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季徯秩的头撞在榻上,酒劲与痛意一齐奔来,他倒也毫不慌张,稍稍仰起头来盯着宋诀陵,道,“那没办法,我不就只能动动嘴皮子,甩甩脑袋,好少点吃亏么?”
“吃亏是福。”
“狗都不信。”季徯秩笑道。
“巧了,我也不信。”宋诀陵将他的双手分开,“侯爷就别挣扎了,侯爷的手劲再大也比不过我,顶多能拿来吓吓付大人,耍耍两石的弓。”
季徯秩面上虽瞧不出丝毫慌乱痕迹,甚至还有些酒后的媚态,但他的手腕却因挣扎过甚而被磨出了些发肿的红痕。
“疼么?”
“您问一个自小玩刀耍剑的将军磕头磨手疼不疼?想不到二爷还挺天真的。”
“不疼就好。”宋诀陵笑道,“一会可能会更疼。”
宋诀陵不断凑近,直到鼻尖抵住了季徯秩的脸,他原是奔着他的唇去的,最后却只在季徯秩的脸颊上留下了吻——季徯秩又躲开了,侧着脸儿。
“宋落珩。”季徯秩的睫毛扇着,将带着视线挪到了宋诀陵的脸上,那里头没有半点媚眼如丝的滋味,冷得很,“宋落珩,我跟你说,我、不、情、愿!”
“我究竟是哪里不好?”宋诀陵抬了抬身子,没再压着他,“我怎么就比不上魏千平,比不上喻戟,比不上魏盛熠,比不上许未焺。”
“和他们有什么干系?”季徯秩道,“宋落珩,人活着不能像畜牲般饥不择食。隔着条街的楼里有多少漂亮的莺莺燕燕,你何必来戏弄我?”
宋诀陵闻言笑得放肆异常——季徯秩这是拿他当色胆难抑的嫖客。
“哈……原来你是真的不懂!”宋诀陵不想再瞧季徯秩那双盛满了戒备与怨愤的眼,便将头埋在他的颈间,道,“你怎就知道我不挑?我瞧着你的时候,你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懂?你想要我懂什么?”季徯秩眸光晦滞,呆愣地望向帐顶,“你这般待我能叫我懂什么?”
宋诀陵向上蹭了蹭,窜到了季徯秩的肩头,在他那生着朱砂痣的耳上留了个带血的齿印。
“呲……宋落珩!”季徯秩抽了口凉气,忽又镇静下来,笑道,“好……照你所言我们是友人,可我和阿戟他们从不会干这档子事!”
季徯秩觉得颈子那儿烫得很,便将头朝另一边偏去,又道:
“所以……宋落珩,你骨子里还是觉得我同那卖身的小倌没什么两样,是不是?”
宋诀陵没吭声,季徯秩还当他是默许了。
那没来由的沉默在季徯秩心里头刨了个深坑,将他对宋诀陵的一切复杂感情一股脑地推进了墓穴,埋起来了。
季徯秩笑得有些凄然,道:
“好笑不好笑,就因为我生了这张脸,十六州多少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祸水……你也一样,你跟他们一样,宋落珩。”
“一样?”宋诀陵伏在他的颈间低低地笑,“季况溟,你、是真不懂!”
说罢宋诀陵用手撑着起来,俯视着季徯秩——他那双凤眸里头的笑意伴着欲念一并散去了,余下的又是些季徯秩看不懂的东西。
宋诀陵的眉心拧了拧,手上的力道小了起来。他松开季徯秩的手,下了榻,朝门走了好一会儿,才道:
“侯爷,对不住,今夜多有得罪。”宋诀陵笑了声,“您就当我醉了。”
说罢,宋诀陵便推门出去了。
栾汜在外头守门,见宋诀陵从屋里出来便打算问问情况,可宋诀陵要他别跟着他,自个儿下楼去了。
他在那儿瓢泼雪里盼了那么久才寻着一点红,可那红却说他不过一片雪。
宋诀陵趴在楼下桌上吃酒,“季徯秩……我和他人一样啊?一样。”
季徯秩挺挺身子,便坐了起来。他垂眸瞧了眼手腕,伸手将近旁那燃着的烛吹了。
他们二人都在试探,像飞蛾扑向火丛前扇着薄翅在那火光前转。
只要那火光再蹿出一点,他们便能奋不顾身,辗转于欲|火之间被烧成灰。
可惜他俩都倔得不行,谁都不愿做那个捅破纸的先行者,宋诀陵想以欲念为这感情作结,季徯秩则不然,若得不到那一句承诺,他宁愿与宋诀陵划清边界。
季徯秩不断压着那想要凑近宋诀陵的荒唐念头,一刻不停地劝自己,直到扑灭了欲|火,心里头烧出的窟窿张着大嘴朝他哭。
可他们俩匍匐至今,早已是相偎取暖。他又如何舍得放开宋诀陵的手?
第二日,宋诀陵给季徯秩抛去一个小白瓷瓶,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和耳垂。
“多谢二爷。”季徯秩朝他挥了挥,道,“没必要放在心上,男子身上带些伤才好看。”
“那还得看是哪的伤。”
“怎么了?”喻戟道,“你哪伤了?”
“夜里蚊虫多,不碍事。”
第047章 昏聩帝
“昏君!”
群臣怒骂,他在高堂之上捂着耳。
“我平生最厌恶始乱终弃、以他人真心作器物把玩之人,最恨无缘无故便动我云家之人,而你!一条不落全犯了,余之玄啊余之玄,这二十余年你是真把我当一条狗啊!”
“不……不是,云無,你听朕解释!”他如同奴仆一般跪着扯那人的衣角。
“余、之、玄,你……杀兄之后你要不要杀弟啊?你这么想当这皇帝,怎么就不去弑父!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余之玄,这脚铐于你而言再适合不过了。”
“三弟!不……不要!给朕松、松开!”
“陛下!臣听闻您要三巡南余,修南余殿?您可知这耗资将动辄千百万,征民力不计其数?何苦置民于盛世苦地!微臣对您……好生失望。”
“丞相!”
“我爹为了你,费尽心力,几度呕血。我为了你,违背安家,不惜以身试毒,就为了成为太常卿长长久久地待在你身边,可你呢?!余之玄!”
“漓哥……朕求你……别!啊——”
余之玄从噩梦中惊醒,被冷汗裹了一身。他喘着,先是伸手抚了抚身旁的被褥,直到发觉被那凉意沾染,这才拿双手捂住了惨白得很的面容。
他从不轻易在那人面前露怯——那是他保命的招式。
半晌过后,他才冷静下来,只是睁开的一双眼里爬满了血丝。
“来人,更衣。”
那御前尚义在替他梳头的间隙,轻声道:
“陛下,辰时宫里来了个魏使者,如今已在堂外候着了。”
余之玄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道:
“他来做些什么?”
“听总管公公说,那人是来献礼的。”
“献礼?”余之玄没笑,只是对着那铜镜仔细瞧了瞧,“这事儿安漓戌知道么?”
那女官神色有些怪异,拿着梳子的手僵了一僵,片刻才落梳道:
“安太常卿知道的……”
他今晨走的时候还跟那使者打了个照面。
那女官含着没说完的半截话。
余之玄没多在意,笑道:“那便好,省得他又疯疯癫癫地来挑些香呀粉的刺儿。”
那女官没说话,小心翼翼地为余之玄佩上了帝冕。
“夏嫔身子如何?”
那女官又是支吾半晌,这才道:
“昨夜安太常卿差人给夏嫔灌了两碗堕子汤。那些个武夫下手没个轻重,灌得狠了,再加上夏嫔身子弱,扒着银盆吐到鸡鸣时分才睡下……一双眼都哭肿了……”
安漓戌这是杀鸡骇猴,要他别再临幸诸妃。
余之玄闻言眉也不带皱,道:“一会儿派人给她挑些上乘的绫罗绸缎珠宝送去。”
那女官微微颔首,待余之玄准备起身离开时,她才轻道:
“陛下,万事小心。”
她一个平日里头处世不惊之人,此刻面上却堆满了怜悯之色。
余之玄没瞧她,笑道:
“朕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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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择的你来?”余之玄旋着指上一玉扳指,“那俩生得天上仙似的人儿呢?”
云無冷漠地站在龙椅旁,面上皆是满不在乎,好似只要到了散衙之时,他便能将那座上之人的生死抛之脑后。
“外臣得知今日余国百官休沐,料想今日宫里应是宁静,忧心多人前来恐怕会搅了宫里清净。”喻戟推手作揖道。
“贵使有心了。”那余之玄笑着点头,“朕听闻你今个儿是送礼来了,怎还不将礼呈上来?”
喻戟回转过身子,从栾汜手里接过一上好的祥云凤纹白玉瓶呈了上去。
前来接礼的人是云無,那君王可是非大事不动足——他脚上的枷锁不轻,走几步都能磨出个不浅的红痕来,走上这么一个来回便足以磨破他的脚踝。
余之玄抚着那瓶的瓶身,不知瞧见了什么忽地大笑几声,道:
“这是上好的宝贝,只是这凤纹……不知安太常卿准不准朕拿着这玉瓶呢!”
喻戟没多吭声,倒是那余之玄不是个闲人,几下便脱去了手上的玉扳指,朝他抛了过去,道:
“朕今日高兴,这玩意儿就赏你了,接着罢!”
那云無一惊,想伸手去接,谁知那余之玄抛得又准又快,那扳指没一会便到了喻戟的手上。喻戟先是装作惊诧,道:
“这……如此贵重之物……外臣恐怕无福消受?”
“朕已有好多年没拉弓射箭了,与其继续留着当摆设,不如给这东西找个新主子。贵使朗神俊逸,送给你不可惜!”
喻戟镇定地将扳指往袖带里面一放,弓身作揖道:
“多谢陛下。”
“不合礼制……”那云無一个箭步冲到那余之玄面前,恨得想揪起他的龙袍朝他挥去一拳,可碍于有外人在场,他只怒道,“陛下,您可知您面前这位乃为友邦使者!”
“所以呢?”余之玄笑,“桃来李答,一物换一物,朕做得有何不对?”
云無已是顾不得那人,赶忙下阶给喻戟赔罪。
喻戟漂亮话会得不少,什么“能得陛下玉韘,实乃外臣一生之幸”、什么“将军何必怀愧意,蛇君一玉千金值”皆是信手拈来。
再配上他那一幅雷打不动的温和模样,可不就是清茶配软香,哪能品出些什么怒意?
更何况他今个儿还是有心做戏。
喻戟搪塞完云無便拉着栾汜速速退了下去,留下一地鸡毛给那君臣俩慢慢收拾——他可没功夫关心余国家事。
栾汜没伺候过喻戟,一路上也没敢随意张口说话,安安分分地跟在他后头。
回到客栈时得了喻戟一句“你这小子可比你家主子讨人喜欢”。
宋诀陵与季徯秩二人还在楼下用早点,见他俩回来了就捎了几个包子随他们上楼去了。
喻戟将那扳指拿出来,一指探入其中旋了旋,取出一张小纸条来。
上头写道:随安太常卿一道来朕宫中,一切可解。
单凭这三言两语谁人能明白这余之玄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宋诀陵瞥了那纸一眼,道:“且不论这余之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想见到安漓戌也没那么容易。安漓戌不知从哪听说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借着休沐一事儿闭门不见客呢!”
宋诀陵说着将那布打开,将里头的几个包子取出分给喻戟和栾汜,“喻将军辛苦!”
喻戟抬眼瞧见季徯秩立在一旁半晌无话,便开口道:
“大早上的,侯爷怎么不像往日那般啼鸣?二爷昨夜给侯爷喂了什么?”
宋诀陵耸耸肩,“喻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昨夜喝了点儿小酒,自个儿在楼下桌上睡的,侯爷吃了什么我是真不知道。”
“问二爷做什么?”季徯秩笑道,“我不过昨夜做了个痴梦,哪知那梦后劲这般大,以至我现在还有些发懵……阿戟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这桌上又安静起来,喻戟狐疑地瞧着那不约而同淡笑着的二人,拿起包子轻轻咬了一口,轻声道:
“啧!爱说不说。”
四人围着桌子谋划,宋诀陵老拿指敲桌,惹喻戟烦了,他便将那玉扳指掷去给宋诀陵,让他放在手心抛着玩。
喻戟琢磨道:“现今已寻着了蛇洞,如何才能引蛇出洞?”
“设饵。”季徯秩笑道,“听那蛇陵里头的老前辈言,这安漓戌甘愿与余之玄反目的一大缘由在他爹身上。再观如今安家个个自在得不行,相必他应是个顾家重族的,恐怕只能从安家下手。”
“我倒是想要碰碰安家,但又不能真动手杀人,不是一时无计么?”宋诀陵将那玉扳指收在掌心,“不如侯爷给个准话?”
“安五爷安稹门客众多,身旁难近,一不小心还有性命之忧。那安二爷又早已闭门谢客,安三爷隐居山林,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人。”季徯秩盘算道,“可这安大爷和安四娘……一个肥头大耳的贪官,一个荡检逾闲的恶女,可不兴总待在府里头玩。”
“怎么?侯爷想把他俩捆来当人质么?”
宋诀陵嘴边隐约有笑痕但他转眼却又把那东西吞了个干净,“喻大人想浅了,他们身边跟着多少侍从,虽说估摸着多半不敌我们,但好容易来余国一趟,咱还是莫要惹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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