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中没有兔子。
它是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的事物。人偶看不见,除了闻映潮这个外来者。
那么,一直抱着它的芙夏呢?
另一边,芙夏跑过拐角,靠在墙边,她体能不好,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好冒险。
心脏砰砰砰地跳,慢不下来。
她警惕地查看四周。
可是没用,她找不出根源,只能蹲在地上,近乎疯癫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那双从几个月前起,就仿佛一直在窥探者她的,无处不在的眼睛……
如影随形。
只有闻映潮注视着她的时候,她才能获得片刻宁静。
于是她特意去看了闻映潮的未来。
她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她看不清。
芙夏不习惯向他人求助,纠结得抓心挠肺。
闻映潮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芙夏捂着嘴咳了一阵,总算缓过劲来,准备先回到教室。
她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在人多的地方才能感到安心的一天。
晚些再找那个奇怪的、凭空出现的老师商讨好了。
芙夏往光亮处走。
下一秒,她就怔在了原地。反应过来,浑身发抖。
那个不存在的兔子,就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丢掉多少次也没用,没人看得见。
她晚上特意鼓足了勇气,带着兔子去试探,试探那个下午才来,却在他人眼中,好像存在了很久的老师。
塞给闻映潮也没用。
逃不掉。
她紧咬下唇,竭力不让自己失声尖叫。
与此同时,闻映潮滑落在地的一张卡牌。
此前它粘在兔子的背面,走廊这部分已经熄灯,光线昏暗,没看清。
闻映潮打开终端,就着光,分辨着卡牌的内容。
是占卜师的牌,才会有这样特别的纹路。
牌面画着冥渊。
“冥渊正注视着你。”
第46章 占卜(13)
“你想成为真正的人吗?”
“你不是真正的人。”
闻映潮将点名册送到综合办公室,耽搁了一会儿,人偶们都已下班。室内黯然,只有最里头的桌子上还微微发亮,留着盏光。
闻映潮胆大包天,不怕人偶去而复返,“啪”地按下灯,整间办公室豁然开朗。
他随手把名册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每个工位都找过一遍。
桌上摆着的,都是些基础的工作记录。
他把有效信息记下,能帮他更好理解这家福利机构的构造。
抽屉几乎全上了锁。
偶尔拉开,里面要么是空的,要么只塞了些小零食之类的消遣品。
闻映潮走到最角落的桌旁。
人不在,台灯没关,散发出暖黄色的灯光。
台灯上贴了纸条。
“记得关灯。”
字迹是新的,不像是工位主人的便利提醒,倒更像专门给闻映潮留的。
工位上贴着辅导师的名字。
“时终”。
他把姓名册拿过来,压在桌角那一叠资料上。
闻映潮的意识被顾云疆碰了碰。
对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他等着顾云疆想办法表达,顺便把自己的猜测“讲”了出来。
“十年前冰海福利机构的火灾事件,有多少幸存者?”
“我现在怀疑,占卜师与她背后的人,都是档案意义上的‘死人’。”
闻映潮:“我见过宴楠了。”
因为他们早就死去,所以对旁人的生死不屑一顾吗?
闻映潮问:“顾云疆?”
透过精神网,他能感知到对方正在逐渐靠近冰海。
但甜言蜜语的副作用上来,顾云疆的状态似乎不容乐观,久久没有回应。
就作吧,闻映潮面无表情地想,作不死你。
顾云疆终于给了点动静。
还很用力,表达不满。
闻映潮把桌面上被他动过的资料拨回原状,连鼠标的位置都完好地复原回去,恰巧停在鼠标垫上一只漂亮的蝴蝶上。
顾云疆又在意识里拽他。
闻映潮不自觉笑出声。
“幼不幼稚啊,还和以前……”
他的话卡了壳。
和以前一样吗?
闻映潮不记得了。
顾云疆倒对此接受良好。
他不依不饶,继续贯彻着他“幼稚”且偏激的作风,在意识里重重地往他身上撞。
闻映潮刚憋出的少许感慨,就这么烟消云散。
他头疼,手掌抵着办公桌。
闻映潮觉得,自己大概明白顾云疆要表达什么了。
“好了好了,我懂了,你不要闹,”他叹气道,“我不惹你了,你不舒服就歇着。”
“随着距离的接近,我们的链接也会慢慢增强,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顾云疆不听。
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隔段时间就扰他一下。
都是些毫无意义的交流,没有必要。
但顾云疆在意识里闹出的所有动静,闻映潮都会回应。
顾云疆想找个寄托。
他需要维持住自己的精神稳定,因此一遍遍地向闻映潮发出乱七八糟的讯号。
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闻映潮谨慎地清除完自己的全部痕迹,顺手调出终端,给办公室照了张相。
他蹑手蹑脚地退出去,顺带关上里面的所有设备。
包括那盏台灯。
闻映潮一转身,就看见芙夏在拐角的镜子前等着他。
手里抱着那只她先前塞给闻映潮的兔子。
闻映潮关上门。
芙夏还是那副老样子。因为光线问题,她的神情瞧上去略显阴郁,但眼神没变,依旧幽黑,往里窥探,望不到底。
不是闻映潮的错觉。
闻映潮一见她,就发现她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哪怕芙夏是一个无意识的空壳人偶,并且面上不显,但闻映潮作为意识的能力者,直觉比能掩盖的痕迹可信。
芙夏现在很急切,也很慌乱。
“怎么提前来了,”闻映潮假装没看出来,不紧不慢问她,“现在你们应该还没到回寝时间。”
芙夏问:“老师,我给你的兔子呢?”
闻映潮说:“烧了。”
芙夏不信:“烧了?你随便烧学生的东西?机构不允许明火。”
“哦,”闻映潮冲她一笑,“可是兔子不还在你的手上吗?问我做什么?”
一提到这个,芙夏毛骨悚然。
兔子窥探着她,在对她笑。
“这是另外一只兔子,”她强作镇定,继续解释,“我原来给你的那只,在哪里?”
“和你说过,烧了。”闻映潮道。
他没扯谎。
在兔子留下那张有关“冥渊”的占卜牌后,它立刻无火自燃起来,散发出难闻的布料味。
玩偶脸上的笑在火焰中变成哭脸,最终烧作星星点点的灰烬,消散在空无一物的走道里。
芙夏急了:“我在很认真地问你。”
“我也很认真地回答你了,”闻映潮说,“是你自己不信。”
芙夏不敢相信:“你真烧了?为什么……”
为什么她烧掉兔子的时候,兔子还能踩着火焰向她走来?
芙夏话音未落,忽见闻映潮神色一变,旋即向自己冲来!
“趴下!”
芙夏从小在机构长大,哪遇见过大场面,听见这话,第一反应竟是在想,怎么趴?
摔在地上那种吗?
会摔疼吗?
她怕疼得很。
就在芙夏愣神的这一刹,她的后脖处凉风袭过,紧接着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又冷又硬。
不像活人的手。
恐惧在瞬间缠满了芙夏的内心,她下意识张大嘴巴,欲发出尖叫。可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口!
那只手力气极大,把她死死扼住,往后拖去!
她就站在墙前,身后应该只有镜子才对……
兔子仰头看她,眼中刺着猩红的光芒。
她惊恐地挣扎着,几乎不能呼吸。
“过来,芙夏。”
视野模糊的最后,闻映潮冲着她摊开手。
她听到了一片空白的杂音,她没办法分辨来源,也不知道这道杂音的意义为何。可出乎意料,她冷静下来,随后那只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她。
芙夏狠狠撞在镜子上,甚至听到了破碎的声响。
闻映潮及时赶到,拉起摔倒在地的芙夏,不顾她破皮的膝盖,往后面用力一推,一脚踩上那只抓住芙夏的手。
芙夏这才看清了袭击自己的东西是什么。
手和兔子,它们骤然开始焚烧。
那是芙夏的手,镜子里的她的手,被火焰吞噬的腕上,还戴着她加了小猫装饰的终端。
装饰是用来遮挡伤疤的,火星噼啪跳着,没挡好,手腕右侧的疤痕在她眼中蜷曲。
她低头。
看向自己手腕左侧的伤。
毫无疑问,刚才袭击她的,是镜子里的她自己,一个来源于镜子的……复制人。
巨大的荒谬感降临在了她身上。
如果刚刚没有闻映潮,那她会怎么样?
被拖进镜子里吗?
芙夏一阵犯恶,想吐。到头也没吐出来,而是咳得没了力气,坐在地上,腿脚发软。
“起来,”闻映潮瞥了芙夏一眼,话说得毫不留情,“别发呆,镜子里的你在恢复。”
芙夏愣愣看去。
镜中的她匍匐在地,捂着断手的伤口,没有血,头发凌乱地垂在脸前,与她对上视线。
眼神没有感情,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芙夏赶忙站起身。
镜中人有意识,闻映潮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控制住它。
人偶们安静了一天,无人发难。他们正常地生活着,闻映潮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恶意。
与“人偶游戏”的残忍相悖。
未来的人要阻止一场已知原因的火灾,何其容易。
除非,事实从不是档案记录的那样。
把血淋淋的面纱揭露。
闻映潮本以为芙夏是特别的存在,是破局的关键。
她是占卜师的过去,是此处唯一没有意识的个体。
是这样吗?
闻映潮给镜中的意识下命令时,率先停止挣扎的、失去动作的,是芙夏。
然后才是从镜子里抓人的,“另一个芙夏”。
闻映潮猛然意识到——
芙夏不同于其他人偶的原因,很简单。
她是第一个牺牲者。
在闻映潮到来之前,便已无药可救。
芙夏的意识,已经被锁在镜中了。镜子倒映出她真实的模样,催生出承载着她意识的“复制人”。
而彻底成为一具空壳的芙夏,将永远沦为镜中的模仿者。
既视感再度不由分说袭卷了他,闻映潮脱下外套,盖住地上裂成一块块的镜片。隐隐觉得,这样的能力,自己曾经见过。
他甚至能轻易念出它被赋予的能力名。
“二重世界”。
与“意识网络”并列,为繁花之苑五个“S”级能力之一。
闻映潮对芙夏道:“我们走,离镜子远点。”
芙夏被这一遭吓得六神无主,顾不得太多,慌乱地点点头。
“老师,我们边走边说。”
她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狂跳的心脏,尽量不去看走廊上的镜子。
“我,我最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我。眼睛无处不在。”
她真的被吓着了。
说话哆哆嗦嗦的,话却条理清晰,显然在此之前,就组织过很多遍。
芙夏的语速很快,小步跟着闻映潮,怕说迟了,就来不及了。
“那只兔子,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试探别人,没人能看见它。”
“除了你,老师。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
“我的能力是‘预知’,能看到十分钟后发生的事情。”她说,“我每天都看,每天都很正常,没出过事。我怀疑自己多想,可是偏偏我在来找你之前……”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眼泪在眼眶打转,却一滴都没跌下来。
“我就看不到我的未来了,它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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