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云琅踩着直线向二人走去,在火堆前站着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出声:“哟,半仙还吃东西呢?”
秦羽没抬头也没移眼,伸手指了指食摊里面的其它石灶。
解云琅望了一眼,转眼拿了两把凳子塞进二人之间:“我看在这儿烤就挺好。”
他大摇大摆在二人之间坐下,方吉去处理手上的鱼,回来时还捎带一些调料。
新鲜的大草鱼刚架上火时,被掏空的身体尚且还在抽动,二壮瞥了一眼,默默把两条将熟的鱼往旁边挪了挪。
“可以了吗?”
秦羽问了一声,二壮回了一声:“还没。”
说着二壮从一旁的罐子里舀一勺黑乎乎的酱汁,均匀浇上了两条鱼,酱汁渗进奶白的鱼肉,白雾携带香味扑面而来。
秦羽又问了一声:“可以了吗?”
二壮道:“可以了。”
秦羽伸手接过递来的鱼,对着最为肥美的鱼肚先咬下一口,顿时满足地眯了眯眼。
“恩,好吃。”二壮边吃边发着感叹,为自己越发精湛的厨艺得意。
秦羽给了他一个赞扬的眼神,嘴上却不停。每回都稳稳咬下鱼肉,细嚼慢咽后吞下,一口接着一口,不一会儿就吃了大半。
两个人顾自己认真吃着,全然没有管左右瞪着眼的解云琅和方吉。
解云琅一杯接着一杯喝水,默默看着秦羽吃完一条鱼发呆,终是出声道:“好吃么?”
秦羽拿手帕擦了擦嘴:“不错。”
“本官瞧着一般。”
“那大人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本官只是好奇‘半仙’怎么吃东西,看着和猫吃鱼没什么区别。”解云琅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
秦羽摸了摸肚子,轻轻打了个饱嗝:“大人的鱼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熟,可以让聪明小哥再多打一壶水来,店家不多收钱。”
方吉听到秦羽喊自己,笑呵呵回了一声:“今日大人格外渴,我再去打两壶。”
秦羽微微一笑。
“告辞。”
他叫上二壮,两个人起身正欲离开,解云琅却伸腿一步拦住他:“慢着。”
秦羽垂眼看他:“大人有事?”
解云琅仰头看着面纱下的人,喉结上下微微一动:“你认识周员外?”
秦羽端详他:“知县大人想见他,直接传唤就是,不必找我。”
解云琅眉梢一挑:“谁说本官要见他了。”
“那大人想?”
“本官只是好奇你如何认识的周员外,又如何与他关系不浅。”
解云琅透过面纱直视秦羽:“你二人都非本县人士,到了本县后一个藏头一个露尾,配合这般默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二人是亲戚。”
秦羽闻言,面不改色笑了笑:“大人多想了,贫道也不姓周。”
解云琅皱眉道:“姓不姓周的另说,你就是姓二,本官也不在乎。”
二壮瞥了他一眼,吐了口鱼刺到火里。
秦羽拍了拍二壮。
“既然大人对贫道没有兴趣,贫道先告辞了。”临走前,秦羽顺口提醒了一句:“鱼快熟了。”一旁的方吉赶忙将鱼从火上取下。
“本官才不吃这等腥气之物。”
解云琅对着秦羽背影不屑一声。
秦羽好似没有听见地走远,解云琅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块,暗自不爽。
这个神棍,说话顾左右而言他还夹枪带棒的,真是白瞎了这幅好皮囊!
我怎么上任头一遭就碰着他了呢?
解云琅不动声色郁闷了一会儿,肚子开始有了些反应,等到他抬头时,却见方吉拿着唯一一条鱼顾自吃上了。
“好吃么?”
解云琅幽幽飘来一句。
彼时方吉嚼着满口的鱼肉吃着正香,察觉到解云琅的目光,一下顿住,呆问道:“恩?大人您不是不吃么?”
“......”
“还吃什么吃,干活!”
解云琅夺了烤鱼扔进火堆,提着方吉的领子大步离去。
·
秦羽往食摊外走时,迎面就看见在江边巡视的县丞,双方打了个照面。
县丞闻到了二人身上的鱼香味,了然道:“半仙这是往员外家去。”
江边的鱼现捞现烤吃着最为鲜美,周员外府邸离江边不远,因此每回秦羽去找周员外,都会顺道吃上一顿江鱼。
“县丞大人要一起么?”秦羽邀请道。
县丞瞧了食摊一眼,见解云琅他们走了,便点头道:“成。”
三个人一起去到周员外府。
越过高大的门楼,灰瓦白墙里东边一片翠竹,西墙两株青松,顺着青苔小路走入,便看见台阶上一溜的山茶花。
黑檐下,白须清瘦老者正给山茶花浇水,听到脚步声后缓缓直起身,对着来人微微一笑。
“周老,怎么一个人在外头?”
二壮接过水瓢,沿着长廊一路去浇剩下的花,剩下三人寒暄过后一同进了大堂。
周员外唤了茶,擦着手道:“从前青松、翠竹还肯陪着老头子弄花弄草,这几日却都耐不住跑外头去了。”
“为何?”
“看新来的英俊县太爷。”
“啧,这俩下人,忒不象话。”
县丞对两个小厮噼里啪啦一通数落,叫周员外少惯着他们,周员外只是笑笑,对上秦羽的目光,心下已是了然。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打断县丞,只是等县丞说完,秦羽才适时开口:“听闻县丞前一月出了趟远门。”
县丞喝了口茶:“正想说这事儿呢,解大人让下官去京城打探半仙的来历。”
“哦,查到什么了?”周员外微笑看他。
县丞道:“什么都没有,半仙的来历岂是凡人能查到的。”
秦羽微微一笑:“那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那也不至于,我就没跑出临县哈哈哈——而且正巧,我在隔壁县碰着从前在京城的老熟人,倒还有些意外收获。”县丞放下茶杯,往前探了探身子,神秘道:“这解大人来头可不小,居然是当今内阁首辅的公子!”
闻言,秦羽忽然起了些兴趣。
周员外见状,反问了他一句:“我久居本县,早已不闻外头的事,你说的当真?”
“千真万确。”
县丞说话时,脸上难掩激动之色:“我在这穷县待了快大半辈子,还从没听过那么大的官老爷!我早就说解大人看起来气度不凡绝非一般人,这回给我们碰上了,若是能抱着他的大腿,咱们后半辈子岂不是飞黄腾达!”
周员外笑笑不作声,秦羽一开口就是一盆冷水:“县丞可有想过,堂堂首辅之子又是探花及第,为何放着翰林院的大好前程不走,偏生来这么一个偏远穷县?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缘由?”
县丞闻言,稍稍冷静一些:“是啊,这事我也怀疑过,按理说就是他自己我行我素惯了,他的首辅老爹怎么可能不管他?我实在是想不通——半仙您可有头绪?”
秦羽思考片刻,问道:“他在京城的名声如何?”
县丞摇头道:“听说不怎么样。虽说有些学问,但平日里不务正业,常常宿在外头花天酒地,就是个纨绔。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亲自开了个玩乐之所,叫什么‘金玉堂’,只要进去过的人,出来后便同中了邪似的整日傻笑,邪得很!”
“这么邪门?可听青松、翠竹说,解大人到任以来丰梨县被治理得很不错。”周员外疑惑道。
“这谁清楚!”提到治理,县丞便闷闷不乐。
原本解云琅要是个和老爹闹脾气的纨绔倒好办,只要哄好陪好等到他回京就有大把好处。可他一离开京城却似变了个人,一本正经又难糊弄,全然不像是闹脾气出来的,看着像真要干一番事业。
俗话说不怕少爷混日子,就怕少爷动脑子。
县丞这一个多月来已经被折腾得人和荷包俱瘦,再这么下去日子怎么过?
县丞长叹一口气,对着秦羽拱手:“半仙吶,您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您可能请神将看清,这解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羽听完县丞的话便沉默了,半晌后摇摇头:“我也看不清楚,此人周身围着一大团阴气,神将也难近身。”
县丞闻言脸色更差了,竟浑身打起了冷颤。
正在此时,大门忽然被人推开,解云琅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视线中。
堂内三人俱是惊诧。
解云琅也意外得脚步一顿。
而随着解云琅一脸疑惑向三人走来,一道凄厉的喊声自他背后响起:“来人吶!江边死人啦——”
县丞和周员外顿时面色铁青。
第6章
越过僵立的县丞,秦羽先一步走出堂外,侧首喊了二壮过来。
“江边出事儿了。”秦羽对二壮道。
二壮愣愣点头,瞥见院中多出的解云琅,露出一丝疑惑:“他怎么在这儿?”
“这话也该问你们。”解云琅扫了眼堂中的二人,县丞以为要遭殃,谁知解云琅说完却转身走了。
秦羽也带着二壮赶去江边。
在踏出员外府的同时,周遭氛围明显变了,街上三三两两行人都不约而同奔着一处去,秦羽跟着他们往一个方向赶,很快就在江风潮湿的空气里闻到一股血腥气。
秦羽被迫停在人群之外,面前同样被人群挡在外头的解云琅,正让方吉回衙门调人手。
“公子你看前面堵着这么多人,要不咱从一旁绕过去。”二壮提议道。
哪知他声音刚好传到旁人的耳朵里,几个年纪大的县民回头看到秦羽来了,“唰”的一下向他跪拜下去,几人带着哭腔喊道:“半仙大人来了!半仙大人!”
他们这一嗓子喊出,原本看江边的人群一个猛转身,向着秦羽齐齐跪下,手里都攥着符纸做的驱邪护身符,向着秦羽声声哀嚎:“求半仙大人消除邪气!求半仙大人祛除不祥,还小县太平!”
秦羽一时无措。
但见众人跪拜得真心诚意,脸上还残留着惶恐和害怕,他也只得摆摆手,真心诚意安慰一句:“诸位安心。”
毕竟真让他驱邪他也不会啊。
秦羽伸手将人一个个扶起,奈何帷帽有些碍事。他一边甩着面前的白纱,一边试图去握面前人的胳膊,却不想人没扶起,自己还差点被人拽倒,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嘲讽:“让开,半瞎挡什么道。”
秦羽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二壮慌忙接住他:“公子!”
秦羽被迫远离人群,站稳后他倏地撩开白纱,只见解云琅身形灵活,冷脸避开符纸和人们,转眼间来到案发地,看到尸体现状时脸色陡然一变。
江上,一片浑浊的血水里,大大小小碎裂的舟木随着风不断拍打沿岸,一个渔民打扮的人被断裂的长木板贯穿了胸口,牢牢扎在岸边。已僵的脸上,双眼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
解云琅被迎面吹来的江风呛了几口,随后似确认般看了眼尸体手边的鱼篓,又看了看尸体的脸。
方吉不敢靠太近,只敢远远一瞥,开口道:“大人,这渔夫看着有些眼熟啊。”
解云琅点点头:“不错,就是我们不久前买鱼的那位。”
“什么?!”方吉脸色比刚才还要白。
明明不久前还好端端站在面前说话的人,转眼就遭了难,这冲击带来的不是一般大。
解云琅俯身确认了渔夫的确已咽气,让方吉安排捕快把周围围起来。
他转身找了几个目击者问当时的情况,谁知那些目睹了经过的人早都吓得魂不附体,嘴里只不停喊着:“半仙救命,半仙救命!”
解云琅劝了几句无果,眉头都要沾到一起。
就在解云琅束手无策之际,一道青色身影从旁边绕了过来,稳稳握住目击大娘的手将他扶起:“不怕,贫道在此,邪祟不敢乱来。”
白纱被秦羽撩起到帽檐上,大娘头一回看清半仙的长相,发颤的身子当时就稳住了,浑浊的眼里冒出光亮:“半仙......”
秦羽对她微微一笑,春风般的声音轻柔地安抚着人心,一点一点引导对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当时马三和其他人一起在江上捕鱼,后来起风了该上岸了,所有人都走了只有马三不肯上来,说什么网被挂住了,我们让他别管网了,可他就是不听。”大娘一手捂着胸口讲述道。
秦羽问了一句:“网怎么会挂住呢?”
“大概是底下的鱼在使绊子,马三又不肯放它们走,就这么耽搁住了。”大娘叹了口气:“后来风大了,河水流得快了,马三收了网急急往岸上赶,可谁能想到渔船靠岸时没收住力,一下子撞上岸撞碎了,马三整个人往前扑倒,偏就这么巧直直扎进了那木头上!”
“他当时还没马上咽气,瞪着眼珠好一会儿才没的,我就这么眼看着他垂下了脑袋,吓得我心口直发疼!”大娘说着,自哀地落下泪来:“唉,要不说穷人命贱呢,为了这几条鱼把命都搭上了!”
闻言,秦羽安慰地拍了拍大娘的手:“马三此生苦难,来生定然安乐。”
大娘随即泪眼婆娑看着秦羽:“有半仙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
秦羽劝好了大娘,目送大娘和家人离去,随即便恢复了常色,抬手将白纱放了下来。
解云琅看着他那只细瘦伶仃的手腕,嘴角不由一扯。
秦羽睨了他一眼:“知道你想损我,大可不必忍着。若是憋坏了,可得怪贫道戕害朝廷命官。”
解云琅嗤笑一声:“你这话骗她可以,骗不了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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