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憋笑憋得辛苦,接过宋思玺递回来的登记簿,发现登记簿上多了颗糖。
紫色的,圆圆一颗,透明包装纸,糖身上裹着一层白砂。
又听见宋思玺声音:“中午在寝室等我,我带饭过去。”
江棋瑞将糖果包裹进掌心,收好登记簿轻声应好。
宋思玺从他身旁走过,留下含笑的一声:“早上好。”
江棋瑞半垂的眸里碎进晨光,亮晶晶的,轻声回应:“早上好。”
等人走远,校门前站着的少年才转身,往教学楼走去。
他拆了掌心糖果,含进嘴里。
葡萄味的。
很甜。
·
九点三十。
校园里响起早操进场的音乐。
上课上得昏昏沉沉的学生们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讲台上老师握着粉笔话还在讲,后排靠近门的学生们已经窜天炮似的飞起。
楼梯上不过半分钟便挤满了人。
刚搬进新校区的学生们今天格外亢奋,热议不断。
“我刚刚一出教室就往右跑,差点撞墙上。”
“新学校太大了,原本八九十班都在楼上,忽然搬下来跟我们同层,我一下子都不太习惯。”
“我上周五特地去露天操场看了一眼,教学楼过去少说要个三四百米,这都赶上跑操一圈了,不知道贾主任会不会大发慈悲减少一圈我们的跑操数。”
“想得美!”
江棋瑞跟随着人潮走到中间大楼梯,下意识往楼上看了一眼。
落下视线时,看到了从对面走廊走出的宋思玺。
他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三班和八班,现在在同一层了。
宋思玺身旁一如既往的热闹。
一个圆圆脸总管宋思玺“玺哥玺哥”叫的男生,一个扎小辫……哦,现在小辫没了的男生,一个瘦瘦高高戴眼镜总叫嚣着要跟宋思玺比做题的男生,一个绑着高马尾总酷酷笑着的女生和一个戴眼镜总一脸嫌弃看他们的女生。
有时候也会有别人。
宋思玺的人缘从小到大都好。
江棋瑞看着,猝然和对面望来的人撞上视线。
两人无声对视,又无声错开,错落地走下同一片楼梯,最终在一楼各自背过身去,走向反方向的不同班级。
进行完升旗仪式,贾锐智照例在主席台上进行每周一的总结与展望。
说到最后,他轻咳一声:“还有件事啊,在这里呢,帮两位同学澄清一下上周五关于他们的传言。”
这话一出,整个操场上所有人都精神了。
贾锐智笑着逗趣一句:“正经的话你们一句不听,说到八卦,一个个耳朵竖得比天都高。”
操场上欢笑声一片。
“别卖关子了贾主任!快澄清!”
“什么传言啊!是我们想的那个传言吗!”
贾锐智恢复严肃脸,一本正经道:“上周五我已经找两位当事同学核实过,整个事情经过是,在大巴上,江棋瑞同学由于低血糖加晕车,身体不适险些昏倒,好在坐在他旁边的宋思玺同学及时发现,将人送去了学校医务室。什么扛啊,揍啊的,那都是谣传,大家以后别再乱传了。”
“噢~原来是这样~”
“真的吗?有证据吗贾主任?没证据我可不信哦~”
操场上原本排得好好的队伍一瞬间乱了。
宋思玺身旁几人一个个围上来几乎都要把脸笑烂。
“不愧是我们热心的玺哥!你是最棒哒!”
“人帅心善玺玺子,哥哥好棒,可以跟哥哥成为球球好友吗?”
“原来是我错怪你了。既然你帮了我们瑞神,下午再跟我进行一套题的比拼吧!”
宋思玺:……
一片混乱中,一个打了半边耳朵耳钉的男生走到宋思玺身侧。
“欸,小少爷抱起来什么感觉啊?是不是比妞抱着还舒服?”
宋思玺眸色一凛,抬眸看向凑近的人。
那人没穿校服,一脸的不着调,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又继续。
“我有次从他身边经过,靠,小少爷就是小少爷,长得漂亮就算了,连身上都是香的,怎么我没坐在那辆车上,我也想试试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抱起来是什么感觉……”
贾锐智站在主席台上再次出声:“好了!肃静!肃静!队伍别乱,大家都回到各自班级,我们宋思玺同学的热心行为啊,的确是值得表扬和鼓励的,不管是之前救助受伤的小狗,还是这次帮助江棋瑞同学,大家可以多多向他学习。”
话音刚落,忽地见远处哄闹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应。
“报!贾主任!宋思玺打人了!”
贾锐智:……
他收了话筒急匆匆往下跑:“这不经夸的。”
跑进人堆,就开始扯人。
“都给我散开!谁再动手!当场记过!”
好不容易把人全扯开,终于看清中心两人。
两人他都认识。
宋思玺不用说,至于另一个,陈余寰,学校里的刺头。
两人都各自受了点伤。
陈余寰比较严重,青了大半边脸,宋思玺只破了点嘴角。
贾锐智瞬间头都大了,气汹汹开口。
“谁先动的手?”
陈余寰从宋思玺手中拽回自己领子,黑着脸:“他!”
贾锐智看向宋思玺:“你先动的手?”
“嗯。”
“原因。”
宋思玺不说话了。
气得一张脸通红的纪锐泽冲到贾锐智面前。
“贾主任!这戴耳钉的羞辱人!”
贾锐智看向气得浑身发抖的纪锐泽:“他骂宋思玺了?”
“他骂我瑞神!”
这话一出,周围人眼神瞬间变了。
陈余寰也变得紧张起来:“你放屁!你能听见个屁!”
“你才放屁!”
纪锐泽气呼呼地冲着他吼:“我的耳朵就是我们瑞神捕捉器!你隔大老远叫我们瑞神我都能听见,凑玺哥边上说那些污言秽语以为谁听不见!”
禹子琪几人也纷纷上前,表示自己都听见了。
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贾锐智沉着脸开口。
“你们几个,跟我去教务处,其余的人,解散,通通回教室!”
三班和八班隔得远,江棋瑞又是班级领队,站在最前方。
他看不清也听不清八班后方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从其他人的视线和话语中隐约察觉出和他有关。
遥遥的,看见一行人离开操场。
宋思玺个子高,江棋瑞只稍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少年嘴角的红。
他心头一紧,刚迈出一步,人群中的少年微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江棋瑞一瞬间清醒过来,止了脚步,垂下眸停在了原地。
周遭人熙熙攘攘地朝宋思玺一行人离开的方向涌去。
他们畅所欲言地谈及宋思玺,笑闹着毫无阻隔地朝宋思玺奔去。
江棋瑞在人群皆散去后,转身,垂着眸一个人往反方向走去。
·
上周五晚上,在收到江棋瑞宿舍钥匙后,宋思玺又折返回了陈记面馆。
像幼时被托在陈记面馆时那般,他让老板和老板娘以后每天中午都帮他炒几个菜。
中午放学,去陈记面馆拿走保温盒,宋思玺照着江棋瑞跟他说的路线,来到住宿区A栋三楼。
A栋全是双人寝室,目前暂时还没有其他人入住。
行至三楼第一间门前,拿出钥匙。
打开门,进屋。
原本就等在门边的人一瞬间扑了上来。
宋思玺猝不及防,后背撞上门。
“砰”一声响,宿舍门砸上。
矮他大半个头的少年站在他身前,红着一双眼仔仔细细看他的脸。
看完他的脸,又看他脖子,撸起他袖子检查他胳膊,甚至还打算掀他衣摆。
被宋思玺及时按住了手。
“就挨了他一拳,只伤到嘴角。”
江棋瑞停了动作,抬眸看他。
宋思玺看着眼前人通红一双眼,轻声问:“怎么哭了?”
“没哭。”
原本的确是没哭的,可听见宋思玺温和着声音问这么一句,说不清缘由的,江棋瑞轻眨眼,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第045章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滚烫的泪砸在宋思玺手背, 宋思玺一怔。
看着近在咫尺垂下眸的人,他不再像第一次见江棋瑞哭时那般无措,熟稔地抬手, 轻拍身前人后背。
江棋瑞还保留着幼时的习惯,哭起来,总爱把脸往不见光的地方埋。
他将脸深深埋入宋思玺怀中, 无声掉着眼泪。
宋思玺虚搂着他,轻拍安抚, 耐心等待。
等到江棋瑞渐渐停了抽噎,人却一时半会没有从他怀中离开。
好一会,江棋瑞闷闷的声音才响起。
“对不起。”
宋思玺温声应:“道什么歉。”
江棋瑞抓着他衣摆,心虚道:“把你衣服都哭湿了。”
宋思玺轻笑,落在他后背的手微顿, 片刻后,抬起轻揉他脑袋:“没关系,午睡醒就干了。”
江棋瑞这才慢慢从他怀中离开。
睁着湿漉漉漂亮的一双眼, 问他:“早上那个人,是骂我了吗?”
提到早上,宋思玺眸色微暗。
“说了难听的话。”
江棋瑞低头,拉起宋思玺揍人留了点小伤口的右手。
“宋思玺, 不值当的,我没受到实际伤害,但你受伤了。”
见宋思玺不应, 他只好换了个问题:“贾主任给你们记过了吗?”
“没有, 明天上台读检讨。”
江棋瑞抬眸看宋思玺。
宋思玺对上他视线, 明了道:“想笑就笑。”
江棋瑞声音很轻:“现在笑有点没良心。”
但在宋思玺的注视下,还是渐渐弯了一双眼, 又问:“你早上去医务室了吗?”
“没有。”
江棋瑞当即拉着他走到书桌前坐下。
二人间是两张靠墙对立的床,床比普通的宿舍单人床要大,不分上下,书桌单独在窗前。
“我早上去医务室拿了药。”
江棋瑞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管药膏。
刚准备拧开,宋思玺将食盒摆上桌。
“先吃饭吧。”
江棋瑞看一眼宋思玺结了痂的嘴角,点了点头。
宿舍楼A栋背面朝向学校后门。
两人坐在窗前,能看到远处居民区来来往往的人群。
秋日的天,艳阳高照。
阳光洒落在桌上。
拆开的食盒里是两荤两素加一汤。
宋思玺盛出巴掌大一碗饭,推给江棋瑞,问:“能吃完吗?”
江棋瑞看一眼饭,点了点头。
说到做到,江棋瑞老老实实将宋思玺安排给他的食物全都消灭了个干净。
吃完,宋思玺收拾着食盒,心情不错打趣:“明天把家里宋思恺的小红花带来,吃完一次,给你贴一朵。”
江棋瑞弯着眼睛笑:“是那种花的形状,贴一圈能走到城市中心的小红花贴纸吗?”
“嗯。”
“我小时候每张都是贴满的。”江棋瑞笑着,又点评,“宋思玺,你好幼稚。”
宋思玺笑了声,将收拾好的食盒放回保温袋,而后侧过身,看向江棋瑞。
见对面人脸上已经不再有悲伤,他问出刚才没问的问题:“为什么哭?”
江棋瑞没有回答。
他看着宋思玺,记忆退回到十三岁那年。
十三岁那年,从宋思玺家离开,返校的第一天。
在人潮熙攘的教学楼楼道,他与宋思玺相遇。
高出同龄人许多的少年止了脚步,看向他。
就在少年即将开口的瞬间,江棋瑞主动错开视线,仿佛从未相识般,与宋思玺擦肩而过。
像一只被驯化的幼犬,不知反抗地遵守着过去十三年如同巍峨高山般压下的条条规则。
而后学校里的无数次相遇,宋思玺都再未止步。
就这样春去、秋来,又过了白雪皑皑的严冬,走到第二年盛夏。
江棋瑞缓缓抬手,轻轻地勾住了宋思玺搭在桌沿的手。
他沉默地勾着,没有回答宋思玺的问题。
宋思玺也没有再问。
两人坐着消了会食,宋思玺开口:“午睡吧。”
江棋瑞应好,扫到桌上药膏,才想起来还没帮宋思玺抹药。
他对宋思玺说等等,拿过桌上药膏,径直拧开。
宋思玺刚想说自己来,江棋瑞已经拉过他的手搭到自己腿上,挤了药膏到指腹,低头细致地帮他涂抹。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映照在低头弯腰的少年身上。
少年柔软的卷发垂落,卷翘的睫似蝴蝶羽翼般轻轻颤动。
他细致地将宋思玺手背上每一道伤口都抹上药膏,而后小心地将宋思玺的手托到一旁桌上,又起身,弯了腰,看向宋思玺唇角伤口。
“伤口好像有点裂开。”
江棋瑞站在宋思玺身前,低头着,声音轻轻的,看得认真。
他边往指腹重新挤药膏,边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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