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夷光在桌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沉声说:“我怕你饿着。”
此时赵夫子慢悠悠开口了:“都不用忙了。三郎媳妇,你好好吃饭。”
一句“三郎媳妇”让乔溪羞耻的脸都红了,有心辩驳几句,又不好跟老人家说这些,低头讷讷的摆弄筷子。
沈夷光义正言辞纠正道:“夫子,您弄错了。当初是我嫁进来,这句‘媳妇’也该是我。”
他知道乔溪脸皮薄,怕老师再调侃两句今晚又上不了床,赶紧出来严正声明。
看他那惧内的怂样,赵夫子暗暗翻了个白眼。
人家乔溪明明柔弱温婉,说话做事无一不体贴周到,这也能叫他怕成这样?
莫非那些年他在外打仗也如此窝囊?
一顿饭吃完,夫子心满意足。他流落在外十年好久没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而今酒足饭饱,心里真踏实。
不过他始终记得自己的责任,饭后稍作歇息就带着岑儿回房。因为讲课的时候不宜有外人在场,所以他将房门紧紧关上,嘱咐乔溪和三郎轻易不要打扰。
乔溪连连点头保证。
月上柳梢头,赵夫子终于结束了第一天的课程,脸上带笑出门。沈夷光担心他走夜路摔倒,提了灯送他。赵夫子恰好也有话同他说,便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乡间小路上,赵夫子感叹道:“今晚我给岑儿讲了课,他的确很有灵气,只是性情过分仁慈了些。”
沈夷光道:“仁慈本是好事,但君王若太过仁善,只怕容易为人利用。”
“无妨。”赵夫子并不着急:“毕竟岑儿还小,日后打磨一番总会成长。”
他说完又叹气道:“真要论起来,其实三……赵昱的才能还在岑儿之上。即便当年,学堂里那么多孩子,他的悟性也是最好的。可惜心术不正,路走偏了。”
赵昱那一套做派,放在乱世中或许可有一番作为。可是如今鞑子已不成气候,大邺朝也不再需要连年征战,到了该休养生息的时候,更需要巩固太平的仁君,赵昱绝不在其中。
将赵夫子送回他的草屋,沈夷光独自往回走。路过村西那条小河,恰好月光照在河面,波光粼粼。又一阵凉风吹来,沁人心脾。
沈夷光驻足看了一会儿,忽然加快脚步往回走。
才刚到门口,一道黑影从路旁窜了出来,鬼头鬼脑的往乔溪院子钻。
沈夷光冷不丁吓一跳,再定睛一瞧:“……狼兄?”
那只野狼扭头看他,嘴里还叼着不知哪里抓到的兔子,一人一狼月色下四目相接。
过了一会,野狼居然朝他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示意沈夷光先进。
沈夷光知道山野里有些兽类日子久了通人性,尤其狼这种生物更聪明。他抱拳作揖,没有推辞,先行一步。
最近乔将军总不舒服,乔溪说恐怕这两天要生,所以那只狼白天一步也不离开,只在夜里出来捕猎充饥,比有些人类男子更像个合格的伴侣。
可见世人都说说狼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花心风流……都是不对的。
沈夷光回家后,岑儿早已熄灯睡下,唯有乔溪还在等他。
他匆匆走上前一把拉住乔溪的手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乔溪被他拉着往外走,怕吵醒岑儿,小声问:“这么晚了,去哪里啊?”
然而沈夷光不答话,脚步飞快。
两人出门一路来到村西头的小河旁,四周除了错落起伏的蛙鸣,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总嫌热,此处正是消暑的好去处。”沈夷光侧目,微笑看他。
乔溪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
他说着三两下扒掉衣服跳进小河,凉水顷刻将他包围,驱散了白日的暑气。
乔溪舒服极了,回头不知死活招呼道:“你也下来!”
沈夷光正有此意。
他不慌不忙解了外衫,踩着水流一步步往里走,很快接近了某个毫无所觉的笨蛋。
乔溪蹲在水里摸鱼正高兴,突然头顶月光被遮住,他好奇抬头。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河两边的芦苇荡被风吹得轻轻摇曳,四周仍是阵阵蛙鸣,空无人烟。
若屏息细听,总好像有些奇怪的声响,仿佛什么人在若有似无的轻声啜泣。
月亮升得更高了。
第61章
河边的一晚就此成了乔溪和三郎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虽然他俩在外头这种事没少干,但要面子的乔溪仍然把三郎又是一阵好骂,并且十分怀疑他是不是早有预谋。
而沈夷光早习惯了挨骂,面对质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这么一看乔溪更气了,心说怎么还给这小子骂爽了。
过了一会儿,沈夷光估摸乔溪没那么生气,慢悠悠上前从后面伸手拦住他,轻声哄道:“别气了,我下次不敢了。”
乔溪哼了一声,还是不想搭理他。
沈夷光觉着他这样也很好看,忍不住在他耳边低语:“郎君今晚还去吗?”
耳朵被三郎的呼吸弄得发痒,乔溪忍不住骂道:“去你大爷!”
他很怀疑三郎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某些孩童在幼儿时的口欲期没有得到满足,长大了容易引发一些心理问题。
即便到了现在,他前胸隔着布料摩擦还是隐隐作痛。每次三郎逮住下嘴就不撒口,他实在不懂自己那一马平川的到底有什么魔力!
再联想三郎好几次拉他在野外,断定这家伙心理肯定不正常!
又挨了骂的沈夷光毫不在意,轻笑一声,故意咬他耳朵:“真不去?”
乔溪:“……”
昨夜虽然荒唐,以致于他后来昏迷被三郎一路抱回来,可是夜风舒缓,河水沁凉,再加上月黑风高带给人各种感官上的刺|激,实在令人难忘。
乔溪羞耻的捂住脸,破罐子破摔:“……嗯。”
反正无论怎么样不要脸的事都做过了,再来几次好像也不算什么。
乔溪恍然觉得自己的底线似乎一降再降,他都不敢去想,如果把自己跟三郎这几个月干的事写成故事,想来想去也只能投到某花市区。
通篇没有剧情,全是车。
都这样了,谁还敢说他是直男?
直男会跟自己好兄弟每天夜生活浪得飞起,花样百出,心里还美滋滋吗?
乔溪无比惆怅。
沈夷光仿佛看出他心里的纠结,也不着急点破。他不再是过去十几岁少年时的急性子了,边关几年已经将他性格跳脱的那部分磨去,如今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只要过了这一坎,往后余生他有很多很多时间和乔溪慢慢来,等得起。
可惜那一晚他们还是没能续写河边一夜——因为乔将军要生了。
“快快快!烧热水,拿剪刀……”乔溪搬了凳子坐在狗窝旁,着急催促:“还有我之前洗好的干净棉布,别忘了带上消毒用的烧酒!”
沈夷光有条不紊一样样将他需要的东西取来,看了一眼院子里焦躁不安来回走动的狼爹,又看一眼蜷缩在窝里一声不吭的乔将军,也不免有些忧心:“要我去叫人来吗?”
村里一般都有兽医,平时谁家猫狗牲畜有个小病大痛的都能治。
“那你赶紧啊!”乔溪连连摆手,急得后背都湿了:“快去快回!”
他曾经有过在宠物店打工的经验,但给狗接生还是头一次,心里也没底。
沈夷光步伐飞快,然而赶到兽医馆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他找了一圈无功而返,正愁不知怎么办。
——————
于是半刻钟后,正吃晚饭到一半的林大夫再次被人提着后颈拎了过来,手上仍然拿着那副熟悉的竹木碗筷。
这场景似乎有些眼熟,总觉得以前是不是也曾经发生过……
乔溪眼皮一跳,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无语的看着沈三郎:“你怎么把林大夫弄来了!?”
“我需要兽医!兽医!”
沈夷光立刻跟他解释了一通,无奈的说:“林大夫艺术高超,我想着他既能医人……约莫也能医狗,应该没问题?”
没问题才有鬼呢!
但兽医今天的确不在村里,乔溪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林大夫。
林大夫依然穿着那身哪怕在冬天死都不肯脱下来的翩翩白衣,被沈夷光轻手轻脚放下来站稳,甚至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在碗里又扒了口饭,慢吞吞的嚼。
乔溪紧张的情绪快被他嚼崩溃了,林大夫才缓缓淡定的说:“我没有给任何人——以及狗,接生的经验。”
“不过,可以勉强一试。”
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吧。
院里的气氛更古怪了。
一身白衣飘飘表情淡然、明明没有接生经验却莫名自信的林大夫,满脸焦急焦躁不安、比狼爹还心急如焚的暴躁乔溪,还有一脸严肃、两手分别拿着两把蒲扇疯狂给乔溪扇风的沈夷光……
以及被一群人挤到角落,数次试图挤进去看自己老婆但屡屡失败的可怜狼爹。
当然少不了蹲在门口,帮不上忙只能空喊口号的岑儿和小竹子。
满院子的人,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个什么。
陶音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震撼的场景。只有小竹子好心告诉他,乔将军要生小狗崽了。
听说有狗崽子,同样能闹事的陶音立刻来了精神,纵身窜了上去,把好容易挤到里头的狼爹又一次推了出去,急得嗷嗷叫。
乔溪按着林大夫教的手法,不停在乔将军鼓鼓的肚子上轻轻打着圈按摩,时不时低声安抚几句。乔将军似乎知道大家都在帮它,伸出舌头在乔溪手边轻轻舔了舔,尽量保持侧躺的姿势一条后腿微微抬起,让乔溪更方便按摩。
几人从下午忙到日头西沉,期间乔溪怕乔将军没力气,也不好意思让林大夫饿肚子,把水池里剩的几条小黑鱼,一起煮了汤,下了点手擀面,还出锅后撒了葱花芫荽。
林大夫不挑食,给什么都吃,端着他的碗守在狗窝旁吃的头都不抬,就算表情淡淡的也掩盖不住他对鱼汤面万分满意。
乔将军这一胎十分艰难,也许因为小崽子有狼的血统,生命力更旺盛,也更能折腾,硬生生快五个小时才生出来。
最后一只小崽子出来的时候,乔溪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二,三,四……”岑儿仔细数了又数,欢天喜地喊起来:“有五只!”
陶音恨不得当场给小狗崽当干爹,比岑儿还像个孩子。
大家累了一下午,乔溪负责下厨做了晚饭。饭后林大夫和小竹子告辞离开,陶音再喜欢也不能睡狗屋里,依依不舍约好第二天还来。
直到所有人都安心离开,可怜的那刚晋级当爹的狼终于有机会去看老婆,挨个将小崽子们逐一舔干净,心安理得的搂着老婆孩子沉沉睡去。
小狗终于出生,可是乔溪又开始忙起来。
春耕的水稻到了抢收的时候,他再次过上早出晚归的生活。然而现在是夏天,就算带着斗笠,身上的皮肤还是被太阳晒得脱层皮,每晚洗澡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
这样过了两天,沈夷光无论如何也不许他在正午时间下地。这天乔溪这天中暑了,无精打采坐在榕树下小口小口喝着小竹子送来的避暑汤,浑身无力头晕恶心。他有气无力的看三郎一个人在地里忙,对他稍稍有些愧疚。
虽说最初留下三郎本来就是想白|嫖一个免费劳动力,但凭良心讲,三郎做的够多了。他不仅要打猎养家,地里的活也一样不少,就连日常洗衣扫地刷碗也任劳任怨,从不抱怨一句。
日子久了乔溪会偷偷地想,他是救过三郎不假,但这种事如果非要较真,其实他后来做的这些足以抵债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那边沈夷光干完活来看他,他弯腰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乔溪额上,关切的问:“怎么样?好些了吗?”
感受到额头传来属于另一个人手掌的温度,乔溪无意识用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语气,委屈的说:“……不好!”
他一张小脸惨白没有血色,沈夷光叹气:“都告诉过你,以后这样的活交给我,你总不听。”
“可是我不做能怎么办?”乔溪忽然心中涌出一阵恼意,不知跟谁赌气道:“等你以后带着岑儿离开,我难道要把你抓回来替我干完!?”
沈夷光一愣。
那句话脱口而出,下一秒乔溪也意识到自己在乱发脾气,连忙又说:“对不起……我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你总是要走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乔溪默默地想,没遇到三郎之前他一直都是独立生活的,没有谁离不开谁。
沈夷光心头一紧,连忙屈膝蹲下,右手抬起乔溪黯然神伤的脸,强迫他正视自己,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不会留你一个人。”
他很想说要带乔溪走,然而话到口中却又无法吐露。
前途漫漫,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假如功成身退,到时荣耀加身,他自然风风光光的回来接乔溪,予他后半生安稳富贵的生活。
可万一事败,他却给了乔溪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难道要让他孤零零的等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守着回忆度日?
想到此处,沈夷光原本急于表白的那些情深意切的话,一瞬冷寂下去。
京中局势变幻莫测,前几天他去陈时那里,得知谢必迟的水仙阁被查封了。赵昱以“私通”反贼的名头意图抓捕他,被大长公主硬保了下来。
在明明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赵昱都敢如此妄为,表明他的刀已经悬在了谢家头上,迟早要落下去的。
谢国公愁得头发都白了。大长公主纵然毫不畏惧区区一个赵昱,可她到底要考虑府中几百号人的生死存亡,为了安抚赵昱,只能暂时将疼爱的小孙子关在家里勒令不许出门,禁了他的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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