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成为共犯的人是萩原研二自己,之后的等待当然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虽然有些辛苦,但就像在学校吃便当一样,萩原研二喜欢将最喜欢的食物留到最后再吃。
等待之后沉淀下来的才是最美味的。
希望得到回应是正常的想法,但如果要将这份感情强迫性地加诸与鹿见春名的身上、迫使他必须做出回应的话,那就太过分了不是吗?
——难过的表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带着朦胧水雾的璀璨的金色眼睛,这些本身就能证明什么了。
小诗不是没有感觉的。
所以在那个气氛刚好的时候,萩原研二也像是昏了头一样,连呼吸都忘记要继续,一无所觉地垂下了头,看着那双逐渐靠近过来的金色的眼睛。
距离被暧昧而旖旎的氛围一点一旦地吞噬了,近到了萩原研二能看清鹿见春名眼中的自己,能闻到格外浓郁的冷薄荷的味道,分明是带着冷意的,却显得无比灼热。
热流淌入他的胸腔。
只是一切戛然而止。
萩原研二光是回忆一下刚才的差一点就要发生的事情,都忍不住觉得自己脸上在发烫,即使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必然耳根发红。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忍不住慢慢地弓起腰,双手捂住了脸。黑发垂落下来,挡住了萩原研二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一截红了的脖颈。
萩原研二觉得捂住脸的手指缝之间带着一点微微的潮湿……他怀疑自己流鼻血了。
糟糕。
太糟糕了。
但这不是他的错,萩原研二想,谁能顶得住啊!
那种气氛、那种眼神、还有动作……那绝对是要接吻吧?应该不是他会错意了吧?
萩原研二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手掌心之中。他的掌心是滚烫的,脸颊也是滚烫的,热度交叠在一起,心跳快地好像要从他的胸腔之中跳出来。
他没办法不多想,脑子里的思绪已经变得一片混乱了。
只差一点……就碰到了。
而且主动的那个人还是鹿见春名。
小诗是怎么想的呢?是因为氛围正好、时机合适,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这种倾向吗?无意识的、还是有意识的呢?
……小诗,也对他有感觉吧?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不断地带来哗哗的声音,鹿见春名说话的声音被掩盖在水流声之下,萩原研二只能听清一点尾调。
独处的时候又不免觉得惴惴不安——因为说到底,他们不仅没有确定关系,就连彼此的心意都没有确认过。
因为什么话都没有说过,所以萩原研二无法辨别那究竟是心因性而产生的举动、又或者是荷尔蒙下的一时冲动……两者是完全不同的。
恋爱果然会让人患得患失,最擅长社交的人也会在捉摸不定的情感之中迷失方向。
萩原研二现在就处在这样的情况之中。
他想不明白鹿见春名的真实想法,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是既然有刚才那样的举动,就证明……小诗不是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吧?就算是因为荷尔蒙而产生的冲动,一个人也不可能对毫无好感的对象产生“吻”的想法。
——而这个吻只差那么一点点。
告白吧。
如果是小阵平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的。
萩原研二下定了要踩下油门的决心。
六年的时间足够漫长,占据了萩原研二人生之中将近六分之一的时间,也完全能够让他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他从数年前就开始温水煮青蛙、潜移默化地软化鹿见春名的态度,事到如今,只差挑明的最后那一步了。
但表白这种事,要在气氛最好的时候说出来才效果最好。
萩原研二思考了一会最近的行程,想起来了再过几天,神社附近就会举办一场烟花大会。
——到时候就约小诗一起去吧。
鹿见春名并不知道那个没能碰到的吻让萩原研二已经策划好了告白的行程,他拧开了水龙头的开关之后,就坐在浴缸的池壁边,接起了诸伏景光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鹿见春名问。
诸伏景光敏锐地从鹿见春名的语气之中听出来了一些被压抑着的怒气和不耐烦——废话,鹿见春名能不生气吗?要是没有这一通电话,他马上就能和现在和还没确认关系的恋人贴贴了!
“……你听起来好像挺生气的。”诸伏景光谨慎地说,“谁惹你了?”
“谁和我说话就是谁。”他板着脸。
诸伏景光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鹿见春名生气了,最终只能将之归结为告死鸟又发癫了。这很正常,在他暴露之前,告死鸟就经常发癫,但是发癫的对象是琴酒……现在可能轮到他了。
“小诗,”萩原研二的影子透过磨砂的浴室玻璃门看起来有些模糊,“乌冬放在桌子上了,记得要趁热吃……我稍微出去一下。”
他打算出去抽根烟冷静一下,好让自己过分躁动的情绪安定一点。
萩原研二的声音不算特别大,再加上有水流声的掩盖,在电话另一端的诸伏景光听得不算太清楚,但他能分辨出来萩原研二的声音。
诸伏景光顿时醍醐灌顶。
他悟了——警察宿舍到底有多大,这一点诸伏景光是心里有数的。就那么大点的地方要容纳两个成年男性,而这两个人还对彼此抱有好感,睡觉不知道是打地铺还是同床共枕,时间一长怎么可能不擦枪走火?
就算不擦枪走火,日常肢体接触的时候发生点什么也很理所当然吧?
这么一想,诸伏景光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这个通话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虽然他找鹿见春名是有正事要办,但谁说鹿见春名和萩原研二谈恋爱不是正事呢?
能策反这么一个被组织看中的代号成员,全要靠告死鸟本人的恋爱脑啊,恋的还是个根正苗红的警察,只需要萩原研二时不时吹一下枕头风,就能轻松将这个代号成员给拿下。
这么一想,告死鸟和萩原研二的恋爱关系真的十分重要。
等到将来公安和告死鸟里应外合一起行动搞垮酒厂,萩原研二这个排爆警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那可是居功至伟啊,公安不给他发个奖章都说不过去。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就出声了:“……要不,我不打扰你们了?”
鹿见春名没有否认,只叹了口气:“你都打扰了,气氛都没了,我还能怎么办?算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饼干厂爆炸事件,”诸伏景光在内心对萩原研二毫无愧疚地道了声歉,随后才开口,“研究所其实就在那家爆炸的饼干厂里吧?”
“是啊,就是那里。”鹿见春名十分直白地承认了,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惋惜,“可惜只毁掉了一部分……不过我有心理预期,就算杀光那里所有的人,只要组织的人还想继续研究这个项目,就一定会找到人继续下去的,我总不可能将全世界所有的科学家都杀光吧。”
他的声线变得平淡下来。
准确地说,只要乌丸莲耶还活着、还在追求着不老不死的永生,这些研究就会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想彻底终止这一切,除了毁灭组织,没有任何其他的方法。
“不会再继续了,”诸伏景光沉默了几秒,“至少这样的研究,不会再持续很久。”
他听出了鹿见春名对研究所的厌恶,这是头一次——此前他每次送鹿见春名去宫野志保所在的研究所的时候,从来没听到过鹿见春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厌恶来。
“组织的研究所之中是不存在道德和底线的,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每年失踪被诈骗的那一批人里,有一部分就是进了组织的研究所,变成了实验体。”鹿见春名继续说了下去,“我能炸毁一次,但没办法炸毁第二次、第三次,下一次他们只会藏得更深,古贺进的去向才是你们需要关注的。”
诸伏景光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研究所被毁了,没有人怀疑到你吧?”
这是警视厅公安部在组织内藏得最深的钉子,诸伏景光当然不希望他暴露。
“黑麦威士忌在那天晚上暴露了,琴酒叫了一帮代号成员抓他,可惜没抓住,”鹿见春名忍不住笑了一声,“琴酒似乎觉得是FBI干的,根本没想过我。”
诸伏景光:“……”
他陷入了沉默,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FBI应得的。
“挺好的。”他最终只这么说。
鹿见春名说:“马上又要准备执行任务了,组织在针对大和田干事长。”
“大和田恭人吗?”诸伏景光想了想,“因为平田孝太郎贪污受贿和私生活混乱的丑闻,大和田恭人政党的名声都变得很不好了,支持率在最近断崖式下跌,他想在这一届竞选总理大臣的想法大概要落空了……那些检察官其实也盯了大和田恭人很久了,只是大和田公认的额秘书团是铁板一块,找不到什么证据,所以检察官才一直没有动手。”
“哦,”鹿见春名眨了眨眼就,十分中肯地给出了评价,“这么说就是狗咬狗了?”
“……也可以这么说。”诸伏景光失笑,“组织最近在针对大和田恭人行动吧?我看出来了。你也被安排了针对他的任务吗?”
“没错,朗姆好像很想报复大和田恭人,他的情报点因为这个政治家损失了两个了。”
“朗姆啊……”诸伏景光皱起眉,“你在集会里见过这个人吗?”
“没见过,”鹿见春名回想了一下,“不过黑麦似乎见到了朗姆,听说他的异常就是朗姆试探出来的,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也许联系FBI能知道呢?”
诸伏景光这时就展现了刻薄的那一面了,他冷笑了一声:“要我去向‘驻日美军’求助吗?”
他没有嘲讽鹿见春名的意思,因此停顿了一下之后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总之,任务小心。”
诸伏景光挂断了电话。
倒不是诸伏景光不想抓组织的成员,只是在研究所被炸、黑麦叛逃,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必然会触动组织极度敏感的神经,最近的保密程度和警惕心会成倍上涨,在这种组织最警惕的时机出手并不是好的选择。
他握着手机沉思了一会儿,又接到了今井结太的电话。
他的联络人今井结太会定时向他汇报近段时间以来公安重点关注的消息,以方便诸伏景光从中提取自己关心的那部分,并且私下里出手调查解决。
今井结太告知的最近的情报大多数没什么异常,只除了一件事。
“最近,大和田干事长主持的项目珍珠号马上要开始首次通车了,他似乎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打算在首通车仪式的当天,在现场制造一些骚乱……”今井结太的语气有些犹疑,“碍于大和田干事长的面子,警视厅那边已经加派人手了,为了以防万一,似乎还会让特警和排爆警察去现场。”
*
大和田恭人主持的珍珠号项目首次通车的当日。
仪式和列车启动的时间是在上午十点,但鹿见春名准备出发的时间很早。
珍珠号的登车票是需要摇号抽选的,只有一部分票是抽出来专门赠送给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负责登车行动的是鹿见春名和贝尔摩德,他得提早去进行准备。
早上的天气不算特别好,窗外有一层淡淡的雾气,空气中难得地透出冷意来。
在鹿见春名即将出门时,萩原研二握住了他的手臂。
少年疑惑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萩原研二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心脏刚才突然很有力地跳了一下,让我稍微有点不安。”
“研二是担心我吗?”鹿见春名的表情显得十分认真,他反握住萩原研二的指尖,抬起眼睛凝望着他,“没关系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我会回来的……不管有多久,一定会回来的。”
像是在郑重地起誓一样。
萩原研二心中隐藏的不安被稍微消去了一点,他微微笑了一下。
“好,我等你回来。”
他的语气顿了顿,浓郁的紫罗兰色之中酝酿着灿烂的日光。
“……之后,我有话想要对小诗说。”
第155章 酒厂的场合(62)
鹿见春名愣了一下, 隐约察觉到了萩原研二想说些什么。
萩原研二握住他手腕的手指缓缓收紧了,高大的青年警官垂下眼睫来,用拥有紫罗兰色的眼瞳认真地注视着他。从光晕流转的眼底,他读出了萩原研二的情绪。
那是复杂的感情, 鹿见春名无法将每一分都分辨出来, 只知道那一定是注视着什么珍重的宝物一样的眼神。
他是被重视的、被在意的。
如果套用那句俗套的话——爱意会浇灌出花朵、让血肉生长, 那么鹿见春名觉得自己也是一样的。
萩原研二是特别的。从他说要成为共犯的那一个瞬间起, 就已经被鹿见春名无知无觉之中在意着了, 他的出现弥补了他从未被爱过的空白,将心中的空缺填满。
直到察觉到萩原研二的感情的那一刻,鹿见春名才意识到了——原来他也是希望能够被人在乎的。
但这份感情仅限于萩原研二而已, 所以鹿见春名才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
以前他只不过是因为不想被抓进厚生劳动省的研究所里做研究而逃亡,这一点与生存无关,反正他是死不掉的,那么只要不被抓住,无论怎么活下去都无所谓。
但萩原研二改变了这一点——鹿见春名开始在意未来和以后了。
曾经的十八年人生之中他都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萩原研二这个个体让他对从此以后的人生有了期待……因为那是有萩原研二存在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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