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彦眼睛一亮,正想再找些两人之间的共同点,好拉近距离,就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上端着笔墨纸砚走了进来,看着比他还弱,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贵重衣服,想必是沈王府的下人,封彦干脆坐着等他将纸笔放到桌上,却见叙南星和梁沛齐齐站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去接他手上的笔墨。
“怎么能让杨先生做这种活?”
“我的天,你可别把自己压垮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着关心的话,这倒是把封彦弄懵了,难不成这个下人很重要吗?
最后还是梁沛替他将笔墨拿了过来,一边自己磨墨,一边对那小少年道:“杨先生过来坐会儿吧。”
杨遇苦着脸道:“我只是想帮个忙。”
“这位是?”封彦清了清嗓子,好奇问道,叙南星盯着梁沛笔下生花般写下两人之间的协议,闻言直起身子道:“这位是杨遇杨先生,虞州城的……”
“算命的。”杨遇小声打断了他,“我只是个算命的,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叙南星拍拍他的肩膀,正要轻声让他去院子里歇会儿,找点东西吃也行,就听封彦轻声笑道:“能被沈王府请到府上来,想必是虞州城有名的算命先生了,我也是难得来一趟虞州城,杨先生可否赏脸为我算上一卦?”
杨遇抬眼看了他一眼,怯生生地挪开了视线:“这位公子的命,我说出来恐怕是要惹人不高兴了,我还是不说了吧。”
封彦顿了顿,收起了脸上笑容,杨遇悄摸摸往门外挪,就听他道:“既然我命中注定如此,让我知道也无妨,杨先生说来听听?”
杨遇脸色一白,叙南星忙打圆场道:“要么还是先来签字按押吧,早些结束,我也好尽一回地主之谊,请封少爷去茶庄吃顿饭……”
“杨先生?”封彦却是气性上来,不愿意就此放弃,“我总有权利知道我的命运如何吧?”
杨遇的表层身份除了虞州城里和附近的人知道,并没有传到外面去,更何况是路途遥远的朱州,梁沛想着封彦离得远不知道就算了,不知者无罪,却没想到他这么不依不饶:“封少爷,杨先生若是这样说了,怕真是天机不可泄露,还是先来看看我写的有没有错吧。”
封彦沉下了脸,恰逢此时沈明修见杨遇迟迟不归找了过来,正好看见尴尬一幕:“这是怎么了?”
“见……见过景王爷。”封彦忙收拾好了脸色,低着头不敢说话,杨遇纠结之下,还是对封彦道:“你真的想听吗?”
他因为替人算命,该算的也就罢了,不该算的总会给他带来麻烦,可他不想将麻烦事儿引到王府众人身上,于他而言这些人都是好人,他宁愿把仇恨都拉到自己身上。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在封彦的瞪视下口齿清晰,一字一句道:“你相求的事我都清楚,命中红星尚且不到时候——可你若是一意孤行,那便是命煞孤星,孤独终老……另外,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过两天公子你恐怕会有血光之灾,还要小心才是。”
……
自那一天不欢而散之后,叙南星原本已经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已经给封彦送去了赔礼道歉的点心,也收到了他的回信,只说不必放在心上,他并不信算命那一套。
不过就是一桩买卖黄了而已,叙南星很快在梁沛的拉线下和虞州城的几位酒楼食肆老板打成了协约,从叙南星这边低价拿货,作为低价出货的交换,他们保证不会把点心卖出不一样的价格,一切定价都要以叙南星定下的为准。
这当然是小事,几个老板都答应了下来,当天就签下了约定。
而今天,正是杨遇口中所言三天期限的第三天,如果他算得不错,明天虞州城就要有大变。
叙南星回头看了一眼店里摆满的蒸笼,无奈叹了口气——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着,随机应变。
“叙公子?”
一声略显熟悉的声音从街上传过来,叙南星抬头看去,看见封彦站在他的小店门口正在朝里面张望,两人视线对上,后者顿了顿才带上笑容:“我还当这里没人,想着来撞撞运气,没想到还真能碰上叙公子。”
“封少爷怎么有空来我这边转悠?”叙南星从店里走了出来,见他往自己身后看,知道他是在找谁的叙南星道:“杨先生这个时候正在午睡,他身子弱,是我让他休息的。”
“……实在对不住。”封彦脸上有些挂不住,苦笑道,“那位杨先生的确有些本事在身上,我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安,心里不顺才出来走走,没想到还打扰了叙公子——其实我今天过来,还有件事想要和叙公子说。”
叙南星嗯了一声,斜倚在门口墙上:“封少爷请讲。”
“叙公子还是叫我阿彦好了,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封彦道,“一直叫封少爷太过生疏了些。”
叙南星有些拿不准他的来意,心想我和你顶多算是见第二面,生疏是肯定的,但他又不好说出来,只好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封彦见他并不领情,有些失望,还是继续道:“我果然还是想要和叙公子做生意,希望叙公子能够不计前嫌……”
“南星哥!”杨遇突然赤脚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撞进了叙南星怀里,他个子小,被叙南星抱着都还不到他下巴,“我做了个噩梦!”
封彦咬牙看着叙南星将他领到店里,细声软语安慰着,嫉妒心让他忍不住眉角一抽,就在这时街上响起一阵嘈杂声,有人尖声叫嚷着:“流民进城了——流民进城了!”
杨遇一把抓住叙南星的胳膊:“我梦见的就是这个!”
“封少爷,你能帮忙看一下杨先生吗?我得去叫府衙大人过来,不然镇不住场子!”叙南星心里也是一惊,杨遇的预言竟然提前了,封彦刚点了头就看见他往街上另一头跑去,杨遇也跟着跑了出来,站在门口紧张地四处张望。
不远处一群流民朝着这边跑了过来,虽然庄茂言早就让官兵在街上四处守着,可突如其来的人潮还是让大家伙有些措手不及。
早就被通知过的商户手忙脚乱地关了门,杨遇看封彦还傻乎乎站着看,大着胆子将他拉过来推..进了店里,就在他忙着找门板把门关上的时候,身后一阵推力,将他猛地推到了大街上!
杨遇回头瞪大眼睛看着蹲在桌子后面的封彦,虽然知道自己那番话惹了封彦不高兴,却还是没想到他会要自己的命,眼看着人潮就要从他身上踩踏而过,一双有力的臂弯将他捞了起来……
“……南星哥!”杨遇都快被吓傻了,他紧紧抓着叙南星的衣服,看他身后跟上来一个沈明修,只听几声门板咔哒,是沈明修迅速将门关上了。
叙南星又惊又怒地看向正从桌子后面缓缓站起来的封彦,后者惊慌解释道:“叙公子,我是不小心……”
“不,”沈明修抽/出腰侧佩剑,银光凛冽,“你是故意的。”
第050章 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门板外面是时刻未停的脚步声, 杂乱无章,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流民涌进了虞州城,也能听见官兵沙哑嗓音的吆喝和警告, 只是混在其中十分不起眼。
而门板里面, 四人互相对峙,封彦扶着桌子不敢动, 沈明修佩剑上闪过的刀光在门缝透过来的微弱光芒下闪了他的眼睛, 封彦往后退了一下,却听沈明修道:“你方才想要他的命?”
遇上已经饿疯了的流民,杨遇如果没有被叙南星带进来, 恐怕早就被踩成了肉饼——叙南星将杨遇挡在身后, 打探的目光投向封彦,被盯着的人瑟缩一下, 满眼不甘,却是低下了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明修却是收起了佩剑, 伸手将他抓了过来,三两下拉开门板拽着封彦走了出去,反手又将门板合上。外面流民已经被官兵镇/压了大部分, 有一些人在城中四处流窜, 匆匆赶来的庄茂言站在人群中,正在和手下的人叮嘱什么,抬眼看见沈明修当即一喜, 可看见他手里的人之后却是皱起了眉头:“明修,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带他见见世面。”沈明修将吓得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封彦扔在一边, 环顾四周一圈,看着满地蹲着的流民, 那些人中有七老八十的老人,也有三四岁却瘦骨嶙峋的孩童,大多数的则是瘦得又黑又干巴的壮年男女,他们的眼中没有希望,有孩子对着街上不知是谁惊慌逃离时扔下的半块饼眼巴巴盯着,想要伸手去摸,又被母亲拉了回来。
“嘘,当心官老爷要你的脑袋。”做娘的把孩子塞进怀里,却挡不住孩子肚子发出的咕噜噜声。
“找个能说清楚的人出来。”沈明修眉眼冷厉,将想要偷偷离开的封彦扯了回来,封彦一抬头就是他的剑鞘,只好乖乖蹲着不动,心中却是倍感悲凉,他从小也算是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折磨?
他不过是想要给杨遇一个教训!
可一低头就对上周围各种眼神,有恐惧,有无神,有绝望,也有好奇打探,封彦直接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沈明修瞥了他一眼,心中冷哼一声,这时人群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站了起来,看得出来她原本应该过得很不错,脸上身上除了脏点,还算得上是得体的。
“官老爷,这……这群人是我带着的。”妇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我们是从梁洲过来的,在那边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想着出来找口饭吃……大伙儿都是饿极了才冲进了城里,各位大人要打要骂请冲着我来便是,不要责怪这些无辜的百姓。”
“梁洲?那边情况如何?”庄茂言蹙眉问道,“再怎么干旱也不该是梁洲啊。”
“大人有所不知,梁洲并非干旱,而是洪灾。”妇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为了给干旱的边州引水,梁洲决了堤,发了大洪水,整座城都没了大半个……可梁洲巡抚却不让上报,硬生生压下了消息,我们这才走投无路,只能往这边来寻一条生路。”
沈明修闻言看了一眼庄茂言,后者立刻让人回府衙去写信送往京城,沈明修这才问道:“方才流窜城中四处,躲藏起来的人,你可有方法让他们出来?”
“大人,我们实在是逼不得已啊!”妇人以为他要抓了人来砍脑袋,立刻跪在了地上磕起头来,“他们也只是想给家里人找点吃的,求大人放我们一条活路,我们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得把他们找回来才能分东西给他们吃。”沈明修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示意她看看路边——街边商铺的大门逐渐打开,老板或是帮工们将早就准备好的吃食拿出来,正要分给流民。
沈氏食肆的木板门也开了一半,杨遇正帮着叙南星将一屉屉馒头拿出来摆在门口小桌子上,为了不让人群争抢,他们二人只能拿一个馒头给一个人。
幸好流民也从之前的混乱之中回过神来,虽然那大白馒头让人垂涎欲滴,却还是接过来先给家中孩子老人分了,自己这才咽着口水在一边等着。
妇人看得呆住,反应过来后忙磕头拜..谢:“多谢两位大人!多谢大人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这是他们逃亡这么久,第一次遇到有人不会赶他们走,还给东西吃。
“你先起来。”庄茂言看不下去,把磕得额头青紫的妇人拉了起来,让她先带着家中人去领吃的,妇人却是哭着摇摇头:“家中就我一个了,夫君孩子,公公婆婆都在洪水中丧命了,我是出门做生意才躲过一劫……”
“这群人为何认你做领袖?”沈明修出言问道,妇人用脏兮兮的袖子勉强擦干净眼睛:“并非领袖,只是他们缺一个主心骨,我从前做生意有一副好口才,所以不知不觉我就成了出来解释的……各位大人,若是城中或是城外还有空地,恳请让我们留下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们一定离开——有些年纪大的,实在是挺不住了。”
庄茂言早就和沈明修商量过此事,虽说之前决定能收留就收留,毕竟不能让他们再影响下一座城池,只是现如今看来流民数量太过于庞大,他们不可能让这些人全呆在城里,庄茂言有些为难,就在这时叙南星怀里抱着一堆馒头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路走一路把馒头分出去,等到了跟前正好还剩下一个给妇人的。
递到手上的馒头香喷喷,过去大鱼大肉也不觉得如何的妇人咬了一口馒头,却是欣慰不已。
眼前的小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心肠又好,妇人感激不尽,连连鞠躬道谢,叙南星连忙摆手,这才凑到沈明修耳边窸窸窣窣耳语几句。
“你看这样行吗?”叙南星说完有些紧张,这也是他第一次处理这样重要的事情,这些流民之中不一定都是安分守己之人,但此时“控制”住他们的去向才是最紧要的。
叙南星目光扫过这群人,看见几个已经病得脸色发黄的孩子,心疼不已,又不敢直接说让他们留下,毕竟他们重要,虞州城的百姓更重要。
庄茂言却是听清楚了他们之间的话,替沈明修做了决定,提高声音喝道:“要留下可以,自己在城中找活干!偷偷摸摸的,手脚不干净的,想要闹事的,最好今天就给我离开!否则要了你们的脑袋!”
妇人被他的嗓音吓了一跳,却还是抓紧了手上的馒头,听完之后忙答应下来:“大人放心,大人放心,躲藏起来的那些人我很快就能一个不少地把他们带到大人们面前,保证按照大人们说的做!”
“最好如此。”庄茂言是虞州城的府衙,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温和,要是他看起来好欺负,那么这群人里的有心之人只会觉得虞州城百姓好欺负——他必须手段强硬。
沈明修拍拍庄茂言的肩膀:“有不老实的,交给我。”
他会用战场上的一切教会他们什么叫老实,若是教不会,沈明修会亲自送他们回人间炼狱般的梁洲。
妇人连连点头应下,忙不迭地去和每一个人交代这件事,听说只要干活就能有饭吃,还不用到处逃亡,这群流民很快安静了下来,心甘情愿地跟着官兵前往城门附近等待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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