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起,章寻宁声音有些气喘,像在赶路:“你们吃饭了吗?”
苗烟怔愣:“还没。”
章寻宁说:“那你们去医院外面找家超市吧,我做了饭,现在给你们带过去。”
“好了,就这样,我先挂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一通电话使苗烟一时无法回神。
但确实冲散不少那压抑的情绪。
苗父问起怎么回事,苗烟简单说了一下,两人便到医院外去寻找一家合适的超市。
才坐下不久,章寻宁的电话又接踵而至。
发了定位过去,章寻宁便赶到。
苗父看着风尘仆仆的章寻宁,由衷感激:“麻烦你这样远赶过来……”
章寻宁面不改色,淡然坐下,将保温餐盒分开放:“医院人多,找地方吃不如自己做来得方便。”
苗烟目光忍不住跟着章寻宁的动作走,如磁铁相吸。
去医院体检本就是件劳心劳力的事情,她没有同意章寻宁跟过来。只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章寻宁竟还是把一切都安排得这么井井有条。
分完餐盒后,苗烟注意到章寻宁没有给自己准备:“你怎么不吃,吃我的这盒吧?”
章寻宁回:“提早吃过了。”
这样啊。
苗烟微顿,端起自己的那一碗汤,向章寻宁喂去一勺。
略迟疑,章寻宁还是张口喝了。
苗烟也贴上来,两人共用一个勺子分食同一碗热汤。
喝汤时,唇与唇的距离很近。
这本该是个极暧昧的距离,但此刻却并没有掺杂其他任何。没有情欲,没有杂念,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有的只是无需开口、却永远存在的纯粹感情。
这是从那个两人因机缘巧合而不得不同舟共济的夏季雨夜,就已经开始产生羁绊的感情。
第076章
发生这么一出闹剧之后, 三人没有再继续待在这个海滨小城,而是选择返回青山市。
章寻宁有公司的事情要忙,苗烟则先留在公寓里陪伴父亲。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次极具惊吓性且突然的昏厥过后, 苗父竟开始渐渐想起从前的事。
修养了一段时间的身体, 苗烟慢慢试探着,发现随着时间过去苗父的记忆几乎全部找了回来。
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定心剂。
证明苗父可以开始脱离自己无时无刻的看护了。
陪苗父适应了一段时间的现代快节奏生活后, 苗烟也需要回到工作当中去了。她选择了一些不那么繁忙的单子接下, 白天有时也需要到外面去忙碌, 和人交谈沟通等等。
与章寻宁的联系,就断在回青山市的那天,苗烟并不着急找她。
眼下的日子似乎就这样顺利的回到正轨。
直到这天苗烟正与工作相关的伙伴在外面喝咖啡,意外接到这通来自章寻宁的电话。乍一看来电显示的备注名, 苗烟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顿了几秒, 她才按下接听。
电话那边是熟悉的章寻宁平静的声音:“你父亲忘记拿钥匙和手机了,你现在能赶回家帮他开门吗?”
苗烟:?
啊?
苗父出门忘带钥匙这件事尚在她的理解范围内, 也能理解苗父向路人借电话求助, 但是没想到这个“路人”怎么会是章寻宁?
到底是什么缘分才能使两个住那么远的人碰到一起?
这种事在电话里肯定无法三言两语说清, 不过好在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 苗烟挂断电话后向同伴致歉,然后离开了咖啡店, 打车回家。
才出电梯,就见一立隽秀的旗袍身影。
在旁边是她的父亲, 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她笑着, 可能是觉得忘带钥匙不大光彩。
苗烟将钥匙捅进门, 请两人进去:“你是怎么和他碰面的?”
照理说不应该的啊?
章寻宁不像路过偶遇帮了忙的雷锋形象,她沉默着接受邀请, 进屋换了拖鞋,一时不知该怎样去说。
好像怎么说都有漏洞。
还是苗父在旁边帮忙如实解释:“我本来想出门散步,出门的时候比较随意,就忘带手机钥匙什么的了。楼下恰巧碰见来看望我的寻宁,就只好托她给你打电话。”
苗烟睨一眼章寻宁,章寻宁面容淡淡的。
是作为学生身份来探望她的父亲,还是想以此为借口来看她?
是不是太久不见,有人按捺不住了?
不过好像也没有很久吧,分别才几天而已。
心知肚明章寻宁怕被戳破,那么苗烟顺势就当不知道这份心思,没有再继续深问。
进入公寓房门后,苗烟只与章寻宁有方才的短暂接触,双方依然生疏,距离不过分,但比起安时市那一阵子,有什么东西似乎缓慢融化了。
章寻宁在沉默中突兀地说了一句:“你们吃晚饭了吗?”
苗烟说没有。
章寻宁垂眼,习惯性走进厨房。苗烟看见她的动作,叫住她问:“你要做什么?”
不得已,章寻宁才开口:“没吃晚饭的话,我正好可以帮你们做一顿。”
苗父大惊失色:“这怎么能行,也太麻烦你了,我来做吧,你歇着就行,正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厨房门前一顿推拉,不善言辞的章寻宁到底还是败下阵来,退居客厅,同苗烟一起坐在沙发上。
苗烟打开了电视,调出节目。
章寻宁目光也落在上面,但注意力却并不在那上面。
主动的找过来是以学生身份看望苗父为借口,但到底是为了谁,章寻宁心里是清楚的。这样再次拉近距离是危险的,可是——
可是她想来。
方才在厨房门口时她尚且还有回去的余地,但本能却不断在告诉她,留下来吧。
留下来吃一顿饭又能怎样?
反正是以看望苗父为由。
只要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她此行到底是为了谁。
那颗背德的种子已经隐秘的发了芽,这株小芽掩盖在纷乱的杂草之下,只要粗心大意一点,绝无发现的可能。
她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但她却哄骗自己不知道这株小芽的存在,她假装自己毫无知觉,她选择逃避。
而这种短暂的逃避最终带来的连锁反应却是不可预料的,也许、甚至是大概率会带来无穷的祸患,不将小芽扼杀在摇篮里,那么它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届时必然无法收手。
可是章寻宁却继续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那在事业上、人生上所有敏锐如指南针的预判都失了灵,只想目光浅显地与苗烟共吃一顿饭用以缓解思念,不会多做其他的,仅此而已。
她只想要今朝。
*
章寻宁答应吃一顿饭,就也真的只是吃一顿饭而已,不怎么说话,吃完没什么寒暄,便要走了。那利落的速度就好像要是再多留恋一会儿,就要有水蛇缠上她的身,使之殒命。
看她走那么急,苗父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说来看望自己的吗?好像也没怎么看望啊。
不过习惯了章寻宁这样寡淡的性子,苗父一时也未曾多想。送走章寻宁以后,苗父收拾桌子碗筷,进厨房清洗餐具。
苗烟本来在假模假样的看电视,这时起了身,跟着苗父一同到厨房里去刷碗。
父亲记忆全部恢复,借此机会,苗烟倒是很想探听一些有关于她的过去。祖母是一件,还有大学时期那个资助也是一件。
总觉得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对小姨的曾经知之甚少。
苗父听她问这个,有点愣。然而盯片刻女儿神情,竟觉出几分微妙。
他继续洗碗,也没有隐瞒,开始讲述:“我知道的其实也没有很多,基本都是从你妈那里了解到的,你妈之前到青山市去过一段时间,她在你妈妈那里补过课……”
有关章寻宁的曾经,至此在苗烟脑海里拉开序幕。
苗父所讲述的章寻宁的身世,有一部分是她早年曾在街坊邻居嘴里听到过的,有一部分是她完全不知道的。
她知道的无非也就那些:章家重男轻女,章寻宁从小在章家便是查无此人的状态,只是平安的养育她成人,给予了吃饱穿暖的条件。
虽然生在优渥的家庭,但这却并没有成为她坚实的后盾,也没有得到过来自家人的关爱,反而在数年后发生不测时成了吸食她的无底洞。
苗烟一向是觉得这家人死有余辜的,只是从苗父口中,又难以抑制怒火的觉得他们死的也太过轻松了一些。
第一件讲起的,是章寻宁大学时需要苗母资助的事情。
比起那个不成器的大哥,章寻宁成绩优异,说是从小到大永远都是第一名也不为过,这种成长经历使其话少、懒于和人交谈,似乎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成绩带来的光环,也差点被章家人所夺走。
章家父母片面且刻薄的认为,章寻宁作为一个女孩不该出青山市读大学,更该在本地读一个差不多的学校,毕业后嫁人联姻,为这个家贡献最后的价值。
但是章寻宁从很早就懂得这个家是靠不住的,从她出生的那一刻,父母因她性别而给予她的不是欢迎的那一刻,她就必须只能靠自己。
而读一所顶尖大学,不随波逐流、任人宰割地留在青山市,就是途径之一。
父母为了控制她选择断掉她的所有生活费,章寻宁却并未因此止步,她选择在假期外出打工攒钱,苗母是了解她的家庭的,作为她的语文老师,苗母一向非常惋惜且赞赏她的志向,主动提出帮她在那边找好房子等等,顺便资助一部分饭费。
这是章寻宁变为心性稳如磐石的大人之前,最至关重要的一次历程。
苗父讲的第二件事,是章寻宁的祖母。
因苗母扼腕叹息章寻宁的境遇,所以了解得更多些,偶尔会向苗父骂一骂章寻宁的家人。
章寻宁去外地读大学最大的一件担忧,就是她祖母的事情。看起来章寻宁为人性格淡漠,但实际上她是最记得住恩情与感情的人。
出生在这种抱有偏见的家庭,祖母是唯一曾关照过她的人。
尽管这种关照在苗母看来也微不足道。
章寻宁家人极度偏心哥哥,只要是有什么东西,一定都会全部给哥哥,留给章寻宁的,是什么也没有。
祖母偶尔会在他们之间进行一些调剂,例如看望他们时也为章寻宁带一两个礼物。
不过在章寻宁眼里来自祖母最大的恩情,是某种程度上的救命之恩。
家人不重视章寻宁,她很小的时候曾在冬天得过一次感冒,一开始不算很严重,但迟迟没有人送她去医院,药也是没有的,大人们只说“普通感冒而已,挺挺就过去啦”,没人为她上心。
这感冒一拖就是好久,迟迟不好,到最后拖到极为严重的地步,还是祖母过来探望哥哥时,额外的发现了章寻宁的病情。
那时章寻宁烧的都糊涂了,情况很危急,倘若不是祖母送她去医院,章寻宁在成为大人以前能不能挺过那个属于童年的寒冬,或许都是一个未知数。
她后来体弱,也许跟这个有关。
而祖母也是唯一一个表达了支持她去外地上学的言语的人,尽管祖母并未施以援手。
章寻宁以前和现在取得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沉默而不屈的行动力。
苗父讲完这些,碗也刷完了:“好了,你洗洗手去客厅看电视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擦干了手掌,苗烟慢慢坐到沙发上。
她坐的位置是章寻宁方才坐过的。
怎么说呢,听到这些事情,苗烟其实并不意外,因为她也从风言风语里得知章家人有多令人憎恶,但她没想过居然比她想的还要恶心。
一对向自己的亲生孩子抱有恶意的父母、一个吸食妹妹的血长大的哥哥……
这对在即便是在低谷也互相鼓励支撑亲人的家庭长大来说的苗烟,几乎是无法理解的事情。她不懂这世上为什么有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而也就是在今天晚上,苗烟突发地想到——
章寻宁以自己清瘦的脊背撑起了属于自己的全部生活,是从没有人理解与陪伴的,一路只有自己沉默的走过来。
性格很大程度是被童年所决定着的。
是不是因为从出生就未感受过被人坚定的拥护和支持着,即便倾诉也无人帮忙、甚至就连倾诉都无处可讲,才使她只能缄口不言?
所以章寻宁才会直到现在都是……遇到事情只会自己去想,从不和她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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