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为了证明自己,目光朝人群里搜寻,指着个在一旁缩着脑袋的男生道:“不信你问他,他大姑就是医院的护士长,当晚抢救就是她大姑值的班,说看见孙婷婷脖子直往外喷血,她对象还给她爸妈跪下认错!”
那个被指到的男生见自己被卖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大姑跟他打听孙婷婷,和家人聊起她伤的多严重,还有听别的护士说孙婷婷的舅舅恨死了李诚,半夜往他家门口浇了一桶汽油,吓得李诚一家至今不敢回家住的事都说了。
小地方就是这样,墙透不透风不知道,但墙里风一刮就是一传十十传百,沾亲带故的人一个也落不下。
听完这些,周围人皆是噤若寒蝉。
江代出愣愣听完,眼中怒火黯淡下去,身上卸了力,那几个抓他抓得手都酸的男生才敢松劲儿。
只有贺繁紧紧握着他的手,两只手同样冰凉颤抖。
砰地一声,似有什么重物在身后沉闷坠地。
贺繁跟江代出同时回头,看见陈玉超表情木然地站在他们身后,书包掉在地上也不去捡,脸色纸一样惨白,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第67章
这事在锦阳算个不小的新闻,没几天传得整个一中和锅炉厂都知道了。
身为车间主任的李诚他爸,原本挺风光一个人,因为李诚闯的祸事,一夕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孙婷婷被家人转去了省医院,万幸命保住了,但失血过多造成脑部缺氧的后遗症严重到无法预计,最坏的结果是终身瘫痪,无法自理,更别提上学,总之再难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春花般灿烂的少女,一生就这样断送,没人说起来不惋惜。
而李诚仍是没有消息。
江代出跟贺繁已经不再找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没法面对旁人的口诛笔伐,千夫所指。
至于李诚跟孙婷婷的家长就这件事有没有了,怎么了的,没人知道。只知道过了挺长时间李主任才回厂里上班,瘦的脱了相,头发也白了一半,憔悴到认不出来。
孙婷婷的舅舅不仅上他家闹过,也去厂里闹过,上到领导下到工人已经无人不知,当着他的面只得个个装傻,尽量回避与他对视。
江代出一直为借了李诚钱而后悔自责,总想着要是自己没借,说不定他们走不成,或者至少那天不会走成,就不会遇上那个见钱眼开的黑车司机,不会造成这样的悲剧,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那天从学校回来,贺繁陪他在江堤坐了很久,从傍晚坐到天黑,后来有个往返路过的货车司机见他俩不对劲儿,停车下来劝走他们,说天马上要下雨,涨水的江边太危险。
那阵子,陈玉超时常在李诚家老房子的楼下徘徊,也时常望着孙婷婷空着的座位发呆。
贺繁和江代出始终没向他求证过,他到底是不是喜欢孙婷婷。
悲伤裹挟着每一个人,探究这个已经没有意义。
有天江代出路过李诚家的老房子,发现窗户上贴了张写着“出售”二字的红纸。
他实在没有忍住跑去找了李诚的爸爸,红着眼圈说:李叔你不用告诉我李诚在哪,你就告诉我他好不好就行。
李诚爸爸苦涩地笑,说李诚没事,跟他妈在省会照顾那个女孩子。
江代出问那他还回来吗?
李诚爸爸的眼里满是无力,说大年啊,叔也没想好,他现在不想念书,也不想见人,回头再看吧。
江代出一直忍到临走前,到底没有忍住,在李诚爸爸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出那句憋了许久的对不起。他坦白自己借钱给李诚的事,但发誓说事先绝不知道李诚是要用这钱带孙婷婷离家出走。他本意只想帮李诚一个忙,没料到会发生后面的事。
还说李叔,你要是有气,你打我一顿吧。但贺繁不知道这事,你要是看见他别和他生气。
李诚的爸爸看样子是早就知道,听了他的话并没显得吃惊,只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说:“大年啊,这事不怪你,李诚铁了心要做这事,就算是把家里值钱东西,或者他妈妈的手饰偷出去卖了也能弄到这笔钱。归根结底这事是他冲动无知,钱从哪来的不是重点。”
江代出鼻子一下就酸了,听李诚的爸爸又说:“李诚有你跟贺繁这样的朋友叔叔很欣慰,这个事跟你俩无关,好好学习,别瞎想。李诚他挺好的,叔叔希望你们以后还是朋友,要他以后再遇上事你们还愿意帮他一把,行吗大年?”
那之后,江代出才像从旋涡中走出来,缓过了精神。
寒假,江代出跟贺繁去了首都过年,回来却得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李诚的爸爸几天前从厂办公楼的顶楼一跃而下,当场人就没了。
将这个原本意气风发的男人压垮的不仅是家庭的变故,还有事业的打击。
据贺伟东从厂里听来的消息,说是有人举报他这个车间主任在零件采购过程中收取厂家回扣,涉嫌职务犯罪。经查办后证据实凿,警方来拘捕他的当天就跳下去了。
一时间大家的猜测朝向两个方向,一面是说在他孩子闯祸的节骨眼上出这事,肯定是那女孩的家长打击报复。一方是说他家庭情况存在污点,有损工厂形象,又碍于他是正式编,厂里只好抓他工作上的错处弄走他。
两个说法都有理有据,听似都合乎逻辑,只是真相到底是哪个不会有定论。
世事无常,亦是世事之常。
某个意想不到的早上,江代出又收到了李诚发来的短信。
这次短信不仅是他,罗扬,贺繁跟陈玉超都收到了。
短信内容很长,先是表达了他的懊悔与歉意,又讲起孙婷婷的近况,不算太好,已经被她家人带回家休养,为了让她忘掉那些事,让他以后不要再出现。
而他妈妈因为自己和爸爸的事连受打击,身体也出了些问题,他们母子会去外地姨妈家呆一段时间,如果回来一定告诉他们,只要他们不嫌弃,自己永远当他们是朋友。
前几日,江代出跟贺繁出门的时候,看到李诚家老房子窗户上贴的“出售”撤掉了。
听人说李诚的妈妈托中介把家里两套房子都卖了,服装店也转手出去,给了孙婷婷家一笔钱。人,房子和生意都没了,娘俩大概率是不打算再回锦阳了。
当初赵宇航跟着妈妈去南方的时候,江代出天真傻气地以为,只要大家互相惦记着,无论人在哪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友谊。可慢慢他便明白,人是会无可奈何地渐行渐远,直至没了联系的。
十五岁的江代出又一次失去朋友,伤感难过,这次也有贺繁陪着他。
可如果他走了,贺繁是没有人陪的。
寒假在首都,江致远就跟他商量,是托关系让他进公立高中,还是干脆直接物色私立学校。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以他的成绩没可能考上锦阳的实验高中。而他能去的学校,本科升学率别说江致远不满意,连年美红看了都劝他不如去首都。
在这个年岁上,他远不如贺繁懂事,没有计划和条理,每天任着性子怎么开心怎么过,对未来的事总抱着种走一步看一步的侥幸心。
初中三年,两年半他都在混日子,最后一学期就算有神仙点化,他也不可能一下变成学霸。
但他是绝对不会走的。只是他一想这些就觉得烦,一烦就更不愿意去想了。
第68章
生活周而往复,一日日如水奔流,推着失意的少年人往前走。
某日午后,贺繁在教室帮班主任改试卷,叫江代出帮他带一杯他们常去的那家饮料店的柠檬红茶。
近日那家店的老板搞了个噱头,把店里一面墙重新粉刷弄成许愿墙,消费就可以领一张店里特制的便签纸,把心愿写上去贴在墙上。还说那面墙他请大师开过光,许愿包灵,因此近来生意火爆,店里大排长龙。
结了账等待时,江代出无聊,就到许愿墙边凑着脑袋看那些用各种笔迹写下的愿望。
爱情是中二少女永恒的话题,自然少不了。和朋友永远最好,考试考高分这些也都朴实无华。见到外星人和嫁给周杰伦这种一样离谱,不过反正不实名,撒开了许也不会被人知道。
江代出看热闹一样地扫着那些便签纸,看到最边上一张时,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
那一张上面赫然写着:希望考上实验高中,跟HF同班,同桌更好,嘻嘻。
“HF”是贺繁的QQ昵称,江代出敏锐地一眼认出。想到这个缩写可能代表贺繁,脸一下黑了。
是哪个女生胆敢打贺繁的主意?同班还同桌,经过他江代出同意了没?
可那纸条上又没有署名,他想去找人叫板都锁不到目标,见没人注意到,他扯下那纸条就往外走,要不是店员刚好叫他的号他饮料都忘了。
回教学楼的路上,江代出福尔摩斯附体,盯着那纸条破解出女生也是初三的,想考实验高中,字写得不好不坏等一些无用信息。因为满足此条件的女生一中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就算缩小范围到贺繁同班的,那也有几十个。
他不由想到贺繁提过的“理想类型”,敢在许愿墙上昭告狼子野心,肯定性格够开朗。要万一正好长了大眼小脸长头发,哪天去跟贺繁表白,贺繁看她顺眼了怎么办?
想到这江代出心里就乱成麻线团,什么也没理清就气咻咻地冲去了贺繁班里。
贺繁看到他来送饮料,放下笔过去拿,一到门口就被江代出攥住手腕拉到了一处墙角。
“怎么了?”贺繁看出他情绪不对,有点担心地问。
蓦地又被他抓住了肩膀。
见到贺繁,江代出开门见山地开了口:“贺繁,你跟我保证,说你绝对不跟人早恋。”
贺繁闻言一头雾水,扬起眉看他。
江代出把这疑惑的表情理解成了不同意,音调一下拔高了,“你还真想早恋啊?”
贺繁不明所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
江代出嘴唇一张,以为自己理由充分,结果顿住,卡壳儿了。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看到那张纸条,联想到贺繁跟人谈恋爱心里堵得慌,血往脑子里一冲,人就过来了。
“你到底怎么了?”这没有前因后果的,贺繁实在弄不明白。
江代出没作答,还兀自思考着那个“为什么”。
为什么?
下一秒他想到个自认合理的理由,冲口道:“早恋害人害己,李诚跟孙婷婷没给你长教训吗?”
对,没错,他哪能眼睁睁看着贺繁误入歧途,往火坑里跳。
贺繁一愣,明白江代出是被那件事影响太深,看样子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心一酸,用安抚的语气定定看着江代出说:“我保证,我不会早恋。”
得到这一句,江代出阴沉的脸色可见地有所缓和,可还是不满足,又说:“偷偷喜欢哪个女生也不行,你看大拐成绩下滑了那么多,暗恋人不是好事。”
贺繁听他把谈恋爱说得像养小鬼一样,无奈地答应着:“好,我不会偷偷喜欢女生。”
江代出想贺繁再加深印象,“那你再从头说一遍,说你大学毕业之前保证不喜欢任何女生。”
贺繁:“......”
江代出见贺繁这个反应,疾声催促:“你快说!”
贺繁:“早恋的定义不是高中吗?”
江代出:“我的定义就是大学毕业,你不答应吗?那你大学是想和谁谈?”
贺繁不是不答应,是被他胡搅蛮缠得哭笑不得,“江代出,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江代出更以为贺繁是不愿意,急了,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是不讲道理!我跟你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说完感觉自己特别委屈,贺繁这恋爱还没谈呢,就已经开始嫌他了。
哦,看来他不仅不想贺繁误入歧途,还不想贺繁觉得别人比他好。
贺繁实在是服了他,竟无言以对。
可仔细一想,就算江代出对早恋有阴影,也不会好端端忽然跑来说这个,一定是有个什么导火索。
他感受到了江代出的焦躁不安,问道:“你刚才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江代出见他看出来,抿着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塞到他手上时还不放心地说:“要有女生跟你表白一定得拒绝,你记得啊!”
贺繁看着那张淡绿色树叶形状的便签纸,感觉在哪里见过,再一辨认,认出是饮料店的“心愿纸条”,拿在手上疑惑地看上面的字。
看完就风中凌乱了,不可思议地问江代出:“你看到两个字母就认为是我了?”
江代出也理解不了看到时心里那股慌乱,嘴硬道:“我有直觉,我觉得就是你。”
贺繁:“......”
不讲理,讲直觉,让人一时啼笑皆非。
他想试图说服江代出,脑子里快速想了几个名字,“先不说这个HF是不是男的,就算是也一抓一把,总跟你一起上‘光荣榜’的那男生叫胡飞,你班还有个叫郝丰的篮球中锋,你怎么就说是我?”
江代出理直气壮,“哪个女生会不惦记你惦记他们啊!”
贺繁:“就算是我,人家也没说喜欢我想和我谈恋爱。”
江代出:“都想当同桌了,这还用直说?”
贺繁:“......”
眼见讲不通,贺繁叹了口气,把纸条递回给了江代出,淡声说:“你想太多了。”
见贺繁不信自己,也不想搭理自己了,江代出瞬间像个鼓胀的皮球泄了气,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全没了。
难道真是自己小题大做。
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啊。
贺繁不说话倒不是生气,是不习惯与人争执。看江代出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拧着他来,轻轻叫了他一声,“江代出?”
江代出一脸沮丧,“干嘛?”
贺繁:“我从来没有想过谈恋爱,真的。再说我觉得就算是谈,也是你比我先谈。”
江代出不解,“为什么?”
贺繁:“你总说我好看,我优秀,觉得会有人喜欢我跟我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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