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之前,他还在想,他和云顿都睡了,那谁来守夜?
不然他还是放弃今天的睡眠,小憩会儿就当睡觉。
被云端立刻制止。
“前半夜我来受,你马上安心睡觉,”人类术士严肃地说,“不许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现在我们打架全靠你,先生,你不能指望一个术士能有多高的攻击力——顶多给你套些稀奇古怪的buff。”
夏顺从地躺下了,斗篷领口拉的很高,灰蓝色玻璃般的眼珠盯着他,还不想闭上。
“你最近……云端最近出来的少了,”精灵说着,眼珠子一眨不眨,“是要走了吗?”
云端一怔。
他摇摇头,过去摸摸精灵的头发,夏发丝漆黑,发质干燥而柔软,和小时候近乎不差:“现在又没什么事情,出来也是单纯消耗时间……这是为了以后更多地陪你。”
夏嗯一声,闭上眼睛,侧过脸。
岩石的背面凹凸不平且坚硬,睡在上面肯定不舒服。
但这样也能叫人在醒来后更快地回复精神、打开视野,是个不错的选择。
见他没了动静,云端迅速下了线,趁着这点时间给自己灌营养液,之后立刻上线回来,岩石背面,精灵姿势都没变过。
第一夜平静度过。
第二天,是一模一样的长途跋涉。
太阳和月亮在他们头顶飞驰,脚下的草地变成沙地再变成草地,意味着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夏的兜帽上落了黄沙,云端看着,感觉洁癖都要犯了,偶尔出来,给他抖抖衣领,抖抖帽子,试图把脏污全部抖干净。
“等到了城市,一定要给你换件衣服……”云端嘀咕一声。
他们是孤独的旅人,但起码,现在有彼此作陪。
第二天夜里要休息的时候,他们找不到可以背靠的岩石,这意味着,夏不得不宿在露天的荒地里,而没有能稍微蔽体的遮掩物。
着实有点麻烦,如果有人要杀他,那四面八方全在漏风。
云端在不远处找了棵枯树。
长得不怎么样,歪歪扭扭,干枯萎靡,好歹树皮还算坚硬,可以当做靠背歇一歇。
两人互道晚安,云端按照惯例秒下线去喝下一顿营养液,惹得室友纷纷侧眼看他。
但他顾不上那么多,迅速带上头盔上线,等登陆界面一过,便发现夏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他心头一紧,但尚且理智,没有立刻呼喊出声。
人类术士抽出短柄法杖,对准地面低声念咒。
立刻一点荧光从他法杖的顶端亮起,在空中顺滑地拉出一道引导线,带他去找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一路飞奔,看见夏半跪在地面上,而对面是一个同样穿了身黑衣服,在夜幕中看不清楚面容的人。
云端;“……”
这个时候就恨自己为什么是个身体毫无天赋加成的人类,如果拥有侏儒的黑暗视物,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对面人冷硬地发声:“介于你是我的后辈,我不介意告诉你,执事大厅用了点特殊手段,通知荒野及附近城市所有的驻守刺客来杀你。真是难以理解,他们居然还有这样忙里忙外、慌里慌张的一天。”
衣物簌簌声下,夏站了起来,侧过身,匕首夹在他双指间。
他沉默了好会儿,像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名字:“您是?”
对面的精灵宽容地笑了笑:“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需要知道。”
云端攥紧了法杖,知道对面看不见他,但还是屏住呼吸,缓慢地靠近他。
法杖上的荧光照不亮荒野上的世界,但能点亮他的视野,云端清晰地看见了对面的模样:一双湖泊般幽深的眼眸,眉梢锋利而略微吊起,面容骨相深邃,嘴唇很薄,鹰隼般带点戾气的长相,头发相比起精灵惯常传统来说短了些。
他从没见过这副模样的精灵,应该是长期驻扎在外的陌生精灵刺客。
紧接着,两个人都动了。
刹那间刀光火石,云端连连后退,震惊地看他们厮杀过一轮,又平和地开始聊天。
对面精灵惊讶:“熟稔的技巧,学的不错。”
夏终于认出了他的脸:“……奥赛尔?”
精灵挑眉,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夏深吸口气,难以置信,尤尼克一直想要再见一面的人,居然就在荒野的边缘。
离他刚才现身之处,不过只有一天多的路程。
第233章 chapter.232
他上前一步, 说:“你还记得尤尼克吗?”
奥赛尔怔道:“那个孩子?他也来了吗?”说罢,他回头望了望,没看见其他人影。
云端从他们的对话中意识到, 奥赛尔就是尤尼克一直想见到的对象,似乎是精灵们的旧识, 在离开刺客营后被瓦卡耐拉派遣到荒野上驻扎。
夏:“他刚刚走了。他一直想见你, 但你当时离开刺客营, 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声。”
奥赛尔湖泊般的眼睛在夜幕中泛起波澜。
在他印象中, 尤尼克还是个年幼的,不太大的小刺客,在训练营中偶然看见他施展搏击技巧, 就跟在他后头, 绵绵地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都快成年的精灵了, 这点技巧怎么可能不会。只需要教官的教导, 再等待时间让肌肉生长, 自然而然就会了——年纪轻轻的小精灵当然做不到,他们甚至没有几斤肌肉可以用。
被问烦了, 他就把小精灵推给教官,让教官领走。
后来不经常见到他。
小精灵时期, 基础性的课程是最多的,不像快毕业离开刺客营的精灵, 经常拥有半天甚至一天时间让他们自由支配。
所以偶尔,他才会在训练时回头, 看见那个趴在旁边栏杆上, 眼睛一眨不眨注视他的小精灵。
眼睛很亮,头发很卷, 每次只看一小会儿,就得偷偷跑回宿舍,免得被教官查寝。
他觉得好笑,也没有举报有小精灵擅自打破宵禁。
后来逮着机会了,就抓住那个逃跑的小精灵,问他,为什么老来看他,明明这些东西别人也会,他也不过是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
小卷毛——哦,这是他对对方起的简称,小卷毛小声说,因为你比他们都认真。
他突然就感兴趣了,怎么就比他们都认真?
小卷毛说,因为他们挥刀的时候,眼睛紧紧地盯着假人的脖子,他们在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血液喷洒出来,目标倒下的场面。
你挥刀时,眼睛是看着刀尖的。
也许这不利于杀死目标,因为会容易丢失视野——但你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吧?
你喜欢跟着匕首一起跳舞。
人和刀融为一体,才能这样心神灌注,对不对?
听完,他笑了声,像是在笑他的想法轻薄而幼稚。
“好了,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几个小时后就要开始早操,”他按住小卷毛的肩膀,避重就轻,“小东西,学着怎么杀人吧。”
我也不喜欢杀人,我也喜欢和匕首一起跳舞。
在离开前,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从那双漂亮的眼珠子里读出这样的信息。
最后,小卷毛后退,退进了黑暗深处,不见踪影。
他身后响起脚步声,有教官从他脚边影子下浮现,警惕而疑惑地看了看黑洞洞的走廊。
你刚才在跟人说话?教官道,是哪个小崽子不睡觉偷偷溜出来?
没有,他笑了笑,心里暂时还是刚才那孩子。
我少个练习对象,自言自语呢。
稍微长大了点,小精灵跟他一起练,做了他的练习对象。
现在不能叫他小精灵了,他的小脸蛋脱了点稚气,身高也开始抽条。
说是他的练习对象,不太对,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不免束手束脚,之后就变成了对方的“陪练”,陪着对方把学来的技巧,统统往他身上招呼。
他驾轻就熟地接下来,笑着说他该多练练。
这时,小卷毛停了下来,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卷曲额发,抬头望他,有些困惑。
我很努力地学习技巧了,他说,可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和匕首一起跳舞呢?
久着呢。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他毕业了,离开了刺客营。
现在想起那头软趴趴的小卷毛,还有些恍若隔世,仿佛回到了麦克唐纳刺客营之中。
或许是提到旧识,他放下手里的匕首,往嘴里叼了根花茎,是带甜味的植物。
“是,我也已经很久没见他了,自从从营里毕业出来,我就接了执事大厅的任务,在这片荒原上驻扎,现在都已经多少年了?……忘记了,记不清。”
他感慨道:“我那批人,都像我一样,分散去了各个地方,从此远离白袍,做个锋利的螺丝钉,精灵不像精灵一样活着,为了王朝。”
夏平静地说:“什么时候巴特雷瓦解了,什么时候我们就能回到瓦卡耐拉——他们是这么解释的。”
奥赛尔:“恐怕是我们的灵魂先回到生命树下。”
说罢,他反手拉开刀光,要夏再跟他打一场。但这次他攻击的极为不走心,敷衍几乎溢出表面,停下来的时候夏毫发无伤,而他上臂衣物多了两条痕迹。
成年精灵挥挥手,叫他们离开。
夏注视他:“你不要完成任务了?”
奥赛尔:“我接到的任务从来只有那一个:驻守荒原,监视可疑动静。至于你,就当我多年在外,从未见过吧。”他挥挥手,竟然就这样原地坐下了。
夏停顿片刻,没有动。
“就当我给予你的奖励。”奥赛尔说,“你跳的舞,像个精灵。”
哪有什么跳舞,刀尖上的舞蹈吗?
云端思索,手里的短柄法杖一直没有放松,一直到夏离开奥赛尔的视野,那个裹在黑斗篷里的成年高大身影在地平线的尽头消失,他们才统统松了口气。
他立刻显出身影,手往夏肩膀上一搭。
没落实到,就被人抓住手腕,扯进自己怀里。
黑发的精灵冲他微笑,灰蓝眼珠还有点不明显的紧张。
“如果他使出全力,我估计讨不了好。”
夏叙述,“他一定经历过很多次的战斗,才能将匕首磨到这般锋利。”
云端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跟着走两步:“放心好了,再锋利的匕首也抵不过我们二打一。”
夏:“那倒是。云端比他厉害多了。”
云端:“……倒也不是这么个算法。”
“饿了吗?吃点东西。”
大约徒步走了三天左右,他们终于到了荒野的边缘,在树林和野地的空隙间,有烟雾簌簌冒出。
一座小小的村庄在高大林木后边若隐若现,红烟囱,白砖墙,生活着少许几户人家。
夏还没来得及往前走,便有村民从林中跑出,看见他吃了一惊。
“你是谁?”
他惊讶地看了看夏身后的路,“你是从荒原的另一头来的吗,那里可什么都没有啊,这么长的路!”
夏没来得及伪装自己,只能匆忙拉了拉兜帽,不让村民看见他明显的精灵耳朵。
精灵刺客冲他略微颔首,兜帽下白皙的面容略微避开。
“上午好,先生,我只是个过路的旅人,”说着,他想绕开这座村庄,“不打扰你们,请无视我。”
谁知道村民拉住他,热情洋溢道:“进来吧,进来喝口水也好!”
一下没拉动,反倒是村民自己一个踉跄。
他被夏扶住,站稳,开始怀疑人生:这人怎么沉的像个石头?!
精灵刺客的力量可不是一个脆弱人类能撼动的,夏反手扶住他,目光略微后移,在征询云端的意见。
要在这里休息下吗?还是防止追兵上门,早些离去?
随即,他看见林木边缘,一根细长的枝条晃了晃,极其违背风力常识地上下点头。
夏:……
他纵容地蹙起眉头,还是答应了村民的邀请,和他一前一后步入林中的村庄。
毫无异常,是一座平平常常的小村落,村民们靠种植和打猎为生。如果有需求,还能乘上全村人共用的那匹马车,去最近的城市里售卖和采购。
邀请他们进来的村民请他们进屋坐坐,还端了一托盘的食物来,放着两块面包和一杯水。
“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的。”
村民将托盘和食物放在桌面上,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有这点东西可以招待客人。”
夏仿佛听见旁边人类在嘀咕:“还有面包可以吃!还有水!”
他笑了笑,礼貌道:“是招待旅人十分合适的礼节。”
房屋的门半敞着,有小女孩倚在上头,悄悄探头进来看他们,村民回头笑了笑,不好意思说这是他女儿。
小姑娘梳了一根长长的辫子,打着卷扎在头上,还有一个简陋但可爱的小蝴蝶结,看他们的眼神怯怯的,又充满好奇。
见村民没有说什么,小姑娘离开门框,走进来拉住村民衣角。
丁点大,还没他大腿高,夏立刻判断出数据。
“爸爸,我的花还是没开。”
正想着,小女孩把背后捧着的小小花盆举起来,村民低头看,失笑道,“爸爸正在招待客人呢……你看,这里的花苞长大了一点点。要是等温度再升高一些,它就会开花了。”
小女孩懵懵懂懂:“那什么时候温度会升高呢?”
村民也摸不着头脑:“唉,这爸爸也不知道,明明已经春天了,平日里还是和冬天似的冷。所以我将这位先生请进来,怕他被荒原上的风刮坏了骨头。”
小女孩点点头,转向夏:“大哥哥,我家有柴,你冷吗?我们点根柴暖和暖和。”
夏弯下腰去,认真地跟她说:“女士,我并不需要柴火的温暖。但若是你感到寒冷,请不要吝惜一根小小的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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