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眼看等不来月光,他们又回到了溪边玩闹,有骨用花草编成花环,送给陶荇,再拉他去跳舞,陶荇可不会跳什么舞,想退出,却被骨往前一推,他踉跄一下,刚好抱住鹤林。
“随便跳呀,就是玩嘛。”骨头们说。
陶荇无奈,便拉着鹤林跳舞,掌心白骨柔滑,不硌人,竟也是有温度的。
那头骨洁白无瑕,像极了美玉,陶荇心血来潮,把自己的花环取下,戴到他头上。
白骨微怔,定定看他。
陶荇捋了下花环垂下的枝叶,笑向他道:“我觉得你戴得比我好看。”
眼窝里红色跳跃,白骨有点疑惑。
“你很好看。”陶荇重复。
白骨浅笑垂眸,要是他现在有肉身,旁人会看到,他的脸上覆了一抹红晕。
回房时依旧很晚,但第二天,陶荇没睡到中午就被吵醒了。
白骨们十分激动,忙走不停地叫嚷着,这不像是要聚会的激动,他开门拉住一个骨架:“怎么了?”
“来新鬼了,我们这里好久没有新鬼了,快,陶先生,我带你去看。”
新鬼,那就是上面刚死了人,陶荇跟他去往溪边。
那里已经汇聚了很多白骨,陶荇走过去,见当中一个白骨架子,头四处转,正打量着周围。
鹤林正在他面前说:“那你就叫小西,好吗?”
“好啊。”新骨头架子说,“我在这里要干什么呀?”
小北接话:“不用干什么啊,跟我们一起玩儿就好了。”
“真的吗,太好了。”他立刻融入大家,欢声笑语打成一片。
玩到陶荇面前,险些跌倒,陶荇扶他一把,纳闷道:“你刚死就变白骨啦?”
小西挠挠头骨,疑惑道:“啊,我刚死吗?”
这下轮到陶荇疑惑了。
鹤林走过来道:“其实我们并不是真正由尸骨变成的,你可以理解为,我们都是鬼魂,而白骨,是鬼魂在这里生活的具象。”
“嗯。”这一点陶荇在刚刚问话的时候也猜到了,他们的确不会是真的尸骨,不然怎么可能都保持白净整齐。
只是他还有另外的疑问,这个刚死的鬼,已经不记得生前事了吗,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几时死的了?
“你在想什么?”鹤林又问。
“没什么。”陶荇抬头,见那新鬼适应得很好,现在全场就他笑声最大。
但他已经对这些聚会没兴趣了,道:“我今天不参加了,行吗?”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鹤林一笑,“那你现在要做什么,用不用我陪你?”
陶荇倒没想好准备干什么,他思量片刻:“明天我是不是能出去了,你告诉我都哪些位置漏水吧,我出去好找些。”
鹤林微怔:“是啊,明天你就要走了。”
他带陶荇去找漏水处,顺着边界走,沿途看见白骨们又去了岩石边,在等月光。
他们没过去,继续往前,路过石壁边,似有水滴落在手臂,陶荇卷起衣袖抹了下,但觉一点刺痛,低头才见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红痕,并非只是方才水滴之处,其他位置也有几个,红色斑痕,都如指甲盖般大小,血肉已溃烂。
因为不算大,而溃烂度也不深,陶荇之前没觉得疼,也就没发现。
身边莹白指骨拉起他手臂,愧道:“活人在这里久呆,就是这样,会腐烂。”他看着那些痕迹,“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帮你复原,疼吗?”
“不疼。”真不疼,要不是抹了下,都没感觉到。
“三天尚还好,再久就不行了。”鹤林言语中透出几分不舍,“通道每个月会在月光照满的时候开启,十五分钟左右关闭,然后,三天后月光回照,会再开,第一次进第二次出,不可逆转。”
他迟疑片刻,继续道:“如果你愿意来,每个月可以在这里呆三天,但是也有风险,诸如,万一你在第二次开启时没及时离开,就只能等一个月,可……你是活人,等不了一个月,至多十五天,你就会全身溃烂而亡了,陶先生,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还会再来?”
“我想好了,我要来。”陶荇笑道。
鹤林眼中绯红的光闪烁几下,放下他手臂,轻轻将那衣袖卷下来:“其实,你只要能帮忙修陵园,对我们就已经有很大帮助了,不漏水的话,我们会慢慢恢复坚固的。”
“你也说需要慢慢恢复,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陶荇道,“而且,我不只是过来帮你们接骨,也要来看你。”
鹤林错愕抬头,须臾后,双手指骨在胸前搅了几圈,垂首往前走。
陶荇一笑,跟过去,又走几圈,把漏雨位置大致确定,再回到岩石边时,看那边已经没骨架了。
他们终于对血肉之躯没了新鲜感,今晚是变够了,就都回了。
月光还在,如轻纱覆在石上,鹤林驻足:“月光真美。”
在人类世界的寻常所见,在这里是奢侈,陶荇点头:“的确很美。”
“好像不早了吧?”
陶荇看看手机:“凌晨三点半。”
“你要休息了。”
“反正也睡不着,天亮再睡吧。”
稍许沉寂,鹤林清浅一笑:“你昨天跳的是什么舞?”
“啊?”陶荇回想,“乱跳的,看视频时随便扫过几眼的双人舞,华尔兹什么的吧,我真的不清楚。”
鹤林试探着道:“不管叫什么,你能再教我一遍吗?”
“好。”
白骨雀跃走上岩石,月光洒落周身,他站定回头,躬身伸手:“陶先生,请与我共舞。”
陶荇抬手牵住他。
浮光晃动,掌心中的手徐徐变得柔软,月下白骨渐生血肉,穿中山装的年轻男人轻轻搂住面前人的肩,款款挪步。
轻缓悠扬的钢琴声回荡,陶荇手覆在鹤林的腰,脚步没什么规律,也不需要有规律,不会彼此踩到就行,还好,他们配合默契。
有血肉的鹤林也有呼吸,相拥的二人鼻息交织,柔白的光下,彼此眼眸中映着对方面容。
那月光不知何时隐去,意兴阑珊的人未察觉。
腰身化为回白骨,眼中幽光闪烁,陶荇低眉笑了笑,搂着白骨继续跳舞。
他的手拢上对方的头,那本来是个摸头发的动作,只是对方已化为骨,他触碰到的是后方头骨。
光滑如玉之中,有个细小窟窿,旁边裂开了纹路,不太明显,不这样触碰无从发现。
陶荇的手微顿,低眉看怀中骨,那白骨沉浸在音乐中,带几分笑意。
钢琴曲停了。
相拥的人回神,陶荇拿手机看看:“没电了。”三天了,手机也该没电了。
鹤林才留意自己变回了白骨:“天应该亮了,陶先生,你要休息一下。”
“好。”陶荇跃下台阶,回头将白骨牵下。
说是今晚离开,但其实通道打开是要过十二点的,白天,陶荇睡了一觉,感觉没睡太久,被白骨们吵醒,大家知道他要走,一定要给他践行。
其实还是溪边聚会,从中午闹到晚上,这晚也没骨想去照月光了,都围着陶荇转,给他带一堆吃的喝的。
鹤林摇头笑:“这里的东西带不出去,不用白费力气。”
众骨惋惜:“那陶先生你现在吃好喝好。”
至晚上,临近十二点,喧闹的白骨们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等待通道开启。
月光照在那个特殊的地方,活人可进,但死人没有机会出去。
他们跟在陶荇身后,看那岩壁缓缓透明,苔藓消失,石块消失,露出一个洞口。
陶荇走上前,鹤林相随,其他白骨们却不敢再往前走。
他们只探头看着,目送他。
跨过洞口,一面巨石,绕过巨石就是台阶,往上走,月光幽幽落下,迈台阶的鹤林徐徐变为血肉之躯。
台阶之上,是那时掉落的洞,一个长长的阶梯自上而下,仿佛天阶一般垂落。
“你上次是借着通道打开,过来修陵园?”陶荇踏上梯子,问身边人。
“是啊,平时没有阶梯,我也上不来,这个位置是漏水点。”鹤林牵着他手,一直到阶梯最高处。
草木泥土与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人类的世界已近。
月光落到两人的肩,陶荇回头:“你下去吧,下个月我一定准时来,对了,下个月还是这个日期吗,不会赶上下雨天吧?”
“不是,月光照满的日期不固定。”鹤林道,“你不问,我本来也要告诉你的,下个月在13号晚上来。”
“好,那……我走了?”
鹤林微垂眸,稍许思量,在他头顶画了一圈。
陶荇抬眼:“什么?”
“出去你就知道了。”鹤林少有的露出几分调皮,“卖个关子。”
“啊?”陶荇笑了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好,我走啦。”
说罢,一跃跳出洞口。
落脚站稳,立刻回头看。
只见一片平坦草地,没有洞口,也没有阶梯上眉眼温和的人。
夜半的陵园,荒无人烟,只有薄雾四起,风声如鬼泣。
仿佛这三天所见,只若一场昳丽的梦。
第050章 墓地白骨(6)
陶荇没有走。
他从兜里掏出个葡萄, 这是今天临走时悄悄拿的,漆黑陵园看不清什么,但能感觉到, 掌心一点灼热, 葡萄化为了粉末,如燃烧的黄纸般,一吹,就散落无踪。
果然,里面的东西带不出来,出来后就会化为灰。
试验完,他就近靠坐在坟边。
手机没电,反正也没人打扰,他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既然都与这里的鬼打过交道了, 那么安静陵园和冰冷墓碑,已经没什么可怕。
现在太黑,又没灯,他要等天亮看一看墓碑上的名字。
鹤林说过,通道在他的坟边,那么现在靠着的,就是鹤林的坟。
是可以先回家,天亮再过来, 可是,原主家里貌似一堆事儿, 谁知道回去后多久能处理完。
与他近在咫尺的地下。
鹤林走下阶梯, 月光已散,通道关闭。
走到岩石边, 听窸窣响动,回头见那台阶有身影闪过,他快走几步追上那身影,悬起的心落下,无奈对那个小骨头道:“小才,不要跑到这边来,等会那边洞口关闭,就回不去了。”
小才疑惑:“回不去会怎样?”
“这里是活人与死人通道的交界点,我不知道留在这里会怎样,但我知道,鬼不能久留人类世界。”
小才似懂非懂:“可是,我听到小狗叫了,我想去看看,鹤先生,你听到了吗?”
鹤林摇头:“没有啊。”
“但……”
“我们怎么能听到外面的世界呢?”鹤林说。
“有道理啊。”
“快进去吧,洞口快关了。”
小才应声,连忙跑过来,三五步下了台阶,走进微光浮动的洞口。
身后,鹤林于幽暗台阶处缓缓抬眼,眼中绯红火焰明灭不定。
陶荇靠着墓碑不知不觉睡着了,刚打会儿盹,忽被些许声音吵醒。
他警觉坐起,但听草丛响动,有什么东西在那草堆中!
他不动声色,定睛看去。
杂草晃动,被拨开。
陶荇握紧手。
草堆探出一个爪子。
陶荇挥拳而去……去到一半骤停。
周围虽黑,但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能看见一些景象轮廓,此刻,他握着拳头,眨着眼睛,看那草堆里窜出一只小黄狗。
小狗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看到人,仿佛见救星般,呜呜汪汪摇着尾巴,爪子轻轻探了下陶荇的鞋。
“你是流浪狗吗?”陶荇抚抚心口,重新坐下,“吓我一跳,可我现在没有什么吃的给你。”
小狗呜呜两声,卧在他身边,耷拉着头,不再动了。
它好像也不是要吃的,只是想偎依个人,陶荇笑笑,闭眼继续休息。
天光微启,陶荇睁眼,先看到卧在自己脚边的小黄狗,黄色卷毛脏兮兮的,有不少脱落,又有的过长盖住了眼,瘦骨嶙峋,真是流浪狗。
他一动,小狗就醒了,圆圆的眼睛分外明亮,可怜巴巴看着他。
“你等会儿跟我走吧。”陶荇说,“不过我现在有点事。”
他转身,看向墓碑。
杂草丛生,无人打理,碑上覆满灰尘,这个坟墓至少有二三十年了。
他擦拭着灰尘。
经年风雨,那碑文颜色已掉,他极力辨认,从斑驳照片上看见一点熟悉的眉眼以及浅淡的字迹。
鹤林本名:林鹤卿。
挺巧合的,白骨们在下面给他用衣服花纹取的名字,三个字蒙对了两个。
林鹤卿,生于1972,死于1992,享年二十整,去世迄今三十二年。
看不见什么生平简介,也不知墓碑是谁所立,可能,当初就没有写。
死去三十多年了,他的家人或许已经搬离此地,或许将他遗忘,亦或许……也不在了,反正,早已无人来扫墓。
陶荇轻抚墓碑,将那灰尘擦拭得干干净净,再把坟前杂草清理,然后起身到别的地方。
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旁边,阳光明媚,视线清明,地上平坦,毫无变动痕迹,依然看不见掉进去的那个洞。
他沿着墓碑一个个去看,有的也像这样照片字迹斑驳看不清,有的还算新,偶尔也见摆放着花束的。
这一排没有熟悉面孔,他走到路口,抬眼看前面一个坟边摆放了花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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