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黑沉沉的巷弄拐角疏忽刺出两条人影。
二人都着黑衣,尽是高手,如两尾玄鱼纵伏高低,上下杀了过来。甚至听不见他们的脚步,仿佛踏着轻风过来,袭向微茫空落落的后背。
然而微茫头也不回,单手的大斧只用一手秉持,向后扫起一股劲风,四五枚暗箭飞刀犹如密网扑向了她,又被斧头无一例外地砰砰击飞。
偷袭不成,两人立即后撤,微茫并不恋战,反而举斧朝前一劈。
原本空无一物的前方,忽而倒飞出一道青影。阿珉空中旋身,足下踏尘,险险擦出五六尺距离,落在微茫背后——如此一来,他同五十弦便前后夹住了微茫,只是方才被微茫挡下的暗箭飞刀,犹如泠泠飞雨一般当空袭来。
掌中剑一转,阿珉斩落袭击,微茫应声转脸看他:“你是——”
她看见了少年周身几乎凝作实质的杀气,那双眼睛看似清澄明亮,往深处窥寻,却能感受到其中压抑藏匿的凶狠和欲望。
十七/八岁的少年,居然能长成这副杀气腾腾、凶神恶煞的模样。
微茫眼神微暗,斧光冷冷:“你也有问题。”
但听当空一声鸦叫,泛着乌光的弯刀从后奔杀而来。五十弦悄无声息地逼至近前,微茫眼风一掠,让步挥出一斧,奈何她的斧刀反而成了五十弦借力的踏板,一刀不成,她又翻跃过去,又是一刀砍向微茫的后颈。
秦鹿提起穆青娥的衣领,遥遥递来一个笑容。
微茫再一眨眼,脖颈处杀意炽盛,秦鹿二人却已不见踪影。
“……秦、鹿。”微茫几乎把那个名字咬碎,旋即举斧倒劈,引起赫赫流风倒灌而去。五十弦虽然刀光未老,却也不敢和如此刀斧硬碰硬,这巷子狭窄,本该制约着微茫的斧子,可她居然还敢不闪不避,可见很有几分把握。
这会儿被秦鹿夺去了穆青娥,五十弦和阿珉又先后缠上脚步,最是微茫怒火熊熊的时候,除非以死相拼,却也没什么办法了。
但没等她定下死志,衣襟被人往后一拉,擦肩而过的是一把青锋。
金光熠熠的剑柄倒映天光,耳廓闪过冰冷的警告:“退下。”
在那庞然的斧影笼罩之下,少年衣衫猎猎,横剑阻去,玄青眸里锋芒激迸。
碎末星火于深巷中一路连溅,骇人的杀气扫开一切屏障,彻底爆发出来,如一头猛虎扑向微茫。而微茫同样不退半步,气势汹汹。
阿珉身法剑招俱显轻灵,微茫则是八风不动、泰然如山。
剑斧披拂、鸣声激越,五十弦越看越觉震撼——阿珉以轻击重不落下风,微茫单出一斧却能和阿珉周旋。
这哪里是两个人,分明是两个怪物!
可是不等她再看一阵好戏,长巷之外响起一阵脚步。
拖甲带兵的衙卒终于找了过来,其中还有一股尤其惊人的刀意,敛藏其中,蛰伏窥伺。
“boss,不要恋战!”五十弦提刀欲去拦截,眼尾却扫见阿珉一剑刺进了微茫肩胛,不等高兴,微茫竟然毫无痛觉一般再次举起负伤的右臂,丝毫不见阻滞,就此劈砍下来。
若是让她一斧砍中,只怕阿珉不死也要落个重残。
五十弦当即掷出明月刀去,刀光如剪,断开斧子直坠的气势,而她自己飞扑而去,系统紧急响应,手中再多一把黄品照雪刀,自上而下攻向微茫。
微茫受了重创,依旧没有拔/出第二把斧,而是冷冷看了两人一眼。
官兵涌进巷子,为首的女府君大喊:“‘摇光’大人,他们只是一队考生,想是被花游笑那厮利用而已。望您手下留情,不要伤人性命——”
血腥味早已在风中散开,五十弦刀光将至,却见微茫竟然弃了阿珉,转身朝她一掌拍了过来。
掌风凛冽,五十弦下意识便闪步避开,不料恰好让出半个身位,微茫伺机一跃,躲开阿珉的剑,又往五十弦肩上一踩,借力登上矮墙,连纵屋檐,滴落一路的鲜血,飒飒离去。
五十弦被她踩得一软,砰地砸向阿珉。
阿珉眼眉刚皱预备追寻微茫,可不知何故动作一顿,鬼使神差地抬手接了一下五十弦。
这一接,二人摔在一起,杂乱的脚步声后,府君带着兵卒赶至。
只可惜,“摇光”微茫,在众人眼中再次不见了身影。
-
——除了两支穿风破云,同时刺穿微茫双髻的箭。
擎弓之人距她足有四五座屋顶之远。
就这样遥遥等待着微茫冲破围杀,钻出巷弄,在一刹那射出完全足以夺她性命的箭。
微茫静了片刻,看向敌人。
那是一个和刚才两人年纪相仿的少年,金丝白衣,乌发如墨。
和阿珉、五十弦两人炽烈的杀气不同,甚至和秦鹿纯粹的玄妙轻功也不同,这个少年是真正的蛰伏,一直隐藏在极深的暗处,连她也毫无察觉。
“……”微茫开口,“考生?”
商吹玉答:“在下商吹玉,瑶城人士。与同伴一齐来寻大人求个许可,刀剑无眼,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海涵。”
微茫问:“为何不和他们一起围攻?”
若是那样,说不定她就要拔/出双斧应对了。
“我们要的只是考题,而非大人的性命。在下希望成为老师不可替代的助力,而非单纯的一把弓箭。”商吹玉收起长弓,对她一礼,“但不知道,是否还要补上什么论证?”
假如微茫继续为难他们,他也不惮立刻欺身上前,再和微茫近身缠斗。
而微茫静静打量着他:“商吹玉,秦鹿,你们还是凑到了一起。为何队伍中不见商别意的影子?”
商吹玉皱眉:“他是另外的队伍,另外的路线。”
“……原是如此。”
对答之间,微茫便感到身后多了一道呼吸。
不消转脸,她也知道秦鹿那厮看够了戏,这会儿又返场和她捉弄了。
不过,只是作为考生,闹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
“你们当真不知道花游笑的事?”
“确实不知。”
“昨晚有人来报,亲眼看着你们坐了同一辆马车,为什么到了令仙就分散了?”
秦鹿失笑:“那你该问花游笑去嘛。”
微茫白他一眼。
这人还把穆青娥藏好了才来,明摆着是和她作对。
不过,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观棠县观天楼,你们去了,报上名姓,有人会带你们去考场。”微茫戴上袍帽,警告似的甩了一记眼刀给秦鹿,“下次考试再用影卫,本座绝不认可你的资质。”
秦鹿道:“可我武功不好嘛。”
“……”
“好吧好吧,你的建议我记下了。”秦鹿笑眯眯地揉揉微茫脸蛋,“下次再议~”
微茫拂开他惹人讨厌的手,再看商吹玉一眼,随后纵身连跃,隐没在楼宇之间。
余下两人都不愿看对方的脸,默默跳去巷中,想找凤曲等人的踪迹。商吹玉走得更急,秦鹿懒懒缀在后边。
沉默中,血腥气侵入鼻腔,商吹玉的表情一紧,自然没有逃脱秦鹿的眼睛。
秦鹿慢条斯理道:“小凤儿那副样子,不可能吃亏的。”
商吹玉这才缓缓扭过头来:“……你是为了那个才加入我们?”
“那个?”
“老师的秘密。”
秦鹿微怔,继而放声长笑:“那种东西也值得我亲自过来?莫非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校场师傅,没见过有点天赋的弟子,看谁使剑厉害,就要上赶着追求。”
商吹玉眼眉微压,肃道:“无论你是为了什么,若是对老师不利,我一定要你后悔。”
出乎意料地,总是对他假笑敷衍的秦鹿竟然收了笑声,抱臂倚墙,含笑睨他一会儿。
“小凤儿可是本座的同道中人。本座爱惜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伤他害他。”
商吹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开口大骂,却听秦鹿继续道:“……若能一道夺魁面圣,真是再好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队伍之中,也只有你不相信。”
“……”
“吹玉啊,我还挺高兴和你们一起出门的哦?”
第039章 观棠县
和微茫一起行动的府君,名唤胡缨。
虽然众人称她府君,但她实际的身份,是和无二散人一样的观天楼守楼人。
在和微茫的交手之后,五十弦的肩膀一片青肿,凤曲的衣服也被刮破不少,好在都无大碍。
穆青娥给两人上药,驾车的重担就落到了商吹玉头上。
而微茫此行没能拿下花游笑,本人也不知去向,胡缨却不知从何得知了凤曲一行人已经拿到认可,甚至笑着丢来一瓶金疮药。
“比起我们,‘摇光’大人的伤势好像更加严重吧?”凤曲回忆起那一剑刺入的手感,还是心有余悸。
虽说那是阿珉刺去的一剑,但他们既然一体双生,该赔罪的当然也要一起。
胡缨打马徐行,和他们的马车齐头并进。她本来是被“摇光”临时叫来,没能抓到花游笑,现在就要独自返回观棠县,正好路上和凤曲等人聊聊闲话——胡缨倒不忌讳,甚至颇为享受。
“那有什么紧要的?我们大人没那么娇气,不妨事的。”
“娇气?”凤曲想起那一股股直飙面门的滚烫的血,不禁哆嗦,“再不娇气,也会疼吧?”
五十弦一边让穆青娥上药,一边忍不住接过话头:“她真的不怕疼吗?那剑刺进去的时候,她居然完全没感觉一样,都不捂一下伤口,直接就……”
胡缨笑吟吟转移话题:“我们大人心志坚定。”
凤曲却品出一丝不对。
微茫的动作的确太流畅了些,寻常人哪怕再怎么视死如归,也不太可能完全不受剧痛的干扰。阿珉那一剑刺得极深,换作别人,只怕当场就会气虚委地,奄奄一息。
不过,微茫已经认可了他们队伍,他也不好再问。
“请问,‘摇光’认可的标准是什么呢?”穆青娥冷不丁开口,“是因为凤曲刺中了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如果是以刺中为要求,恐怕不少队伍都达不到吧。”
今日见识了微茫的本领,就能看出她的能耐不容轻视。
之前还说只要围攻就能拿下,但她只身一人,也能同时应对来自凤曲和五十弦两人、以及秦鹿两名影卫的截杀。
要知道,这围攻微茫的四个人单拎一个出来,都是外界傲视群雄的存在。
如果一定要伤到微茫才能得知考题,那对考生也太残忍了一些。
胡缨眉梢微抬,笑说:“刺中?这个条件有些过于严苛了,大人岂会这么不近人情。不过要说‘标准’,其实也是看大人自己的心情,但据我观察,有一种人是万万不可的。”
穆青娥隔着车窗对她抱拳行礼:“洗耳恭听。”
“唔,其实你们队里就有一个呢,我原以为是绝对不会让你们通过了。”
凤曲瞪大眼睛:“我们?谁?”
“就是杀心过重、野心过盛之人。”胡缨竖起一根手指,“朝廷要选的是武林盟主,又不是第一刺客,我们大虞还是讲究礼义仁德的,即使是江湖人,侠气可以,煞气还是不行啊。”
五十弦摇头晃脑,拖长尾音:“煞气还是不行啊——”
穆青娥轻啧一声,也把目光投向了凤曲。
凤曲仍旧扒着窗户,苦思冥想:“煞气?我们有谁杀气重吗?”
思来想去,凤曲哎呀叫唤:“不会是说花游笑吧?大人明察,我们和他真不是一路的,我们个个都是守规矩讲道德的……”
“小凤儿,”秦鹿一手合上车窗,笑着打断了他,“我们快到了哦——观棠县。”
话音刚落,胡缨的提醒也在车外响起:“观棠县内门户紧闭,比令仙县管得更紧。你们的目的地,是城西北的一座酒楼,叫百里酒庄。你们过去,就报我的名字和商公子的名字,那儿的人自然晓得你们的身份。”
五十弦问:“这是主考方指定食宿吗?不会趁机涨价吧?”
胡缨噗嗤一笑:“是给你们免去食宿。酒庄里居住的都是考生,也有观天楼的门人在那儿等候,他们会为你们述明宣州考试的全部内容。”
“我再最后提醒你们一遍,也是看在你秦鹿算我们半个同僚的面上。
“这趟考试事关重大,说是关乎你们乃至你们族亲同门的脑袋也不为过。一旦住进了百里酒庄,就是死生不论。”
胡缨一勒马缰,隔着车窗虽然看不见秦鹿表情,但她还是仁至义尽,把自己的关切都说个干净:“若是遭遇什么你们不能处理的意外,都可以到观天楼来寻我——当然,那时就不是平白无故的帮忙了,都是明码标价的交易。但愿你们不会沦落到那步田地。”
这说的,就是类似前世阿珉所作的“交易”了。
一根手指、一颗眼珠,想想都浑身发疼。如果可以,凤曲当然也不希望重蹈覆辙。
说罢,胡缨也不等他们道谢,对着车厢拱手一礼,便一振马鞭,长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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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胡缨所说,观棠县内比令仙还要冷清。街上来往的兵卒甚至比行人商贩还多,层层防守,,人人面上都带着恐慌,好像全城都已陷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
凤曲已经猜不出是官府禁止百姓外出,还是妖邪引发的混乱让居民不敢再露面。
总之,这一路由南而北的差别,也让他理解了为何“妖邪之说”如此荒谬的谣言会有人听信,两地对比,实在让人唏嘘。
好在百里酒庄并不难找,它是观棠县有名有姓的酒楼,随便寻个巡街的官兵问路,就能打听到百里酒庄的地址,接着长驱直入,毫无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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