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在的时候,池还勉强维持着礼节,等人离开,他就像失去支撑一样坐在医院走廊的不锈钢长椅上,低垂着头。
陆鸣在他身边坐下,安慰道:“我和医院打过招呼,里面是经验最丰富的医生,阿姨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是我把她气成这样的吗?”池还的声音在这轮番的匆忙之中有些低沉嘶哑。
陆鸣的心跟着池还的语气沉了一下,他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在音像店二楼找到池还的情形。
当时的池还也是这样枯坐着,了无生气。
陆鸣握住池还搭在腿上的手:“不是你的错,小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池还抬头看着他。
“会好的。”陆鸣说。
池还没有再说话,但他身上覆盖的阴郁有在消退。
急救室的灯熄灭,有护士推开门,医生走了出来。
“陆总、池总。”他点头和两人打招呼。
池还站了起来。
后面有人推着病床出来,躺在上面的何云裳依然闭着眼。
“她怎么样了?”池还看着病床经过他们,问道。
“没什么大碍,池夫人应该是因为低血糖,加上情绪有些激动导致的晕倒,等血糖上去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池还松了口气,跟上了护士移动的方向,等她们把何云裳安置好后离开,已经快晚上十一点。
陆鸣拿过病房里提前准备好的热水,给池还倒了一杯。
池还却只是端着杯子抿了一小口。
“你的手……没事吧?”他问。
陆鸣此刻衬衫衣袖已经放了下来,他顺着池还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手臂,说道:“没事。”
池还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拉过陆鸣的手解开袖口:“我看一眼。”
何云裳打下来的那一下声音很大,他推起袖子,果然看到精壮的小臂上触目惊心红了一大片,略微能看到几个手指印。
陆鸣任由池还动作,在看到手上的痕迹后也有些惊讶。他痛感阈值高,挨这一下并没觉得多痛,没想到居然有些肿了。如果他没拦下,挨这一下的就是池还。
池还皱着眉呼叫护士,要了个冰袋。
vip病房护士的耐心也多了不少,东西送得很快,池还拉着陆鸣在外面一间的沙发上坐下,小心地将冰袋贴在红痕上。
冰块的熨贴下,皮肤上残余的痛感消弭,池还耐心地抓着冰袋,时不时换个方向给陆鸣放松的时间。
“我来吧。”池还的手指已经被冰得有些发白,陆鸣接过了他手里的冰袋,另一只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我今晚想留在这里。”池还说。
“好。”
陆鸣没说要留下来,反倒让池还松了一口气。抛开如何向何云裳解释不谈,他有些疲惫,思绪混乱,想自己待一会。
陆鸣放下融化了一半的冰块,红痕已经消退很多。
“早点睡,有事给我打电话,”陆鸣轻拍了下池还的头,看着他继续说,“不要怀疑自己。”
-
从医院离开,到家后,陆鸣站在阳台上点了一根烟。
片刻后,陆鸣播出一个号码。电话接得很慢,陆鸣耐心等着一下又一下的忙音过去,掸掉积攒的烟灰。
电话接通后先传出来的不是人声,而是嘈杂的音乐声,接着才是有些聒噪的人声:“喂?谁?”
“是我,陆鸣。”
“谁?”电话那头的许言最开始没听清,等反应过来凛神一下,朝包间内的其他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正色问,“陆总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陆鸣没有和他进行弯弯绕绕的周旋,开门见山问道:“在心理学领域,你有靠谱的人吗?”
许言走的是不务正业的路子,家里放养,因此他大学在国外修了个心理学的学位,回国后在行业内干了一段时间,后来耐不住玩性跑路了,但他天生有社交技能点,攒下了庞大的人脉。
“有啊,多的是,我给你推,”许言直接答应了下来,又问,“怎么了?你最近压力太大?”
之前陆氏打压华宴的事情早就在圈子里传开了,就连许言这种天天鬼混的人也知道,陆鸣提到心理问题,他瞬间就想起了这件事,不过说完又自我否认了,以他对陆鸣的了解,不至于。
果然,陆鸣回答:“不是我,是一个朋友的家人。”
陆鸣说得模棱两可,许言也不再多问:“行,我发给你。”
挂了电话没等多久,许言就给他推荐了一个联系人。
许言:这位,魏川,和我一届的,不过人家学位是正儿八经拿的,绩点几乎全满,现在是B城仁心医院心理科的主任医师。
B城的仁心医院,心理科全国闻名。
许言的消息又发了过来:“我打过招呼了,他还没睡,你着急的话现在就能找他。”
陆鸣点开了那个名片,添加。他曾读过一些心理相关的书籍,结合对何云裳的观察,陆鸣现在,有些怀疑她的心理状态。
第74章
送走陆鸣,池还又坐回了沙发。病房的门虚掩着,从门缝中可以看到何云裳仍在昏睡中,不过显然睡得不太安稳,时不时有一些细微的动作。
他收回视线,忘记扔掉的冰袋已经在七月的温度中化干净了,连桌上都凝了一大摊水。
池还的脑子很乱,一部分原因是可以清晰地预料到何云裳醒来后的怒火,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但而更主要的,是内心的交战。
池还的一部分思想在深深厌弃自己,这样一个得不到何云裳喜欢的自己,即使他模仿、伪装、隐藏得再好,那也都不是真正的他……而另一部分思想却一直在循环播放陆鸣的话。
“小池,相信自己,你很好。”
他真的很好吗?
他相信过。和陆鸣在一起的短短几天,他可以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地按自己的想法行动,这段时间甚至超越了住在老东街的那两年,成为了他迄今为止,最快乐的日子。
可是对上何云裳,他再次动摇了。
他不想让陆鸣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所以即使他很希望陆鸣的陪伴,也还是让他离开。
陆鸣和何云裳的话交替在耳边环绕,他甚至还掺杂地想起了危睿凡满眼崇拜的目光。池还窝进沙发里,闭上眼,就这样任由思绪漫无边际地飘着。
一片安静中,病房门被敲响了,朱阿姨的声音响起:“池少,是我。”
池还缓缓睁开眼,抬起手覆在脸上揉搓几下,像是要把乱七八糟的情绪揉掉,好半响才坐直身体,朝门外的人道:“进来吧。”
朱阿姨四十多岁,在池家干了二十几年,现在当上了管家。不知道何云裳什么时候醒,陆鸣走后,池还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帮着照看,明天他还要赶去公司,抽不出时间一直待在医院。
她进来收拾好东西,看过病房内的情况,一眼就注意到了桌上那个化成一滩水的冰袋,问道: “少爷你受伤了?”
“不是我。”
朱阿姨没再问,她在池家待的时间甚至比池还和何云裳还长,人心的弯弯绕人多多少少看得明白。
“那我收拾掉了?”她拿着抹布过来。
“我去扔吧。”套间内其实有垃圾桶,但池还起身捞走那个冰袋,开门出去了。
走廊的垃圾桶在电梯旁边,他想,他或许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出病房的借口。
池昌明也在这家医院,同一栋楼,不过是在顶层的重症监护室。
池还把变成常温的冰袋扔掉,按了上行的电梯。
池昌明住院以后,他只在最开始来过几次,后来因为公司的事情太忙,几乎没再来过,只定期问问情况。
忙只是借口罢了,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见一个人,不管怎么样总是有点时间的。
池还对池昌明其实没多少感情。
十岁以前,父亲这一角色在池还的世界里是缺失的,而他的再次出现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快乐。
在小池还的认知中,是他的出现打破了他和何云裳的平稳生活,而在现在的池还心中,他只是一道检验的关卡,点头能够让何云裳多一些温和,相反的,皱眉则会带来厌弃。
电梯到达,icu病房层比其他楼层要更加安静,也更加死气沉沉。十一点半,走廊零星枯坐着家属,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哭累了一脸疲惫。
池还一个个路过他们,平静得像一个异类。
病房在拐弯的尽头,池还停在上锁的门口,透过玻璃看床上的人。仪器在尽职尽责记录着池昌明的生命体征,氧气罩上随着呼吸一下一下蒙上水汽。
他依旧想不明白,何云裳到底是为什么一心扑在这个男人身上。
池还在门口站了很久,打断他的是陆鸣打来的电话,他回过神来,把听筒放到耳边。
“睡了吗?”陆鸣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功效。
“没有。”池还边说边走进旁边楼梯间。
“睡不着?”陆鸣仍站在阳台,手指轻点着玻璃护栏,夜风吹动他的衣摆。
池还沉默一会,撒了个谎:“嗯,睡不着。”
“那我陪你待一会。”
“好。”
陆鸣没有再说话,仿佛真的只是在陪他待着。
大概过了十分钟,池还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脚步声。
“怎么了?”池还忍不住问。
声音停了,然后陆鸣的声音响起:“吵醒你了?”
“没有,”池还小心地挪动脚步靠到墙上,“还没睡着。”
“本来打算去床上躺着,”陆鸣解释说,走向卧室的脚步换了个方向。
过了一会,池还听到他问:“听歌吗?”
陆鸣想到池还房间里的架子鼓,从各式的唱片中,挑出了一张乐队专辑,在得到池还的肯定后,将探针放了上去。
钢琴前奏倾泻,一个一个的音符像是敲在心里,生出震颤。
《岛屿》。
“陆教授。”最后的尾奏中,池还叫他。
“你真好。”
不管是给他留出空间,是现在哄他入睡,还是今晚注意到他未曾宣之于口的敏感想法,又或者是对他无时不刻的肯定,陆鸣总是给他一种心安的力量。
听到池还突然的话,陆鸣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了一声。
“那,我能有什么奖励吗?”
“什么奖励?”池还下意识追问,毫无商业场上推拉掣肘的影子。
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结束,陆鸣暂停了播放,于是声音便清晰可闻:“还叫陆教授,是不是有点太生疏了?总给我一种带坏祖国花朵的感觉。”
陆鸣的声音低沉,略微的哑像是有实质般摩擦过池还的耳道,掀起一片痒意。
“你觉得,该叫什么好?”
池还的呼吸缓了下来。
他转过身,尽量不发出声响,由背靠着墙变成面对墙角,低着头抵在墙间,就像是把自己关在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他的嘴张合几下,最后索性闭上眼。
电话那边很安静,但池还没有拒绝的话语,所以陆鸣耐心等着。
“男……男朋友。”池还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陆鸣一愣。
他本意只是想让池还直呼他的名字,至于其他更亲密的称呼,想到池还最近的表现,陆鸣觉得可以慢慢来,因此,这三个字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愣过之后,陆鸣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可否认的是,池还给了他惊喜。
池还说完以后就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墙角太狭窄还是什么原因,他的脸开始发烫。
“我困了。”他咬着牙说。
“好,”陆鸣问,“明早去公司吗?”
“去。”
“那早上我来接你,”陆鸣停了一下,温声说,“晚安。”
“晚安。”
挂掉电话,池还等到脸上热度下去才走出楼梯间,回到何云裳的病房。
“回来了?”病房里朱阿姨已经收拾得妥帖,“夫人还没醒,你先睡吧,这里我守着。”
“好。”池还说了几句,然后进了旁边的休息室。
这个夜晚因为陆鸣的一通电话,没有池还想象中的辗转反侧,入睡前,他脑袋里回荡的不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语,而是那句他憋了半天才憋出来的“男朋友”。
而陆鸣并没有直接去卧室,而是看着手机上魏川的回复,皱起了眉。
-
第二天醒来,护士进来换吊瓶,何云裳仍闭着眼。
“昨晚她醒了几分钟又睡着了,”朱阿姨说,“夫人这几天在家没怎么吃饭,觉也没怎么睡,大概是累着了。”
“嗯。”池还看过后关上了门,竟然因为暂时不用解释松了一小口气,“我去公司了,白天有接应,你好好休息一会。”
池还换上新送来的衣物,下了楼。
“下楼了吗?”电话里陆鸣问。
“嗯,刚下电梯,马上到。”
“好,我在停车场,你走进来就能看到。”
话音刚落,陆鸣就从后视镜看到了池还,池还刚巧也看到他,挂断了电话。
陆鸣看着他上车扣上安全带,问:“昨晚睡得好吗?”
“嗯,”池还又补充了一句。“很好。”
“那就好。”陆鸣把早餐递给他。
“谢谢。”
“谢什么?”陆鸣挑眉,“早餐?”
“都是。”池还打开早餐低头咬了一口,话语说得有些含糊。
“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不用和我道谢,这些是我的义务,而且,能帮到你让我感到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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