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执笑笑,依言迈开步伐:“好,走吧,不过我们此行的同行者还有一个人,先去找他。”
越翎章:“谁?”
“过去就知道了。不过他...他中了蛊,性情有些暴戾。你只当他不落在,一路上少同他接触就好。”
越翎章皱起眉:“性情暴戾?岂不是个隐患?他不会伤你?”
段星执一顿,很快摇摇头。却也没打算解释太多,轻叹道:“不会伤我。”-
秋沂城被他安置得很远,过去要走接近半个时辰。
和人简单阐明回抚镇后的计划,远远便看到郊林间乖乖呆坐着的人影和栓在一旁的三匹马儿。
他脚步快了几分,蓦然听身后传来一声轻问:“如果在那个位置上的是别人,你还会冒险前来吗?”
段星执回眸看了眼,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语气依旧轻快:“但如果是别人,兴许也不会如你一般不由分说倾力助我。”
是别的什么人坐在定安侯这个位置上,他会不会亲自来救不好说。
但天下应当没有第二个越翎章。
第188章
“是他?”
看清起身转过头来的面孔,越翎章诧异道。
“你们曾经应该见过,” 段星执快步上前按住对方盯着越翎章本能抽剑的手,“听话,别伤人。”
神情木讷的人缓慢转了转头,闻言乖巧低下头站在身侧。
“他...日后一直就是这样了?”
越翎章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似人非人的东西。
“...兴许吧。”段星执垂眸无声轻叹,牵着秋沂城张望了一圈四周,“先在附近寻个地方临时休息一夜再走。”-
三日后,抚镇临时营地。
几人刚踏入客栈,里头的人似乎早得了消息,提前在前堂等待。
正是许久不见的凤昕,一见他当即起身从容一拱手:“公子。”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久,三日前。如今已经按照您...”
她话没说完,骤然被门外急匆匆跑的嗓音打断:“公子!”
段星执回头:“守镜?这般匆忙,怎么了?”
“咦,见过侯爷。”
越翎章随意挥了挥手:“日后不必多礼,定安侯府已名存实亡。从今日起,这虚名也不在我头上了。”
姬守镜诧异看了眼,但也没问太多,径直看向段星执:“公子,我刚刚清查用度,鬼针草的存量不够了。”
段星执:“这味药怎么会用得这么快?”
“苣州南部那块儿时有瘟疫爆发,我们已经尽可能最快速度将染病之人隔离开...只是这疫病实在防不胜防,金统领带来的大夫人数也有限。行事再谨慎,如今也已有万余人染病,数量还在逐渐增加。我们眼下用的鬼针草俱是从岷州调来,只是岷州存量也并不多...”
“我知道了,安心。近几日便要去宣坞走一趟,本就要去拜访几位药商,我顺路去探探鬼针草这味药。”
姬守镜:“还有就是...听闻侯府已经停止购粮?”
“嗯。”
少女又试探问了问:“可我们如今的存粮大抵只能用上一月不到,下个月的话...如何是好?”
段星执:“别忘了我们还有一批赈灾粮在手上,起码能再支撑三四个月有余。而且冬天在即...还不知能剩多少人捱过去。”
“那眼下还是一切照旧?”
“嗯。”
姬守镜当即福身退下:“遵命。”
凤昕:“那批粮车能用了?”
段星执:“那批粮车,能用...却也不能用。我早已交代了连馥,你晚些时候去通知她一声。两日之内将所有粮车拉回来,切记选个空旷无人的地方放着,命人严加看守。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与那些粮商有关。” 凤昕淡淡一笑,递出一本蓝色小册。
“这是?”
“所有携粮赶去宣坞的粮商,我将他们的家世性情喜好俱打探了个彻底,整理成册汇于此中。他们如今齐心一脉,这才将粮价抬到骇人听闻的地步。眼下侯府既已断购,那些人沉得住气一时,沉不住一世。尤其一些跟在后头喝汤的小商,定然不比大粮商能耗。依据此或许可逐个击破让他们自内部崩裂。”
段星执诧异暼人一眼,扬唇赞叹道:“有劳凤姑娘先我所想筹谋至此,实在居功至伟。”
“公子过奖。”凤昕一顿,道,“不过公子刚才说本就要去拜访宣坞的药商是所谓何事?南岭乡那地方不仅粮食充裕,种植药材的人也不少。若是您早些交代,我或许能顺带引些药商过来。”
“想购一味药,枯荣花。不过所耗之量不算太大,宣坞那地方应该能供得起。至于购药的花费,这东西不比粮食,不是常见必需的药草,平日本就不算太好卖。难得有人想大量购之,药商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那便有商谈的可能。”
越翎章突然出声:“枯荣花?你要这个干什么?”
“解毒。” 段星执言简意赅吐出两字,回眸看着身旁人,“怎么了?”
“我有。”
“你有多少?而且,你怎么会专门存着这种药?”
枯荣花性寒,有清热解毒之效,但价格偏高,可替代的近似药效的廉价药草众多。
若非这回粮车中的蝎毒只有枯荣花可顺带缓释其溶血摧骨之效,根本不会特意选用。
但也正因此,无论岷州还是浦阳乃至竹阳军中,枯荣花的库存都奇低。
“百来斤吧,虽然不知道你要多少,但我私库中的,应当足够你解燃眉之急了。”越翎章随意抽了架木椅坐着,抬眸笑笑,“你应当知道侯府依靠什么才得以蓄势。”
“你是说...掩日神宫?”
“我私库中存着的大量枯荣花,俱是来自掩日神宫。”-
晨间清风携裹着初冬的寒意。宣坞斐城。
街巷人流如织,贩夫走卒络绎不绝,俨然一派欣欣向荣繁盛之景。
谁能想得到仅数里之遥的苣州堪比人间炼狱。
段星执牵着秋沂城缓慢行走在长街,偶尔取过摊贩上一些感兴趣的小玩意递去人眼前。
只是除了他们刚到这条热闹的街道时,对方似乎出现过一丝极微弱的触动,之后便再没了任何反应。
纵然李未平说过,活死人没有一丝一毫恢复成常人的可能,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心怀侥幸也许当真出现奇迹呢。
“若你能恢复如常,应该会很开心。”
他放下手中的小木偶,再次看了眼安安静静略微垂头的人。
黑瞳依旧沉寂无光。
他只好继续牵着人前行,漫无目的闲逛。
所有南岭乡赶来的粮商俱在斐城,他和凤昕已经兵分两路潜入。只是这才停购初期,许多混淆视听的风声还未彻底传开,个个人心稳如泰山,没什么攻破之机,是以能短暂清闲会儿。
直到行至一处风景秀丽的湖泊旁,才终于停了下来。
絮絮叨叨了一路,身旁人像是个绝佳的倾听者,唯一的缺点大概是给不出半点回应。
天空倏然下起雨来,原本还有不少游人的湖泊顿时纷纷散去。
雨势并不大,好一会儿都只是飘摇的雨丝。
段星执毫无避雨的念头,负手站在石阶旁,一言不发看着湖边枯叶残荷发呆,蓦然察觉头顶覆上冰凉的手掌。
跟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站去他右侧,合掌为盖虚虚遮在头顶,顺带替他挡下风向处的大部分雨丝。
那双一如既往沉暗无光的死寂黑瞳看得人心间微窒。
段星执回眸看去一眼,不由自主轻轻闭了闭眼,随即拉着人朝湖心亭走去。
雨势越来越大,转眼如瓢泼倾盆。
“这半个月我们都会呆在斐城,大抵是难得的一段清闲时光。你既然能听懂我说话,那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会开心些?”
就当是迟来的补偿。
原以为仍是等不到回应,但他移开视线的片刻后,身旁人突兀有了动作,缓慢伸出手。
段星执安静站在原地,任人将他揽进怀中,将头搭在肩上,短暂露出个浅淡僵硬的微笑。
他偏头看了眼闭上眼的人,半晌,抬手将人回抱住。
“只是这样,就很开心吗?”
秋沂城比他略高小半头,乍然一看,像是他依偎在人怀中。
他索性干脆借着这姿势微微偏头,将重量靠在人身上半阖眸假寐。
亭外骤雨不知何时方歇。
“有时候在想,兴许我不那么早告诉你我会走。你是不是就不会将自己练成活死人了?”
亦或者说,以情为引短暂地唤起人生念本来就是个错得过分的决定。
这么长时间相处,他当然不讨厌秋沂城,甚至算得上有几分喜欢。但这点喜欢远远不及对方想要的爱。
无论是谁,他都给不起过于纯粹的爱。
但他明明清楚,仍是选择用一个虚假的希望在人心中筑起继续活下去的高墙。
可这高墙太过脆弱,似泡影般一触即碎,一如人摇摇欲坠的求生信念。
偏偏他更做不到狠下心干脆利落看着人去死。
身为局中人,他到底不能彻底摒弃自身所有的喜恶高高在上漠然审视一切。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我升出这样进退两难的心绪了。”
近乎呢喃的嗓音在亭中响起。
然而这个世界,不止一个人不止一次让他变得迟疑不决,摇摆不定。
实在是个不妙的征兆。
段星执重新睁开眼,抬眸凝视眼前始终望着他却毫无焦距的眼眸。
良久,仰头在人冰凉的唇上落下极浅的一吻。
“如若这里是大乾,朕倒是不介意顺路陪你走上一生。”
“可世上没有如果。”-
几日后,天气愈发清寒。
斐城东面某间古朴幽静的宅邸后方,一名身着墨绿锦缎的中年男人正在大发雷霆。
“还未问出个所以然来?侯府为何突然不再购粮?这救灾的口子一旦开了,便容不得再退,他此时突兀收手看着那些灾民去死,难不成想顶着天下骂名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一旁的奴仆战战兢兢:“这,小的也不知,但我们去那边的人打探了好几次,得到的回复都是已经不再缺粮。”
“不缺粮?别以为我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同我们耗下去好让粮价一降再降罢了。” 绿衣男子冷哼一声,“苣州的情形谁人不知,那地方不缺粮?笑话。”
奴仆:“可老爷,我们派去的人的的确确看到了大量的米粟运出来。”
“你们看到的能有多少,三车?五车?这点用于混淆视听的东西都拿出来,这侯府早该被人取而代之了。”
奴仆:“而且我还听说,好久之前朝廷运过去的一批赈灾用的粮车也在他们手上,他们光天化日之下运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
粮商冷笑一声:“生怕骗不着蠢货所以拉两车出来给人看看?我就知道他们打算拿这东西当幌子诈上一诈,真以为我们是什么好糊弄的无知小儿?想借这批粮食同我们耗,那也要这里头的东西当真能用...”
奴仆畏畏缩缩补完最后两个字:“...烧了...”
粮商一愣,骤然揪起人衣襟:“你说什么?”
“就是烧了......好几十万石呢,我没亲眼见,光听着都心疼,全是粮啊...”
“不单单我们派去的探子,张家、牧家的人,还有同心行的人,抚镇那边聚着的灾民,成千上万双眼睛都眼睁睁看着所有粮车被烧了。才两天功夫,连斐城这边都传疯了,您出去看看,全是议论这个的,此事断不会有假。”
“听说侯府原本是准备拿里头的粮出来继续救灾,但那个天杀的恕雪台干的好事,往里头放了毒虫卵!一开盖布全是密密麻麻乱爬的虫,嘶,有人跑得慢,还不慎毒死了几个。唉,粮啊,全毁了!这些人这么糟蹋粮食,得遭多少天谴!”
“给我闭嘴。”
奴仆顿时缩了缩脖子噤声。
“那他们的粮从何而来?”
“这...这个,容小的再去探探...”
“还不快滚。”
“是,是是。”
奴仆连滚带爬冲出了宅邸。
没人注意到雕栏画栋间,有个懒懒散散倚着的浅蓝色身影不紧不慢收起折扇,垂眸看着下方重归于安静,无声无息消失在屋顶。
第189章
斐城。
城中某间人流如织的茶馆,众人三三两两聚在角落议论纷纷。
“听说了没?苣州那边,好几十万石的粮食被一把火全烧了。”
“此话当真??苣州那荒了三年的地方??烧粮???”
“千真万确。”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这就说来话长了,还记得年中朝廷送来苣州的那批半道被劫的粮车么?据我所知就是如今在苣州赈灾的那位大人所为。”
“我就说呢,寻常人哪有胆子劫朝廷的车。”
“可那位大人不是也一心救灾?那粮车也是送来赈灾的...何必多此一举?”
“这跟烧粮有什么关系?天杀的,再怎么也不能这么糟蹋粮食!”
“急什么,听我慢慢说。你们都还没听见消息?那被烧的粮车是被恕雪台的人埋了毒虫,全污染了,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难怪,我早前就听说过那位大人就是怕恕雪台横生事端,这才中道劫车拖去自己眼皮底下看守,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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