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卡斯发疯似的抠破身上所有带痕迹的水泡,大摇大摆招摇过街,每一个路过他的人都匆匆避开,看他的眼神仿若在看一个死人,一个怪病感染源。
他一路走啊走,漫无目的,走到了中央广场。
中央广场是这座卫星城特意规划好的广场,为的就是纪念瓦卡耐拉中孕育了他们所有精灵的伟大的生命树。
之前的精灵都是生命树本体亲自孕育,而之后外地人出现,生命树无法亲自孕育这么多生命,于是分出枝干,让精灵们带着栽种到别的城市,和主体一同承担诞生小生命的责任。
而那些暴动的人们唯一没有攻破的,就是中央广场,精灵就算是死也要保护他们的母树。
摩卡斯站在广场外围,看着那些疲惫而警惕的守卫,忽然有了个恶毒的念头。
他死了,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生命树给了精灵生命,那么就由他来,亲手摧毁精灵一族的根!
摩卡斯大笑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旋风般冲进中央广场,那些耗尽了气力的守卫根本没来得及阻挡他,眼睁睁看着兽人四肢着地,从地面一跃而起,扑上三四米高的高台台面。
那棵分根的生命树就栽种在高台最中央,安安静静,随着风略微摇摆自己的枝叶。
它仍然在肆意生长着,通体碧绿透明的枝干下流动着清澈晶莹的汁液。
那是树的血液,是它成长的心脏。
摩卡斯看到它的那一刻,完全被吸引了。它是那么的晶莹,那么美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仅仅是站在它面前,都能感受到磅礴的力量从头顶灌入脑海。
兽人愣怔片刻,头一次生出“不然我还是走吧,不要破坏它的宁静”的念头。
然而他不经意间低头,大震。
……他手臂上那颗巨大而丑陋的水泡,莫名其妙小了一圈。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很多细节:为什么一直以来流传的怪病只存在联邦、兽人和侏儒间,就连地精较为封闭的王国也有零零散散百例,而精灵,却没有一个。
——因为,因为他们拥有生命树啊!生命树居然可以抵御怪病的侵袭!
这个发现几乎让摩卡斯陷入无与伦比癫狂的狂喜中,而身后追上的守卫又及时拉回他的神智。
他来不及多加思考,弹出藏在指间的锋利指甲,对着娇小的生命树枝干轻轻一划,饱满的树液喷涌而出,被他囫囵个儿接下。
他大口吞咽,几个呼吸间,树液几乎要被他吞咽殆尽!
“下来!”
“不许动!”
“你要对生命树做什么!!!”
他听不见了,他什么都听不见,满心欢喜地咽下树液,生命树中蕴含的那些充足的、来自神的魔力,完全转换成甜美的感官刺激,令他上瘾……完全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他想要一直喝!一直喝!喝到他就算被守卫一剑砍下头颅都无所谓!
然而,树液很快就空了。
他懵懂松开獠牙,看着这棵原本生机勃勃的生命树在转瞬之间发灰,从枝叶顶梢变得空虚,原本翠绿的生命树陷入虚弱,鲜活的颜色一点点沉寂。
在他注视之下,这棵生命树……枯了。
摩卡斯吞咽了口口水,他很明显能感觉到,身躯中流传着数不清的力量,充裕的他几乎能一掌劈开高台地面。
他低下头,看着身上的疮疤在生命力的治愈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摩卡斯恍惚着,他隐约感觉到,他不用死了,他可以活着。
在守卫的视野中,那一口咬折了生命树的兽人仰天嚎叫一声,猛地冲入森林,不见了踪迹!
第二天,生命树汁液能治愈怪病的消息传遍整个极西森林!
无数深受困扰的人们骤然遇见希望,还不敢置信。
他们托人打听,口口相传,在第一个治愈的兽人那里,获得他亲口肯定,他们近距离观看他身上疮疤已经干瘪的痕迹,以及挠破水泡留下的永久印痕。
他说的,是真的。
那棵生命树,也的确被某个人折断,喝干其中的汁液,已经空了。
人们听见自己心中一道墙,轰隆一声,那些关于生命树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印象在此刻坍塌,碎成宛如这座城市遍地尖锐的废墟碎片。
无数红了眼的人们攻入精灵卫星城,他们知道,每一座城市,都栽种有生命树!只要喝下树液,说不定只用一口——不用太多,就一口,他们就能获得抵御怪病的能力,重获新生!
但是生病的人太多了,他们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喝上那口救命水。
他们争分夺秒,潮水般往极西森林中涌去,抢夺生的希望!
第206章 chapter.205
极西森林发生的一切, 远在联邦的人类或许听说过一星半点消息,但对他们来说,还是眼前利益更为重要。
迪夫拿到了来自北边五六座城市与南边零星几座城市的支持——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固守旧制度的金徽章们就算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有傻子愿意把自己天大的权利让给一个无名小卒。
他还去了外地人建立的城市, 惊叹他们远超当下时代的审美和技术发展, 最后在玩家投票中, 拿到了蔚蓝城的支持。
这事儿在玩家论坛沸沸扬扬了好多天, 有人认为这是在为蔚蓝打入联邦做好的铺垫,也有人认为这么做会得罪南方城市,使他们发怒切断互通有无的商路。
哦, 不用他们切断, 前段时间地精发疯, 自己带着大批亲手建立的商队, 跑回自己的老巢, 在那之前, 甚至恨不得把各地的地精商会建筑也一块儿搬走。
物价疯涨,犯罪率无限升高, 这下整个联邦都乱成一锅粥,所有人跟吃了风油精的耗子一样满锅乱窜。
其间, 不仅仅城主府的势力互相斗殴,还有别的力量不断注入筹码, 例如冒险者公会、骑士公会,也在混乱中打得不可开交。
平民在家里瑟瑟发抖, 有点钱的上层人士在佣人的簇拥下瑟瑟发抖, 大家也没什么两样。
这种情况下,除了斗殴格外严重的那几个主要城市, 别地的瘟疫感染率大幅下降。
虽然这么说,但之前那些患怪病的人仍在,他们等死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来自不安好心的侏儒报纸,上面写着一个大标题:“精灵生命树能治愈瘟疫!”
红彤彤几个大字,这下无论是谁都连滚带爬从床上爬起来,就算扣子也没扣好,也要把老婆孩子从床上拽起来,商讨怎么去精灵领地。
但联邦现在乱成这样子,他们本来打算绕过混乱,直接离开,但是发现没有居里亚斯宫统一的指挥,根本没法恢复正常的交通系统。
于是又一场莫名其妙围着城主府举火把的示威性游行再次展开。
于是迪夫又莫名其妙获得了好几处城市的支持。
……
巨大的烟囱往天空排放红粉色废气,巨大的黑洞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暗的侏儒废墟。
大地轻鸣。
数不清的银白色机械巨人从侏儒废墟中爬出,前赴后继,它们厚实的玻璃驾驶舱上闪过幽蓝色的光,隐约能看见身处其中矮小的身影——侏儒。
它们好像没有结束,宛若一场巨大的洪流,从深渊底部浩浩荡荡逆流而上。
踩着侏儒废墟干枯硬瘪的土壤,金属巨人们机械性地往前走。
它们的所有动作都不再是遵守命令般的僵硬,而是前所未有的灵活……有人在控制它们的举动。
它们不知疲倦地推进、再推进,直到抵达遥远的大陆另一边,极西森林的脚下。
精灵已然宣布封锁极西森林,驱逐所有外乡人。
那是个阴天,攻城的兽人们见到了前所未有之多的精灵守卫,面无表情地镇守在前往瓦卡耐拉的关卡通道上。
他们拥有强大的魔力和神秘莫测的精灵魔法,甚至随便拿一个精灵出来,都可以在近身肉搏上和兽人打得不相上下。
他们掌控了兽人最重要的经济脉络,如果兽人不听话,就将脉络一根根切断,整个兽人亚王朝将会陷入永无止境的地狱中。
但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那些毛茸茸的、长了腮帮或尖耳的类人生物们鼓起最大的勇气,怀揣着对生的希望和对精灵的恶意,用□□撞开卫星城城门。
他们一批批死在精灵守卫的手下,无法靠近那棵生命树分毫。
兽人转过头,看见地平线上折射出银白色的光。
侏儒带着他们数以万计的机械军团,赶到了。
地图上的精灵卫星城就像一个火柴,点亮了,熄灭了,被人重重画上一个叉,接着全然变灰。
又一个兽人抢到生命树,他仅仅咬了一口,脑袋就被齐整削下,纤弱的生命树掉在地上,转瞬之间枯萎死亡。
这让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些分出来的生命树,能且只能救一个人。
他们的最终目标不是眼前伪劣的赝品,而是瓦卡耐拉里那棵最庞大古老,魔力最充足的……生命树本体!
卫星城节节溃败,城门坍塌,城市被兽人和侏儒占领,或许还有一些浑水摸鱼的人类。
接着是更内部的各大精灵城市,精灵更多,也同样守不住被猛烈冲击的巨大压力。
精灵族的玩家在论坛上声泪俱下的发帖,谁也不想自己生活练级的平静城市变成……变成废墟。他们熟悉的精灵建筑、花纹、窨井盖和街边绿植,都被人摧残得看不出原来模样。
他们努力帮助自己的族人抵御冲击,也只是让这座城市多坚持了几天。
随后,被摧毁了。
帖子里有人回复:想开点,兄弟,或许这就是游戏的更新过渡呢?
是啊是啊,你看我们联邦,最近乱到我都不敢出门了。
本来打算周六和会里的人打周常副本的,结果现在全工会人都猫在屋子里,生怕一出门就被黑衣人暴打……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啊?
还有人提醒他:楼主你小心点,我这边听说联邦有些人类商队要为兽人提供物资,报酬是带他们进精灵领地。物资一旦跟上,你们日子估计更不好过。
他说的很诚恳,提醒的也很到位,但那位楼主再也没有回复帖子,不知道是气到退游戏,还是被杀了准备在复活点见斯尔德。
精灵主城的沦陷要比卫星城迟很多,但终究还是沦陷了。
第一处失守的主城城门大开,这群人没有停下脚步欣赏胜利果实,而是目标明确地奔向瓦卡耐拉所在地。
执事大厅的防御命令,经过层层冗余的执政官审批,终于下发到了每座城市手中。
不过,也晚了。
那股最先突破防守,拧成结的尖刀力量一鼓作气冲向瓦卡耐拉,机械巨人在前面开道,灵活的兽人背着他们的战争祭司,为庞大的金属造物清理杂兵。
他们遇到了强有力的阻挡……不,没关系,会有支援的人接替他们的步伐。
一批批倒下,又有一批批跟上。
总会有一批人叩开瓦卡耐拉的大门。
瓦卡耐拉同样混乱了,他们无暇顾及还在城内,没被驱赶走的一个兽人卖报小孩。
他躲在无人注意的桥洞下,毛发凌乱,满头是结,脖颈清瘦的不像样。
他的脸上、手上,都充满了火药烧焦的痕迹和污垢,之前干净整洁的衣物脏乱不堪,只有卖报的小包仍然维持原样,里面鼓鼓囊囊塞着前几天没卖出去的报纸。
兽人小孩急匆匆把自己塞进桥洞的阴影中,一口咬下汁水充裕的果肉,吃的满手满脸黏腻。
他好几天没吃过正常食物了,全是靠顺手牵羊维持生活。
之前执事大厅发出驱赶外乡人命令时,他因为害怕,选择把自己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角落。他不敢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
他身上还带着些银币,但是,现在还有谁,会把食物卖给一个脏兮兮的、来路不明的兽人小孩呢?
只好满怀着愧疚的心情,从老板家的垃圾桶里拿走一个被虫咬过的苹果。
吃完苹果,他把汁水随便擦在衣服的下摆,从桥洞阴影中探头,因为他听见了呐喊的声音。
是从主城区传来的,恐惧和绝望的声音。
他不大的小脑袋瓜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老板不在店里,为什么满街道的精灵都消失了踪迹,使他可以顺顺利利拿走垃圾桶里的食物。
精灵们……去抵御他们的敌人,他的族人了。
兽人小孩恍然。
在空旷安静的街道,他如同一个幽灵般来回巡逻、游荡,但没有动任何一处无主的东西。最后他停在杂货店面前,尊敬地放下两枚银币,带走店里压箱底的浅灰斗篷。
这只大耳朵的幽灵笨拙地穿上斗篷,戴上兜帽,朝主城区的方向掠去。
他先看见了死去兽人的尸体,被孤零零扔在街道角落,无人处理。
兽人小孩停下,认出是以前经常接济他的饭摊老板,经常和他说,他在这里生活十年了,其实大部分精灵都很好相处,他们只要好好的在这里生活,精灵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的。
他沉默了会儿,挽起袖子,把死去兽人的遗体拉拽到更偏僻的角落,然后脱下外套,盖在他脸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游荡着往前走。
他笨手笨脚爬上屋顶最高处,往远处看,看见城门失守,精灵的魔力宛如最后耀眼的流星般,无处不在闪烁。
他熟悉的花苞饭店、长廊天桥,还有千年风霜都不曾腐烂的三角大厅,那些圣洁而美的造物在一个接着一个坍塌,从外城区开始,骨牌般往内城区倒塌而去。
还有火……火也跟着燃烧起来。
忽然间兽人小孩眼泪划过面庞,不知道是为死去的族人,还是为这座雪白的大理石城市。
一瞬间,时间暂停,所有的声音消失。
兽人小孩感受到自己思维的停滞,他艰难动了动手指,紧随其后,听见仿佛从灵魂里发出的女声尖叫。
她在哭,她在痛苦地哀嚎。
绝无仅有的庞大魔力清空了所有人的思维,精灵们都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是从灵魂的印记上发出来的,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生命的孕育者,缔造者。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眼睁睁看着那棵古老的生命树被一根不起眼的绳索套住。
接着魔力光芒闪耀,机械的蓝光一晃而过,整棵生命树连根拔起,地震剧烈,泥土如暴雨般从天空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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