把他嵌进身体里。
一辈子见不得光也没关系,只要这人不离开他就好。
等又把陆芝亲得晕乎乎的,严鸣才放开他,从裤兜里掏出地契塞到他手里。
“这么多?”陆芝数了一下,有十一二张,他对着旁人的霸占毫无还手之力,严鸣才用了几天就能赎回十二间铺面。
“想好要怎么办了吗?”严鸣问他。
“什么?”陆芝攥着地契,朝他投去个疑惑的眼神。
“铺子啊,这里面一半儿是用来吸大烟的,三间是赌博的麻将馆,剩下的不是卖假药就是黑店,你能干得了这些?”严鸣指了指地契上的朱砂,“这上头现在写得可是你的名字,你想做什么生意,陆老板?”
驰风堂确实烧杀抢掠,陆芝从前只想着快点把丈夫的心血拿回来,却没有考虑过该如何发展。
“可是……”陆芝皱紧眉头,有些为难。
可是,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自己主动去做过什么事,小时候家母和管事嬷嬷教他如何成为合格的人妻,长大后父亲要他嫁给谁就迷迷糊糊成亲,婚后丈夫更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家里的收支吃住甚至自己穿的衣服剪的发型都不需要他操心,他乖乖担当着太太的角色,自然而然承担起相夫教子的责任。
现在忽然叫他自己去管十二间铺子,操心那么多伙计的工钱,陆芝突然觉得手足无措。
他抬起明亮的杏眼瞥对面的男人,如果有严鸣的话……
不过一瞬,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绝对不能长久地纠缠下去。
“……我不知道。”陆芝思索了半天,终是泄了气。
“没关系,”严鸣说,“不急于这一时,你可以慢慢考虑。”
严鸣抱孩子一样把陆芝抱起来,摸他高高肿起的穴儿:“先上药,不然又要痛了。”
陆芝下楼的时候还是怕,润白的脸埋在严鸣的颈窝里,男人揉他的后背:“别害怕了,人已经被打发走了。”
陆芝便抬起头来,他看到茶几上打开的针线盒,和他被严鸣扯坏的套装,纽扣已经被缝上去了,针脚七歪八扭的,很丑。
“严鸣。”陆芝忽然叫他。
严鸣还用棉签儿给他擦着药,闻言应他:“嗯?”
陆芝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说什么。
严鸣给人涂好药,又要带他去吃饭,陆芝却不依了:“我不想吃。”
严鸣问:“怎么了?”
陆芝说:“没胃口。”
严鸣也知道陆芝这几日胃口不佳,带过去的菜都夹了一两筷子:“家里的饭吃腻了是不是?今天叫人带了聚福德的糖醋小排和清蒸鲈鱼过来,你不是最喜欢了吗,尝尝?”
陆芝还是摇头,坐在男人的腿上,脑袋靠着他的胸膛:“没有胃口。”
严鸣一只大手掐着陆芝的下巴捏他皱着的小脸,陆芝今日确实有些反常,居然没有一醒来就嚷嚷着要走,明明天已经黑了,他却还躺在怀里揪严鸣的衣领,就好像家里有什么是他要躲着一样。
严鸣想了想张妈跟他说的话,突然问陆芝:“蛋仔最近乖不乖?”
一提到蛋仔陆芝的眼眶就热了,自从丈夫去世,蛋仔哭着找了爹爹好多回,他除了抱着孩子一起哭,嘴笨得什么哄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三岁多的小孩正是敏感爱哭的时候,他前段时间剪了头发,蛋仔看到他的短发直接哭了,说他不是娘亲,要陆芝把他的娘亲还回来。
陆芝小心解释了许多次,蛋仔就是不听,要爹爹要娘亲,哭得嗓子都炸了,连陆芝抱他都不肯。
“一点也不乖。”陆芝红着眼抱怨道。
严鸣想了想说:“改天带他出去玩吧,小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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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芝原以为严鸣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真的挑了个雨过天晴的日子,一大早开车到了许府门口。
“叔叔!”
蛋仔一见到严鸣就迎了上去,张开胳膊迈着小短腿跑向他。
严鸣一把把蛋仔举到肩膀上:“想不想叔叔?”
“想!”蛋仔被抛得很高,咯咯笑出声来。
“那有没有乖乖的,有没有惹娘亲生气?”严鸣又问。
一扯到娘亲,蛋仔瘪了瘪嘴,心虚地看向赶出来的陆芝,揪着严鸣的头发不说话。
严鸣朝着走过来的陆芝笑了一下,晃了晃蛋仔的小脚丫:“快下来,叔叔带了礼物给你。”
“哇!朱古力!”蛋仔迫不及待地掰开包装吃。
“你少吃一点,弄得满嘴都是。”
陆芝蹲下身给蛋仔擦嘴,却发现自己眼前也有个礼盒,隔着包装他都能嗅到淡淡的松烟味,是他喜欢的徽墨。
“小孩有礼物,小小孩也要有礼物。”严鸣说。
“谢谢。”陆芝接过礼物,耳根发热,低着头明知故问,“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带你去约会。”严鸣靠近他的耳侧低声说。
他看到逆着日光的严鸣朝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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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仔被一包糖果哄得乖乖的,坐在陆芝的腿上,等吃完了才想起来问严鸣:“叔叔,我们要去哪里呀?”
“蛋仔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严鸣回答他。
蛋仔兴奋地点头,小孩子精神好,直接抛弃了汽车,一手牵着陆芝,一手牵着严鸣去逛街。
他们先去看了马戏表演,又去湖边喂鱼,还去裁缝铺定做了他新年要穿的衣服。
蛋仔年纪小,却偏偏喜欢吃辣,央着求着了好半天,陆芝终于同意他吃一顿微辣的川菜。
三人从酒楼里出来,陆芝看到路边有个吹糖人的老人,正捏着一块糖,粗糙的手指灵活地变换角度,嘴里微微吹气,不一会儿就吹出了个栩栩如生的小鹿出来。
“娘亲,我也想要!”
不光他看见了,蛋仔也看见了,登登跑过去,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
陆芝才注意到周围围着的一圈人都是给小孩买的,忽然觉得脸红,他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蛋仔最终买了个小狮子回来,爱不释手地盯着看:“娘亲你看,好漂亮!”
陆芝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手中一热。
是个小糖人。
他久违地颤了一下,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从前也有人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陆芝经常陪着丈夫出席各种酒宴,玩得又累又饿的时候,就有人站在他的身后,往他手里塞东西,有时候是水果或者一块点心,有时候是换成白水的酒杯。
陆芝以为是丈夫,缓缓转过身子,才发现是笑着看他的严鸣。
【作者有话要说】
高烧+姨妈还是苟住了更新,夸我🤧🤧
剧情是必须的,巴特苯人还是更适合写肉QAQ
第十章
“叔叔,我们来这里干嘛呀?”
蛋仔抬头看着高挂的匾额问,陆芝也不理解,朝严鸣投去个疑惑的眼神。
鹭霞山上有鹭霞寺,鹭霞寺中供奉九九八十一座神像,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佛寺的钟声悠远绵长。
越是乱世,人们对佛陀的信仰就越纯粹,已近傍晚,但鹭霞寺依旧香客不断,香炉里的烟绵延到天际。
陆芝知这寺中有枫叶如血,有佛陀镇山,更有玄者传说藏有至真至纯、奇缘奇妙一琥珀,却不知严鸣为何要带他们来这。
严鸣捏捏蛋仔的脸,小孩今天一整天都很精神,但是仔细看葡萄大的黑眼珠里还是有些弱弱的失望。
严鸣知道他心里更想父母一起陪伴他:“我们来找爹爹。”
“爹爹?爹爹在哪?”蛋仔一听要找爹爹,急得牵着陆芝的手乱转,眼睛圆溜溜的四处瞧,“叔叔,你没有骗蛋仔吧?他们说、他们说我以后都见不到爹爹呜……”
三岁小孩的心思远比大人想的要敏感得多,他记得黑白的葬礼以及娘亲的哀嚎。他还没来得及理解生命的意义,就要学着接受至亲的死亡。
蛋仔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陆芝好不容易才把乱跑的他抱在怀里,他不理解严鸣的意思,蹙眉道:“严鸣,这……”
严鸣伸手示意他别管,把蛋仔抱了过来,哄他:“蛋仔乖乖的,先跟菩萨打招呼,叔叔再带你去找爹爹。”
凡进寺庙者均得洗手净面,朝正位大殿的观音供奉三支线香。
殿内烛火昏暗,只有莲花宝座上三人高的观音像满身金光,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肃穆端坐,悲悯森严。
观音后面是一面和田玉做的墙,掏了近百个九寸高的玉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站着一位庄严的神明,冷冷俯视着供奉祂的子民。
蛋仔跪在蒲团上,跟着严鸣磕了三个头,他从未见过这么高这么大的菩萨,心中没有大人对神灵的崇敬,反而觉得菩萨透着冷意,怯生生地问严鸣:“叔叔,我们能去找爹爹了吗?”
香案上除了供奉的瓜果香炉外,还有一只磬,站着的小沙弥敛眉淡漠,以桴敲击,发出透人心魂的乐声。
“许诞,爹爹死了。”
在静谧的钟磬音中,严鸣淡淡地说。
这儿是鹭霞寺的大殿,神明在举头三尺之内,檀香的气息苦涩温良,如此神圣的地方,严鸣却像谈论天气一般将生死忌讳脱口而出,念经的小沙弥都愣了一瞬,才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严鸣,不要乱讲!”陆芝赶忙制止他,他眉头紧皱,摇头示意严鸣不要祸从口出。
蛋仔却没有这些概念,比起神仙,他更关注爹爹在哪,他揪住严鸣的袖子,问他:“死?死是什么意思?”
他听过很多人说这个字,可却没有人跟他解释过这个字。
严鸣把蛋仔抱在膝盖上,对他说:“死,是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我们都会死。”
他尚且年幼,不理解话中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盯着庄严的观音。
“菩萨也会死吗?”他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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