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见摆了摆手,解开了二管家的禁言,对越荒州、张道一道:“走吧。”
三人越过百里燃一行登了船。
百里燃暗地里咬牙,瞥了眼二管事,冷哼道:“废物,还不快滚过来!”
说完,他一拍圈椅。
椅子凌空飞起,带着他登上了船。
二管事刚刚膝盖和大地来了次碰撞,也不知骨头裂了没。
听到百里燃的话,他忍着痛连滚带爬跟上了百里燃。
这艘大船共有三层,此时三层之内已有不少在其他渡口登船的乘客。
依照百里燃的脾气,早就将他们都赶下去了。
不过由于刚刚撞上了铁板,在船上他也不好发作,只能愤愤不平地抱怨:“为什么非要搭船?大哥真是脑子有病。”
大管家沉默地跟在百里燃身边,只要百里燃按照家主的指示行事、只要百里燃没惹出大祸事,他都闭口不言。
二管事刚刚办事不利,现在反而更加殷勤地贴过来。
“公子,公子别气,我这就安排最好的房间给您和姑娘们。”
何不见则漫步在走廊上,好奇地用灵识探查这艘船。
“这么大的船,也不是法器,也没有扬起风帆,我也不见上面有什么阵法……”
“它是怎么能逆流而上的?”
这连张道一都不清楚了。
“我没来流泪河上乘过船……”
很快,何不见就得到了答案。
他的灵识看到二管家跑到了甲板上,找到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怪人,从怀中掏出一把信香,点燃后插在怪人身前的香炉里。
“船公船公,船费已付。”
“顺风顺水,直到河源。”
盘膝坐在甲板上的船公猛地低头凑近信香。
信香上冒出的烟凝为细细的两股,投入到船公脸上应当是鼻子的位置。
船公深深吸着,低下的头越仰越高,烟柱越拉越长。
信香燃烧的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信香柱头上的火星就湮没在了香灰中。
船公发出嘶哑的声音:“不够。”
“不够?!”二管事炸了,“这可是被一百位百姓供奉了百天,用了上好香料制成的百日香。”
“一百位百姓的信仰还不够吗?”
“不够。”船公还是吐出这两个字。
二管事脸上露出挣扎之色,良久,他从袖口里掏出六颗表皮鲜亮、水灵的鲜果,放在船公面前。
这回,船公道:“够了。”
二管事啧了一声,转身离去。
何不见的灵识分明看到,他袖口里还有一颗果子。
何不见忍不住传音给越荒州和张道一:“乘船这一趟到真是丰富了我的见识,我好久没遇见过这等恃强凌弱、又贪滑自私之人了。”
张道一不在意地笑笑,他常在各大世界游历,除魔卫道,见过太多难言之人、难言之事。
“能拜入四大宗的人,性情或有缺点,张狂也好、争强好胜也罢……性情虽然各有缺点,却少有这般不堪的。”
“我们这些修士远离尘寰,久而久之,也忘了人之性情中最幽微难言、灰暗不堪的部分,也就少了一份警戒。”
“也因此,常常有大能、老怪重入红尘,以世人千面、红尘百态作镜鉴,反照自身,审视道心。”
“也不能太沉溺世情中。”越荒州道。
何不见也点点头,道:“我们也去交船费吧。”
三人迈步走向甲板。
此时何不见已经大致搞清楚船公究竟是什么了。
船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凡人肉眼看不穿,但修士的灵识一扫,就能发现蓑衣下其实是木头。
没错,这船公是一块被雕成了人形的木头,木料还和这艘大船相同。
也不知是船生了灵附在了木偶上,还是某个孤魂野鬼贪恋供奉附在了木偶上,渐渐木偶化为了船公。
船公受了供奉,有了神力,以自身力量驱动大船。
何不见走到船公面前,不由得感叹翊圣世界当真适合神道,连木偶稍微受到供奉都能化为船公。
“我身上也没有信香,没有鲜果,不知灵石能不能作供奉。”何不见传音给两人。
“试试。”越荒州道。
张道一思索片刻,道:“我身上倒是有些和信仰有关的材料,我绘制符箓时,有时会用到香灰之类的东西。”
“没事,我先拿灵石试试。”何不见道,“实在不行拿点丹药和百里家的人换点信香,想必他们会很乐意的。”
何不见从储物法器里,先取出一块下品灵石,放在船公面前。
船公又一次猛地俯下身,在灵石上左右摇摆,随即猛地深吸一口气,将灵石吸进体内,生怕何不见反悔一样。
“三个人,一块不够。”
“三块。”
“一共要三块,这样的。”
何不见笑了笑,又取出五块下品灵石放在船公面前。
“三个人的船费,再加三间上房。”
船公立刻道:“成交。”
三人上到大船第三层。
大船第三层,除了百里家的人之外,每个房间都空着。
本来三层价格就贵,住的人少。
住得起第三层的人,也不敢招惹百里家。
一看到百里燃的架势,他们就识趣地搬去了第二层,给百里燃空出了第三层。
何不见三人可不怕百里家,第三层清静少人,正适合他们。
张道一跟他们道别,选了间房就进去了。
何不见与越荒州则进了同一间房。
何不见选的是临河的房间,一推开窗就能看见奔流的河水和辽阔的江景。
此时天色全黑,弦月如钩,却钩不破薄云。
天空宛如被一层轻柔的纱笼罩着,月光与星光都朦朦胧胧。
“哗哗哗……”
川流不息。
越荒州从自己的储物法器里取出一坛猴儿酒,给何不见倒了半坛。
何不见接过抿了一口,感受着馥郁的百果香气自舌尖蔓延到喉中。
“怎么连一整坛都不舍得分给我,只分我半坛?”
越荒州靠着窗框,望向江景,道:“除去此坛,只剩最后一坛。”
“原来不是小气,是舍不得啊。”何不见托腮。
“没什么舍不得的,下回碰见其他好酒再买点。还有灵果。”
“嗯……虽然修行之人不重口腹之欲,但下回再遇见好景致,没有佐景的好吃的,总觉得少些什么。”
第145章 夭娘
三层的房间内。
二管事躺在床上, 船只晃动,他的鼾声连绵不绝。
渐渐的,睡梦中, 二管事听到一个声音絮叨个不听。
“大管事神气什么,他再怎么神气也不过是个管事,他怎么管得了二公子?”
“大管事是奉家主的命来的,当然管得了二公子。”
“哦,家主?老家主还没死呢,大公子就等不及自称是家主了?”
“大管事奉家主的命令,是家主的人,二公子能放心去信大管事吗?”
“我才是二公子身边人, 大管事算什么, 二公子到底还是离不开我的侍奉。”
“可是今天我被那三个妖道打跪下时,二公子一点没给你出气。”
“是,我体谅二公子,那三个妖道确实有点本事。”
“可我也是奉了二公子的命令去赶人的,我被打了,怎么连伤药都不赏给我?”
“别说伤药, 连一句夸我忠心的软话都没有,还骂我废物。”
“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二管事的眉毛拧得死紧, 他的鼾声不知不觉停了, 眼皮下的眼珠快速转动。
他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要甩掉那让他不喜的声音。
可那声音, 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是不是杏娘、桃娘那两个小贱人在二公子耳边吹枕头风,才让二公子厌烦我了?”
“还是大管事针对我?”
“不, 大管事那么厉害,哪里需要挑拨我与二公子之间的关系。”
“那两个小贱人什么都不会, 就会奉承着二公子。”
“上次我想摸摸她们的肩,还敢去二公子面前哭哭啼啼。”
“没错,没错,我是二公子的好狗,二公子也该知道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第二条这么用心去舔的狗了。”
“就是那两个小贱人!”
“该死的贱人!”
二管事呼出一口浊气,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浑浊的怒火。
他糊里糊涂站起身,因船舱摇晃踉跄了两步。
二管事就这么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大船逆着水流飞速前行,流泪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点凄楚缥缈的哭声。
哭声似远又似近,在朦胧的夜色和水声的掩饰下并不清晰,除非专注倾耳去听,否则完全察觉不到。
“呼哧,呼哧,呼哧……”
二管事喘着粗气,沿着走廊走向二公子的房间。
这时,大船一个颠簸,二管事站立不稳撞到了船边,他下意识伸手撑了下才没一头栽进河里。
这一下子给他吓出了冷汗,睡迷糊的大脑激灵一下,清醒了些许。
二管事再抬头时,看到三层船头围栏处立着一位女子。
她背对二管事,身着天水碧色轻纱罗衣,微垂着头。
看到她后,二管事才注意到夹在水声间的哭声。
是她在哭?
她是谁?
二管事用力闭了闭眼,上船前受过的窝囊气再次涌上心头。
管她是谁。
这三层就两个女子,一个桃娘一个杏娘。
左不过就是这二者之一。
怕不是惹了二公子生气,被赶出来,在这里偷偷哭呢。
教训教训她。
替二公子教训教训她。
我可是管事,她不过是个侍奉的婢女,连个妾都不是的东西。
二管事大踏步向着船头走去,脚步急切许多。
这时,他面前一步的距离内,一扇房门突然弹开。
“当!”
“啊!”
一声巨响和二管事的惨叫同时响起。
二管事走得太急,刹不住脚,整张脸结结实实拍在了门板上。
鼻梁当场撞断,两道鼻血从鼻孔里淌出来,额头更是高高肿起。
“怎么回事?”大管事推门出来,厉声道。
二管事这一声惨叫,把整条船都惊动了。
百里燃也打开门,不悦地看过来。
恰在这时,船头哭泣的女子似乎也被二管事惊动了,也回头看了一眼。
朦胧的夜色下,一张清丽脱俗、犹带泪痕的脸,让百里燃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姑娘……”百里燃迈步走出门,向着船头走去。
二管事捂着脸还在哀嚎,他的鼻血流了一脸和一手,耳边那个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门板弹开的那间房里,张道一潇洒迈步出来,看着二管事的惨状,只冷哼了声。
二管事抬头看见他,认出他是码头上三个妖道之一,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去死!去死!!!”
二管事从怀中抽出一把罩着乌光的匕首,向着张道一扎了过去。
张道一伸出手,轻飘飘越过匕首抓住二管事的手,猛地压腕向下方用力一折。
“啊——”
二管事的手腕被张道一轻松废掉,他手中握着的匕首也“咣当”一声掉在船板上。
张道一没有松开手,而是将二管事向自己的方向一拉,另一只手抓向二管事的头顶。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张道一从二管事头顶揪出一道灰色的影子。
“啊!”
又一声二管事的尖叫响起,不过这次却不是出自二管事的口中,而是张道一手中影子发出的。
灰影扭动挣扎着,不断用二管事的声音咒骂着。
“百里燃你个孬种,活该争不过你哥,连自己的狗都护不住!”
“都是废物!”
“妖道放开我!”
张道一一手掐着影子,另一只手松开二管事的手腕,紧接着收回手往腰间挂的流火金铃上一敲。
“叮!”
一声清越的铃铛声响起后,张道一手中的那道灰影化为飞灰。
“是非鬼。”张道一放下手,解释道,“这样的小鬼自人心中诞生,最爱在人耳边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张道一看着狼狈的二管事,冷声道:“这位管事,所谓‘心有是非人,招来是非鬼’,你会被是非鬼缠上,也是因为你心中有太多是非。”
何不见这时也推开门走出来看了眼二管事,道:“是啊,刚刚那只鬼絮絮叨叨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若你再不出门,我们恐怕要进你的房间帮你解决一下了。”
金丹修士的灵识覆盖整艘大船轻轻松松,何不见把一切都听在耳中,只是张道一先一步出来管了。
“我……我……”二管事这时才清醒过来。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干的事,和是非鬼说的那些话,人都凉了。
二管事“扑通”一声给百里燃跪下,嘴唇颤抖着。
往昔那些轻易就能说出来的奉承讨好的话,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110/139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