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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却叹气了。
洛闲云见他低着头，平日的气势荡然无存，苦恼极了。
洛闲云再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端木无求的头发，轻声问道：“你在烦恼什么？”
端木无求道：“我想救你，却不能用以前的办法帮你。明明‘药’就在眼前，我却不能用，好难受。”
洛闲云道：“还有一种办法，可以先灭了贺经纶的神识，让他变成一个活死人，身体还活着，精神已经死了。这样一来，他的灵根就没有了残留意识。”
端木无求眼睛一亮，但看到冰棺中沉睡的贺经纶，最终摇摇头，忍痛道：“算了。”
洛闲云有些意外，他提出这个办法，是想等端木无求同意后，再表达自己对这办法的厌恶，以起到教化的目的，没想到端木无求却拒绝了。
“为什么？这不是师弟你的风格。”洛闲云问道。
端木无求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干呕了一声，表情很难受。
他将火狐氅铺在地上，两人坐在上面，背靠着冰棺。
“这件事很恶心，我不想告诉你。”端木无求闷声道。
洛闲云笑道：“我的承受力比你想象得要强。”
端木无求的肩膀贴着洛闲云的肩膀，这才有了些力气，忍着恶心将天心通听到的贺延年心声讲述给洛闲云听。
说完，他恨声“呸”了一口，说道：“幸好是本尊亲手抽干了贺延年的真元，否则这件事会一直如鲠在喉，令本尊难受。心魔当真歹毒，竟想到这种办法折磨本尊！”
洛闲云听后并不意外，接受程度比端木无求好很多。
他早就知道人心复杂，不能单纯以善恶来评断。
洛闲云道：“难怪你之前一定要亲手杀贺延年，原来是受此折磨。那你为什么没有杀了贺延年，只是抽干了他的真元呢？”
端木无求道：“本尊与贺延年交战时，突然想到，本尊只是听到他的心声便恶心至此，被他养了十六年，又冰封了两百年的贺经纶只怕更加难受。本尊留贺延年一命，是想将贺延年交给贺经纶处置。师兄，贺经纶处置贺延年之前，能否暂时让他活着，不使用他的灵根？”
洛闲云微微歪头，从各个角度细看端木无求，仿佛要重新把端木无求看一遍，记在心里。
端木无求第一次做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选择，心里正别扭着。他一时间竟没办法坦然面对师兄，别扭地站起身来，对沉睡的贺经纶道：
“不要以为本尊这就放过你了，等你了结与贺延年的恩怨后，本尊还是要取你的灵根！届时你若识相，就自己灭了意识，挖了灵根送给我师兄，免得本尊亲自出手！”
洛闲云忍住笑，平静道：“他听不到的，你得先将他唤醒，再将方才的话说一遍。”
端木无求道：“本尊的命令从不说第二次！贺经纶没听到，就是他的错，与本尊无干！”
若不是要顾及端木无求那点可怜的面子，洛闲云都要笑出声了。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从端木无求口中听到“暂时让贺经纶活着”的话，端木无求一心想杀贺经纶，如今竟在隐隐为贺经纶求情！
洛闲云劝了无数次，用尽了办法，都很难打消端木无求“杀贺经纶”的念头，灭世系统用一次惩罚竟做到了。
灭世系统用各种办法蛊惑端木无求，没想到最后竟全是反效果，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全盛时期的他，也会使用天心通。可惜他实力不足，无法用天心通与端木无求沟通，否则也就无需灭世系统劳心劳力地“惩罚”端木无求了。
洛闲云道：“我想，贺经纶是不会杀贺延年的。贺延年心思不正，但他却将自己的理想投注在贺经纶身上，他希望贺经纶是个勤奋、刻苦、充满正义感、一心为天寿派、愿意为天下苍生献出生命的人，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他希望贺经纶能够做到。
“贺经纶厌恶贺延年对自己的控制，但他还是一点点地，变成了贺延年想要让他成为的样子。
“他这样正直的人，即便怨恨，也不会做出弑父的事情。他只会将贺延年交给天寿派新选出来的掌门人，由天寿派的门规处置贺延年，不会泄私愤。”
“那是他的事情，本尊只是给他这个机会，余下的，交给他自己选择。”端木无求道。
话音刚落，灭世系统道：【“收服洛闲云”任务已完成70%。】
端木无求厌恶灭世系统，但他对这个任务十分感兴趣，便背着师兄追问道：【任务达到100%会怎样？到了那个时候，师兄会不会愿意主动与我……】
他连想都不敢说出那个词语，只有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自己亲吻洛闲云的画面。
灭世系统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像是某种机械在艰难的运转着，又像是一个人的思考陷入了困境中，难以进展下去。
过了一会儿，“嗡嗡”声消失，灭世系统平静无波地说：【宿主的想法可以更大胆一些，没必要如此局限。】
端木无求眼睛一亮，心道：“难道我还能让师兄主动……啵……”
想到这里，他的脸通红，想都想不下去了。
灭世系统：【……系统指的是，让他甘愿替你去死。】
“哦，那就算了。”端木无求一脸无趣地说。
他还是唤醒贺经纶吧。
确定端木无求不会伤害贺经纶后，洛闲云让端木无求将贺经纶从冰棺中取出，传授他一个唤醒冰封之人的口诀。
洛闲云无法让人被冰封又保持不死，但唤醒还是没问题的。
端木无求施法后，贺经纶身上的冰霜褪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38章认同门
刚苏醒的贺经纶思维还有些迟钝, 他的视线直视着洞顶，目光有些麻木。
他没有去寻找究竟是何人将他唤醒的，只是静静地躺着,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贺经纶已经苏醒很多次, 他每次醒来，看到的都是贺延年的脸。
每一次，贺延年都会滔滔不绝地为他讲述计划, 如何布置蚀月吞天阵，如何恢复他的灵根，计划成功后他该怎么修炼, 如何在贺延年的计划下名扬天下。
贺经纶抗议过，他不希望父亲为了他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也不需要名扬天下。
可是贺延年只会自己说自己的话, 完全不理会贺经纶的想法，渐渐地，贺经纶变得寡言少语，不再表达自己的意见。
表达也没用，贺延年不在意他的想法, 贺延年完全听不到他说的话。
反抗也没有意义，他与贺延年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稍有意见便会被贺延年重新冰封起来。
曾经, 贺经纶还有希望。
他想着总有一日，等他的功力超过贺延年，他会逼着贺延年听到他的声音。
被贺延年压着去救世, 失去了一半灵根, 他便再也没了希望。
渐渐地，贺经纶学会了乖顺。
说出自己的想法没有意义, 反抗只会换来更残酷的镇压。
他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倒不如学会伪装，让自己能在短暂的清醒时光中，过得舒适一点。
依照以往的习惯，他醒来后，贺延年很快就会喋喋不休地诉说他又为了他做了什么事情，他有多爱这个儿子之类的话语。
一些公式化的语句，贺经纶都快会背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贺延年的“关怀”，反倒是一个生得丰骏但气质凶恶的男子出现在他视线之内。
贺经纶被这男子吓了一跳，但他早就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他没有动。
男子伸手扒了扒他的眼睛，疑惑地说：“师兄，他怎么还没反应？是我用错了灵诀吗？不可能吧，本尊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举一反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绝世奇才，断然不会出错，不用再堆辞藻了。”一个熟悉又有些宠溺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贺经纶眨了眨眼。
是洛闲云。
贺经纶对洛闲云的情感十分复杂。
他虽与洛闲云仅有一面之缘，但这个名字贯穿了他的整个生命。
小时候，他觉得书本晦涩难懂，有点不愿意看书时，贺延年就会对他说：“北辰派的洛闲云三岁识千字，五岁博览群书，你这本书，他七岁的时候便能倒背如流，你们同为天灵根，你不能输给他。”
他觉得修炼疲惫，想休息一两日时，贺延年会说：“洛闲云在你这个年纪时，早就学会引气入体了，你要比他强。”
他想出门玩，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时，贺延年会说：“出门可以，但不能去玩，要去各大门派游学。洛闲云曾在外游学十年，看遍了各大门派的书籍，你要用五年看完，否则就不要出门。”
洛闲云洛闲云洛闲云，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他人生的梦魇。
他出生开始，好像就被赋予了一个任务，那就是超越洛闲云。
贺经纶与洛闲云还未见面，就生了恨。
这种恨意在洛闲云主张救世时达到了顶峰。
贺经纶不愿意去救世的原因，除了舍不得死之外，更多的是，不希望自己连死都是由洛闲云决定的。
可是他没有做主的能力，被贺延年强行带到洛闲云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洛闲云，当时洛闲云是正道魁首，大乘期顶级修者，白衣若仙。
而他皮开肉绽，全是血污，被贺延年捆着，跪在洛闲云面前。
云泥之别。
当洛闲云俯下身，为他解开绳索，施展灵诀为他治伤时，贺经纶觉得屈辱到了顶峰。
他望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非常想狠狠地甩洛闲云一个巴掌。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伤到洛闲云分毫，可只要能在洛闲云脸上沾上污垢，他便心满意足了。
可他还没来及出手，洛闲云便用术法为他洗去身上脏污，为他正了衣冠，为他束起头发，带着笑意对他说：“好一个刚烈的少年郎。”
洛闲云对他说：“你若不愿，没必要勉强自己。补天的确重要，但你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不能由你来肩负如此沉重的任务。”
洛闲云还暗中传音给他：“如果你担心拒绝后会被贺掌门惩罚，可以来北辰派。若你不愿接受北辰派的庇护，也可以去霜华宫，霜华宫宫主是你母亲，只是因为霜华宫不收男弟子，才被迫与你分开。但你是天灵根，只要你愿意，霜华宫绝对可以为你破例。”
洛闲云，这个被他恨了十几年的人，是第一个询问他意见的人。
洛闲云甚至考虑到他不愿待在北辰派，给他另外一个更容易接受的选择。
贺经纶直视着洛闲云，胸中突然生出一丝不愿输给他的想法，便倔强道：“你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洛闲云看出贺经纶是真心的，这一刻无人勉强贺经纶，加之天柱一事迫在眉睫，便没再劝阻。
那一刻，贺经纶是真心觉得，死亡没什么可怕的，洛闲云也要死呢，他总不能输给洛闲云。
可在补天时，他们七人的心意相通，贺经纶听到了其他人的心声。
有人心里想着，可以为了天下苍生就义，是何等伟大的事情，他脑海中闪过普通人的样貌，心中满是欣慰。
有人想着，只要能补全天柱，他的门派就不会遭遇灭顶之灾，他心甘情愿。
有人想着，成功后，她的弟子和女儿都会在门派内得到更好的待遇，能为后辈们留下这份殊荣，她很开心。
贺经纶忍不住问自己：“我呢？”
济世七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他却什么都没有。
他的人生没有任何目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实现贺延年的野心。
至少让他多活几年，找到自己的目的，凭借自己的意志来献出生命也好啊。
生死面前，贺经纶退却了。
他告诉自己，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必须坚持下去。
可是一股邪念从四面八方袭来，勾起他内心深处所有阴暗的想法。
他控制不住地怕死，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这之后他便晕倒过去，等他醒来，他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但阵法失败了。
天柱上还有一道裂痕，不知什么时候会塌。
贺经纶心中充满悔意，他对着自己最讨厌的洛闲云双膝跪地，狠狠地抽自己巴掌，懊恼自己的软弱，憎恶自己破坏了阵法。
同样身受重伤的洛闲云却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伤害自己。
洛闲云道：“不是你的错，你在最后关头感受到的邪念，是这世间的恶意。天地有善便有恶，我们既然要补天，就不能只补善，忽略恶。
“原来我们除了要控制天地灵气外，还要将那一丝邪念也封入天柱之中，这才是完整的天柱。只可惜我在设置阵法时，只考虑到了善的一面，没有注意到恶的一面，这才让阵法有了漏洞，让诸位遭受到恶意的侵蚀。
“一切都是我的疏忽造成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贺经纶原本以为，他会遭到洛闲云更残酷的对待，他可能会被洛闲云狠狠鞭笞，也可能会被洛闲云泄愤地杀死，可没想到，他得到的只有温柔。
贺经纶再也忍不住，扑到洛闲云怀中失声痛哭，这泪水中有懊悔，也有解脱。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不是你的错。
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大人，该由我来承担责任。
贺延年说了多少次“你要超越洛闲云”，贺经纶都不屑一顾。直到现在，他想成为洛闲云这样的成年人。
他的心中第一次有了目标。
他想将自己的灵根给洛闲云，只有洛闲云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洛闲云必须活下去。
但贺延年不同意。
洛闲云要以命救他，贺延年还是不同意。
贺经纶冷眼看着贺延年，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
等贺延年打算炼化整个天寿山为贺经纶补灵根时，贺经纶心中只有冷笑。
贺经纶告诉自己，要忍耐。
忍耐到贺延年阵法成功后，他会带着强大的实力去找洛闲云。
贺延年妄图活在他的意识里，他就偏不如贺延年的愿。
贺经纶要将自己的生命和力量托付给洛闲云，让他心中最善良最无私的人恢复全盛期。
而他，则会亲手毁灭自己的意识，亲自了结贺延年的意识，让贺延年的野心破灭。
贺经纶本已经绝望，只能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可是现在，他却又一次听到了洛闲云的声音。
他猛地坐起身，看向说话的人，见洛闲云如两百年前一般，谦和包容，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定和强大。
“洛前辈！”贺经纶定定地望着洛闲云，眼里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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