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巴?”陈漾愣了,“你不结巴。”
“会的。以前会,我后来练好了。”谢心树顿了顿,“就像你现在也不抖肩膀一样。可以练习的。我们改掉就好了。”
陈漾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看了看杨致,再看谢心树。
“小哥。”
“诶。”谢心树应道。
“我们家肯定不让你进来的。”陈漾说。
杨致火气有点上来了,他张嘴刚要说什么,陈漾却继续:“我们那里,美姑,你知道吗?很穷的。彝族不让和汉族结婚。如果他们知道你,也会骂你,骂得很难听的。”
“但是你不要讨厌阿措。”
听到这句话,不止谢心树,杨致本人也怔住。
陈漾还在继续:
“他跟我们没关系的,他几年都不回家,也过得很好。他有很多钱,过年你也可以不用来我们这里,他是分出去的,分家那种,你可以当他没有我们这种亲戚。”
“小哥,小哥你听我说。”
“我妈妈已经决定要和我爸离婚了。”
陈漾攥着谢心树手腕,去摸那串手链,语气越来越急,“我也不惹麻烦的。不会麻烦你的。不过我这个病治不好,我说脑子的病,不是这个腿。”
他捶了捶打了石膏的右腿,“你当我不存在好吗?好吗小哥?阿措会对你好,你们自己过日子。”
“你不要看到我以后,觉得累赘。我爸你见过没有?你当他不存在。”
“小哥,不怕不怕,阿措有本事的。”
“我们那边男人娶媳妇是要人家来我们家的,住在婚房,最多过节让姑娘回娘家看看,你不用的。你好好工作,在这里。”
“如果我爸他们为难你,骂你,你告诉我好吗小哥,我就不去上学。”
“我在家里躺着,绝食。不去上学。他们就不敢了。”
谢心树的心痛得要命,他越听越鼻酸,都不敢去看杨致的表情。
“我不怕。”谢心树拍拍陈漾手背,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今年要拿世界冠军。我也很能挣钱。你好好上学,考上大学不用担心学费,我挣钱养你和你哥哥。”
“小哥你这么厉害吗?”陈漾听得一愣一愣,“真的吗?”
“真的。”谢心树说,“我家里有个姐姐,父母都很开明。他们都见过杨致了,他们相处得很好,你也不用担心。”
“我爸是你哥哥粉丝,我姐是你哥哥同事。”谢心树说,“我们基地还有他的战友和队友,所有人都很喜欢他尊敬他。不会觉得他家里有什么的。”
“没有人敢惹我们。如果谁说你哥哥不好,我揍他们。”
“真的吗?真的吗?”陈漾眼睛又红了。
“真的。”谢心树重重点头。
“我...”杨致突然站起身。
两人都看向他。
杨致喉结一动,低哑:“..出去抽根烟。”
“医院禁烟。”陈漾瞪眼。
“有吸烟区。我去找找。”杨致转头就走,头一回跑得脚底抹油。
“你不管他吗?”陈漾又哈气,表情凶起来。
“我不管他这个。”谢心树挠挠脸,“比赛压力大,可以理解。”
“那你管他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要我管的。”谢心树想了想,“难道管他和别人聊天?”
“这个不需要小哥管。”陈漾一板一眼,“阿措如果喜欢你,那就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他不可能还和别人聊。”
谢心树笑了。
“好像是的?”
“绝对是的!”陈漾说。
————
第87章 感谢你的付出
*
杨致半小时后回来的。
他去交了住院费, 又去药房拿了点药,还在吸烟区散了十分钟的烟味。
他走进病房,谢心树还坐在床边和陈漾聊天。
“小哥, 你长得真好看。”
“谢谢。”
“小哥,你长得真好看!”
“谢谢!”
陈漾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句话, 但谢心树不厌其烦地应着,每句都有着落。
“你今年多大了?”谢心树问。
“多大?我不知道, 我不太会认数, 我只能数100以内的。好像是16岁, 我在特殊学校上学, 小哥, 我以后可以当服务员,端盘子。”陈漾绕了绕自己手腕,“我不聪明,学不来数学和英语, 不懂那些。但是我妈妈说我也能靠双手挣钱。”
“我说话你听得懂吗?”陈漾问,“我妈妈说我有时候说话会倒乱,颠倒。对, 颠倒,那个成语怎么说。”
“颠三倒四?”谢心树询问。
“对!是这个!小哥你真聪明。”陈漾冲他笑。
“聊这么开心?”杨致带上门进来,把账单放在柜子上, “这个一会儿给小姨看, 告诉她钱我付清了,你好好养病,不用担心其他的。”
“我腿摔断了, 治好需要花多少钱?”陈漾问他。
杨致说没多少。
“算了,你说了我也没有概念。”陈漾躺下, 把腿吊好,“小哥,你还能来看我吗?医生说我一周以后可以出院的,回家养着就好了。”
杨致拧了瓶水递给谢心树,又看向陈漾,“他不能来,训练很忙。”
“队里马上要打国选赛,每天觉都不够睡。你想让小哥累吗。”
陈漾皱起眉,看上去不太高兴。
“可是我想和小哥玩。”说完陈漾又开始抖肩膀,小幅度地歪脖子点头,“小哥长得好看,身上还很香。”
“你别理他。”杨致看向谢心树,“他就这样,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你答应他就一定要来,不来他会发脾气。别惯着他。”
“我可以来的。又不远。”谢心树喝了两口水,递还给杨致,“我把晚饭时间抽出来,路上带点面包吃,赶在晚上训练赛之前回基地就好了。”
“小哥,小哥。”陈漾听到这话特别开心,躺床上笑着一直喊他,“小哥来陪我玩,医院好无聊,没有人理我。”
杨致叹口气。
“他不能抖肩膀吗?”谢心树问。
“嗯,别让他养出这个毛病。”杨致说,“一方面是要引导他正常融入社会,正常生活,另一方面他养成习惯对颈椎不好,身体重心会偏向左脑,走路不协调。”
“好的。收到。”谢心树正色道,“小哥帮你改。”
“没问题。”陈漾拍拍自己打了石膏的腿,摆正了躺姿,拧好脖子,不抖了,也不点头,慢慢又安分下来,“我听小哥的。”
“阿措说这样不好,小哥也说这样不好,那我就肯定不能犯错。”
杨致和谢心树没法在医院待太久,过会儿曲比玛依会来,他们站起身,要走。
走之前,杨致掏出来两张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什么?”陈漾躺着问。
“国选赛门票。”杨致安静地看着他。
陈漾的反应忽然又变得很大,他猛地捶了一下床,咂出哐当的声。
两人都没说话,谢心树并不知道什么情况,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还在生我的气。”杨致说。
“我恨你。”陈漾看他。
“好。”杨致没有强求,“我放在这,还有9天,你想一想。如果想来随时可以来,用小姨手机发信息给我。”
“对不起。”杨致说。
陈漾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别开脸,不看杨致了,躲在被子里。
“我们走了,有事摁铃叫护士。”杨致看着床上的人,“小哥答应你会来,你在医院要乖。”
“没问题。”陈漾闷声。
“我们走。”杨致牵上谢心树手。
一路往下,到了停车场。
谢心树欲言又止。
“记得我跟你说过吗,表弟他天生智力比常人低很多。”杨致主动起了话头。
“嗯!”谢心树应道,给的反应很配合。
“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他可以和我聊天,会说想我,问我为什么不回家,但也会说恨我。因为我在他那做了一件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和补救的错事。”
“什么?”谢心树轻声问。
“我外婆是癌症去世的。”杨致就这么站在车来车往的地下停车场,说话还有很轻微的回音,提起了一个谢心树想都不敢想的话题。
谢心树愣住。
他一下攥紧了杨致的掌心。
“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因为家里穷,小姨小姨夫他们没让老人家住院,老人家也很体谅他们,不想花那么多钱去治疗一个几乎不可能治好的病。最后那段时间她就是躺在我们老家房子里度过的。”
“小姨跟我说,外婆闭上眼睛之前,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她身体已经很不行了,头发掉光,咳嗽会吐血,起不来,甚至无法自理,需要有人给她换床单,没法上厕所,经常失禁。”
“她断气之前一直在喊阿措。”
“一直在喊。”
“家里亲戚都在床边看她,守她,她不断地伸手想抓点什么,嘴里絮絮叨叨喊阿措。”
杨致站在副驾驶座车门旁,拉开,伸手护着谢心树脑袋,看着谢心树坐上去。
谢心树整个人都血液发凉。
“那..”他说不出完整的话。
杨致知道谢心树想问什么,开口道:“我不在。”
“我不在她身边。”
“那天,我...在打世竞赛。”
这句话杨致说得很艰难,肉眼可见地艰难。
谢心树宁愿他和平时一样油嘴滑舌,但此刻杨致的表情太暗了,比死水还令人绝望。
“我收到信息,已经是夺冠后坐上车往机场赶航班了。”
“所以小姨夫说外婆是我害死的。”
“即使我知道她是因为癌症走的,但当亲戚们长辈们都在指责你,质问你为什么在外婆去世前还不能回家看看她,为什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时候,你心里还是过不去。”
“我一边清楚地知道缘由,一边又很愧疚自责。”
“你可能会气我为什么不对陈刚下狠手,因为我觉得亏欠。”
谢心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
好像没有任何言语能抚平这种造化弄人的伤痛。
“陈漾那会儿很小,家里人都说外婆是我害死的,他信了还是没信不重要。但他非常生气,我理解。外婆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这是事实。”
“刚才我给他门票,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杨致绕到驾驶座拉开门,他打开导航,比赛稳如山的手指居然在微微发抖,“小姨他们没有看过我比赛,怕触景生情,怕控制不住地埋怨我。”
给门票,是杨致希望能得到原谅。
但其实最难过的人,也是杨致。
谢心树很久都没开口,杨致也没开车,他们就坐在车内,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flow-Yang,s1世竞赛先锋一样的人物,在飞车电竞史上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第一届世竞赛他拿了满身的荣誉,名气,拿了世界冠军,拿了中国队项目首金。
与此同时,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痛苦可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面前这个人,他究竟需要有多强大的内核和多浩瀚的精神力,才能支撑着这副千疮百孔的身体走到今天。
谢心树突然窸窸窣窣地起身,弓着腰在狭小的车内跨了两步。
杨致一愣,眼睁睁地看着谢心树解开安全带,挤到他面前,坐在了他腿上。
谢心树手环上杨致脖子,紧紧地抱着他。
怀里的温度和香气都带着如梦般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进杨致心里。
“宝宝。”杨致回抱着怀里清瘦的人,低哑。
同为选手,谢心树再清楚不过。
世竞赛承载着无数人心血,背后的工作人员,俱乐部教练,领队,朝夕相伴的队友,所有的一切压在杨致身上,即使当初他知道外婆病重,也走不了。他正在比赛,一轮一轮选拔冲出国门,打入世界。
他正在打比赛。
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何取舍,换成谢心树,哪怕是想象着推演无数遍,也想不出来最优解。
当时杨致没收到信息,可能有教练的隐瞒,可能有外婆给家里人的警告和叮嘱。
所有的安排都在冥冥中注定了这个结局。
谢心树看着杨致的后脖颈,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杨致的背。
“杨神。”
谢心树这么叫他,让杨致一怔,手僵着。
“那场比赛打得很精彩。”谢心树说,“我是因为看了那场比赛才决定成为职业选手的。”
“你是我的偶像。”
“我去看过好几场flow的比赛,坐在观众席里。”
“thought是因为你才来到飞车职业联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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