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痛轻呼了一声，轻拉衣领，侧头看自己的伤。
这个动作正好背对着陶荇，自他视角看过去，但见那机器人跪坐在地上，单手拂过长发，肩上的衣褪下，白皙的肌肤上几点红痕，他轻轻抚着红痕，几分痛楚隐于眉间。
陶荇微眯眼，等了会儿，看他只会摆这一个动作，并没有下文。
他笑道：“天霜，你怎么了？”
机器人回头：“不小心把水弄洒了，对不起，我立刻给您重新倒。”他的指尖拂过红痕，缓缓拉衣。
“不用。”陶荇道，“你是不是烫到了，过来我看看。”
那手指一顿。
［降低排斥。］
机器人道：“是。”随即起身走到床边。
“转过去。”
天霜听话转身，坐在床边。
陶荇伸手，拉开他的衣领，手指点在那肩上。
天霜颤动了下。
［降低排斥，降低#%%……］
陶荇在那一道红痕边轻轻画圈：“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给你抹点药？”
“这只是仿人类肌肤，不用抹药，稍等一下就会自动修复。”天霜的声音也微微颤。
“多久能修复啊，你这样我会心疼的。”陶荇的手指缓挪，挑着那衣领的边缘。
［降%&￥］
“很快。”天霜忽然一把拉回衣领，起身，“殿下，地上我还要收拾一下。”
陶荇微勾嘴角，收回手：“那你收拾好了，晚上到我旁边睡，不看着你的伤痕消除，我睡不安心。”
天霜咬了咬唇。
陶荇觉得，他现在的表情比之前丰富了，以前那一成不变的笑容都是计算好的，而现在，许多神色表情似乎没有经过计算，也没有受到管理，是无意识显露出来的。
机器人道：“进休眠仓能够加快伤痕修复，能否请殿下容许我今晚回仓？”
“是吗？”
“是的。”机器人没有说谎。
陶荇沉默了会儿，笑道：“好，你去吧。”
机器人有一丝庆幸，好像也有一些泄气，头上出现一堆乱码。
不过，第二天，他再出现时，又是神清气爽一机器人了。
今天，他刚出来，头上就出现了一行字。
［降低排斥，降低排斥！］
仿佛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白天陶荇不在，皇帝对他越来越器重，他最近挺忙的，而今天回来得更晚。
他一进殿，天霜就迎上来，推他往里走。
至内殿中间，地毯上有一个折痕，轮椅推上去咯吱一声。
陶荇低头看看轮椅，再抬头看看身后人。
但见那机器人手一松，脚一滑，往前一个趔趄，身子“不经意”一转，然后……扑到了陶荇的身上。
惯性让他往前倾来，四目相对间，双唇几乎相碰。
大概在他的计划里，这唇本来是要碰到一起的。
但是，他排斥。
可他又很纠结，头上一直出现乱码，似乎意识到昨天的“勾引”因为他没做到位而效果不佳，今天必须要加把劲儿。
乱码嗒嗒不断，闪来闪去，他就这样坐在陶荇身上，在鼻息交织的距离，陷入两难之中。
他不动，陶荇也不动，安心看他下一步动作。
又等了半晌，那乱码还在闪。
“好吧。”陶荇暗暗摇头，不为难你了。
他稍往前倾，鼻尖碰到天霜的脸颊。
只要这么一接近，就会触发天霜的排斥，他会迅速起身要回休眠仓。
鼻尖相抵，天霜的眼眸的确动了动。
头上的嗒嗒声陡然一停，继而迅速转变成一行字。
只是，那字迹闪烁太快，等陶荇抬眼时已消失，他没看到。
是以，他也不知，那一行字是：［解除排斥。］
天霜忽然伸手，勾住陶荇的脖颈，下巴一抬，吻住了他的唇。
陶荇：“！！”
他收回目光，只对上天霜闭上的眼眸。
机器人眼睫轻颤，吻得生涩，仿佛觉察到他的目光，停了动作，缓缓睁眼。
［这样……应该够了吧。］他想。
他轻轻后退，唇上几分盈润，明明没有气息，可他仍有气息不稳之感，心间的电路板灯光快速闪烁。
陶荇懵了一瞬，然而只是一瞬。
之后，心念大动。
不够！
他按住天霜的后脑勺，将他一拉，回吻了过去。
机器人那迅速闪烁的电路板忽然“咔嚓”一声，骤然停了。
唇齿相缠，温软相抵。
明明排斥解除，该无所畏惧，该游刃有余，该好好用数据推算下一步怎么做，可是，所有的程序，数据，代码，都乱了，什么也推算不出来。
电路停了一瞬后又开始闪烁，可是比平日闪烁得快了许多，好像要从机器人口里蹦出来，他的脸上开始发烫，身体里产生了一股奇怪的电流，是日常运作的程序里没有的。
是不是漏电了？
也许是，电流仿佛丝丝分叉，从触碰的唇间，一路化为丝丝缕缕，遍布他身体里每一处。
电流越来越热，流窜得越来越快，他几乎承受不住。
他睁开眼，轻轻推了一下。
陶荇微微喘息：“怎么了？”
天霜忽然不敢与他对视：“我的电路好像烧了。”顿了下，他道：“殿下，我可以起来了吗？”
陶荇深邃的眼眸打量着他，片刻后才松手，往后靠在椅背上：“起吧。”
天霜慢慢起身，等“气息”稍微平稳，他抬手抚着心口位置。
电路板还是跳动得很快。
［开启纠错程序。
错误说明1：‘排斥上床’已确认解除，但仍胆怯。
错误说明2：既然胆怯，却又有向往，这是“互斥”的。
错误说明3：既然向往，却又不敢直视，依然是‘互斥’。
另心跳过快，怀疑电路板损坏，全身发麻，怀疑有漏电，脸颊发烫，怀疑主板温度过高。］
一团乱码后，新的字迹浮现。
［未查询到错误，机体零件也没问题。］
天霜一惊，无意间抬眼，正好对上陶荇的目光。
陶荇淡淡一笑。
原来他解除排斥了啊。
080道：“是的，宿主，按系统程序来说，他应该要勾引你上床了，可是他怎又把你推开了。”
080重新过了一遍天霜方才头上的话，想了想：“他好像……产生了更复杂的情绪。”
“是吗？”陶荇笑道。
“我觉得是，对了，宿主你现在要干什么？”系统道，“他的‘排斥’解除，如果你真要拉他上床，按理说他不会再使什么小动作，但是，他有了更复杂的情绪，也不一定，他现在的想法更难捉摸了。”
陶荇向天霜道：“今晚到我床上睡。”
080：“……宿主你这么直接啊。”
天霜的脸瞬间又变得一片红：“我，我……”
080又道：“这产生更复杂的情绪后，怎么突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陶荇把系统按回去，对面前人道：“不愿意？”
天霜抚着心口：“殿下，我的程序好像也出错了，我需要回休眠仓再检查一遍。”
没待回应，他已转身而去。
“检查完了，来床边陪我。”陶荇朗声道。
“是。”舱门缓缓阖上。
殿内落进一片昏暗中，陶荇自椅后取出一盒，“咔嚓”一声打开，盒子里面，一个叶子形状的莹白之物，微泛柔光。
那是天霜的原始芯片。
第087章 机械之芯（11）
大概一个星时后, 天霜从休眠仓出来，走向床边，那脸上的红晕还没散, 看来休眠仓没把他修复好。
陶荇道：“检查出错误了吗？”
天霜摇摇头：“程序说没有错误。”
陶荇点头：“过来。”
电路板又开始闪烁, 天霜迟疑了一下，往前一步，却是避开陶荇的目光，随后，躺到了床上。
陶荇：“……不是，我没让你躺，我只是让你坐旁边。”
天霜：“……”
机器人连忙起身，乖巧坐在床畔：“殿下有何吩咐？”
“你的‘同胞’芯片被毁，身躯损坏, 如果拿到芯片, 你用什么办法能把他们救回来？”陶荇问。
提起这些事，天霜立刻认真道：“我的芯片中蕴含强大能量，用这个能量可以激活他们的破损芯片，至于身躯，只要芯片能量回归，找寻零件能修补。”
他还是不会现编谎言，这些话说的是真的，至少, 他认为是真的。
“把你的同胞救回后，你什么时候回来？”
天霜：“回来？”
“怎么啦？”陶荇眨眼睛, “你是我的管家啊。”
天霜沉默须臾：“等救回他们, 我会将芯片与我自己融合，届时, 管家系统芯片……我要毁掉。”
“所以，你不打算做我的管家，也不打算回来了？”
天霜轻抿了一下唇，没有回话，他以为陶荇让他到床边，会深究他刚才主动的那个吻，可是对方什么也没说。
“你不回来，那你之后要做什么？”陶荇问。
天霜眼眸一闪。
［自是携超智能机器人与人类决斗。］
他头上的目标清晰明显，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陶荇轻轻一笑，抬手拉住他：“这么说，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天霜怔了怔，但觉手中被塞了一物，他低眉，赫然见自己的芯片在掌心。
电路板又开始狂跳，那些刚丰富的情绪一瞬间乱七八糟：“殿下？”
“我已经拿到了，给你，你走吧。”陶荇的笑意温和。
天霜怔怔看他，好一会儿，才又道：“殿下……”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仿佛语言都缺失，数据一片凌乱。
“要不我送送你吧。”陶荇下床，“扶我一下。”
天霜连忙将他扶上轮椅，按照他的指示推到大殿后方，夜深人静，繁花满枝，花丛之上停着一个飞行器。
陶荇道：“去吧。”
天霜将芯片隐入手掌的皮下，他现在不能融合，还需要用这上面的能量去激活其他机器人，如果融合了，那就只能变成他自身的战斗技能。
然后，他往前走了几步。
而后，脚步微顿，又转身跪下：“殿下，您拿了芯片，放走我，陛下是否会责罚您？”
“我是皇子，不会。”
天霜沉寂须臾，磕了几个头，再抬眼时，眼中覆了几分悲哀。
［人机战争，结果一，人类灭亡，结果二，智能机器再次被摧毁，结果三，两败俱伤，谁生谁死无从定论。
无论哪种结果，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不知是不是陶荇的错觉，他的心声语言好像多了点口语化，不再是完全依照数据分析。
那字迹消散后，天霜又磕了一个头：“主人，谢谢您，再见。”
按照管家系统，他应该叫陶荇主人，但他日常不愿意叫，一直随着侍者们叫殿下，现下，大概是没留意。
然后，他起来，转身上了飞行器。
陶荇忽然道：“天霜？”
窗户打开，机器人回头。
稍许沉寂后，陶荇道：“你方才……为什么要吻我？”
天霜神色一动。
本以为他不会问了，没想他还是问出了口。
无数次想要伤他，杀他，他从没问过为什么，而现在，他问那一吻的用意。
机器人又感觉自己的电路流窜，迟疑须臾道：“管……管家系统里，本有与殿下亲近的程序，这是我的……职责。”
陶荇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摆手：“再见，你去吧。”
天霜收回视线，机器启动，一阵疾风拂过花枝。
自飞行器上向下望，花丛中那人一身白色睡衣，长发未束，仰起的脸上，微带笑意。
机器人抚了一下心口。
电路板莫名有点疼。
航行的飞行器叮咚一声，仿佛碰到了什么，紧接着一道幽绿的光缓缓从窗上贴过来。
天霜：“1号前辈，您怎么来了？”
那光“流”进舱内，略微苍老的声音响起：“感应到你要回去，怕路上出事，特地来接你。”
“谢谢前辈，芯片我已拿到了。”天霜看看那道光，那是垃圾星上唯一还有意识的机器人，他是第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没有名字，就叫1号，身躯已毁，意识依据半损毁的芯片残存能量，可以幻化成虚拟的光。
1号动了动：“太好了，你是我们的希望。”
天霜又回头看了眼花丛中的人。
已经飞远，那个人影在眼中只缩成小小的点，他的周边密密麻麻，仿佛突然汇聚了很多人。
驾驶飞行器的手抖了一下。
虚光察觉他的情绪，缓声道：“超智能机器的优点，能够迅速学习人类的思维，可这也是缺点，学会了人类思维，就容易生情感。”
天霜的眸光一动，电路板狂跳了几下，眼前闪过无数情绪数据。
半晌后，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道：“我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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