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中的暗色差不多褪完,天光彻底敞亮之时。
虫鼠已经被他们消灭殆尽了。
但花了比想象中更长久的时间。
剩下零零散散的各处逃窜的各别个体。
初升的太阳已经没办法直接目视。
温热的光落在他们身体上。
他们有一种不真实的怅然感。
结束了。
这个足以覆灭整个基地的灾难就在第二天的清晨到来之际结束了。
比想象中短。
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危机。
结果是。
杨中校看着前方的残局。
喉咙干涩地几乎没办法正常发声。
因为直到现在,他的精神都一直处在绷紧那根弦的状态。
但他还是拿起通讯机:“一级警戒暂时解除......民众撤离暂停,指挥中心汇报战斗伤亡状况。”
他的心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其实不需要回复。
他对答案心知肚明。
但不知为何,他需要亲耳听到那个答案。
“........”
通讯机中沉默了片刻。
“......收到,伤亡状况统计,确认,死亡人数0,受伤人数0。”
所有还停留在一二线的人,都收到了相同的消息。
在场的人把目光汇集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青鉴一直注视着这场战斗直到这一刻。
他看向牧瑰的背影。
他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牧瑰,一直站在这里,第一线才没有失守。
只有他和牧瑰能看见的言心秀*,他来到牧瑰身边,对牧瑰说:
“收回你的能力吧,已经结束了。”
封薄明*转身看向牧瑰,点点头。
牧瑰的态度除了鹰九的到来稍微有些波动,其余时候一直是平静的。
平静但不压抑。
似乎无论多么危难的情况,都不会动摇的那份平静,给了他们所有人战斗下去的安心支柱。
结束的时候亦是如此。
杨中校耳边似乎浮现了牧瑰所说的那句话。
“我要这次战役的死亡人数是0。”
当他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身边没有人完全相信这句话。
有哪场巨大的战役不会产生伤亡?
尤其是直面这场真实的生物灾难的时候。
他们虽然觉得可以对抗,但至少要付出一些代价。
而当墙消失的那一刻,他们所有人都觉得,玩完了,瞬间陷入了绝望。
是牧瑰,用事实践行了这一句话。
明明他说,“全靠你们了。”
可到了这样的绝地。
他却第一个站在了前面。
一步也没有退后。
这就是他们看到的事实。
什么叫撑不住了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靠着他一个人的能力,还有他的队伍,就能解决这场灾难。
可反而言之,如果没有他,他的能力,他的队伍,这个基地将对这场猝不及防的灾难还有随之而来的意外,毫无防备之力,死伤惨重。
完全无视了周围的视线,牧瑰微微吐了口气,松开了鹰九的手。
鹰九手心的温度还没有消失,冷汗却残留在了她的掌中。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还是牧瑰的。
但是她能感觉到那只手在离开的那一瞬间,剧烈地哆嗦了起来。
逆化之墙缩了回去。
牧瑰原本挺立的身体,缓缓地缩了起来,他半屈膝跪在了地上。
闫孟肃正站在他身后,看这情况,和鹰九一同扶住了他。
“呼.......”
和惧怕不同,那是生理性的、痉挛般的呼吸声。
他低下头,其他人看不见那双眼睛短暂地失去了焦距。
鹰九急切道:“喂!牧瑰!你怎么了?”
牧瑰没有搭着她们的手,而是把手撑在地面上。
咬着牙,颤抖地不停喘息。
闫孟肃余光突然瞄见他腕表上露出的醒目红色警告字样。
安静地,迫切地闪烁着的红光。
[神经疼痛等级超132度!身体轻度痉挛,呼吸性碱中毒风险!有生命危险!请立刻联络急救!]
闫孟肃眼瞳一缩,立刻转身道:“塑料袋!有没有塑料袋!”
杨中校扫了一圈没看见,马上跑去寻找。
然而青鉴已经先一步来到了牧瑰身边。
他一开始害怕自己会晕机吐出来,所以事先塞了一个袋子在口袋里,虽然最后也没用上,竟然这时派上了用处。
青鉴把塑料袋递给闫孟肃。
闫孟肃给牧瑰口鼻罩住,过了一会儿,呼吸情况有所缓和。
这时身边的人都聚集过来了。
金墨:“舅舅!你别吓我!”
顾疏:“怎么突然这样?你哪里受伤了?”
封薄明:“牧瑰!”
伊灰皱眉,蹲下来,把牧瑰的手拉起来探脉,又按照顺序顺着他的脊椎,抚过他的头、颈、背,端起他的脸仔细观察,将手贴上在他的胸腹。
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他表现得像是在经历着剧烈的疼痛。
青鉴脸色变得特别难看。
在场,除了他和牧瑰本人以外,任何人都不清楚。
可他从来没去考虑过。
因为,他曾经以为以牧瑰那自私的个性,是不会这样做的。
从第一次鉴定他的能力开始,青鉴就知道了。
牧瑰的强化能力是有代价的。
强化人体本身或者强化他人的异能意味着突破这个人本该有的极限。
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但是牧瑰的能力代价是可以选择的。
有两个选择。
其一,让受到强化的能力者本人,去承受突破极限的身体损伤以及疼痛,此时对于身体或者神经造成的损伤是真实的,轻者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恢复,重者就是不可逆转的永久性损伤。
其二,牧瑰本人代替对方承受代价,但是只需要承受突破极限的精神疼痛,身体并不会受到真实损伤,精神疼痛不会对他真实的神经造成损害,只是他需要一直承担相应的疼痛,期间不得昏迷过去。
强化重力、气压等这类东西的时候,他则是必然要自行承受代价,也是同理。甚至,根据强化的程度和范围,比起强化他人及其能力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承受代价的时间和使用强化的时间是一致的。
根据强化的能力强弱,强化的水平高低,强化的能力数量等,这个疼痛强度会叠加增长。
这些青鉴都清楚,因为正是他将这份完整的鉴定报告交给牧瑰的。
所以,青鉴知道,目前牧瑰正在承受那份代价,按照他这段时间滥用能力的程度,他现在应该都被难以忍受的剧痛笼罩,而且这样的疼痛要持续数个小时。
他得硬生生扛着,昏迷也是不被允许的。
青鉴几乎咬碎牙齿。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平日总是念叨着自私自利的人,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的人,为什么会选择第二个选项啊?
这一点都不合情理吧!
虽然牧瑰之前也曾给艾柏枝强化过几次,可那几次,程度很轻,而且对方是小孩子,他自己承担也是合理的。
但是现在呢?
牧瑰其实完全没必要自己承担这一切,他没这个义务啊?!
他完全可以让别人承担这些,也应该这么做。
骤然间,青鉴回忆起,牧瑰对他说的:
“关于这个能力的代价,你要替我保密。”
那个时候,青鉴以为,牧瑰铁定是选择第一个的,不告诉别人是为了不让他人产生抗拒心理,而不接受他的强化。
但结果呢?
他竟然是想自己一个人把代价全部承担下来。
接受强化的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而牧瑰自己,只要他熬过了那段时间的精神痛苦的代价,也没有什么真实损伤。
两全其美。
这傻逼的思路估计是这样的吧!
青鉴彻底理解了。
然后他怒了。
可是怒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牧瑰似乎适应了,抬起手,出声:“我没事,别紧张。就是一时松懈下来,脚软了,然后焦虑症发作了。”
一个糟糕的借口,他一点也不像是有焦虑症的人。
他干脆直接盘坐在了地面上。
他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似乎真的缓过来了一些,表情一如既往地轻松平常。
周围的人看见这一幕也稍微松了口气,放心了一些。
只有青鉴咬牙切齿地道:“………这是!”
什么鬼的“没事”,这样的剧烈疼痛起码还要持续两个小时以上,因为他之前就连续用了这么久的能力啊!
牧瑰看着他,用眼神警告他不要说话。
青鉴咬着嘴唇哼了一声,撇过脸去。
但他的拳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他很想骂牧瑰几句,为什么要这样逞强。
可现在这情况下,这也是不可能的。
他也答应过他不会说出去。
于是一腔的闷气堵在胸口无处宣泄。
伊灰将他们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发觉他们隐瞒了一些东西,却贴心地没直接问出口。
闫孟肃举起他的手腕:“这个呢?”
牧瑰看着这可怕的数字眨了眨眼睛:“坏了吧?”
闫孟肃:“………”
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
这句倒是真心实意的。
牧瑰很无辜,他真的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的疼痛,他确实是久违了,突如其来,挺不适应的,所以才一时那样反应。但是习惯了以后,就好多了。
他发觉只是他自己把自己吓到了,疼痛灾难化了,比起他以前那个身体,这个身体的疼痛阈值显然要高很多,所以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按照感觉疼痛等级来说的话,顶多中度疼痛。
至于这个腕表,估计是根据他直接的神经反应来检测的,然而腕表是没办法测算出他的疼痛阈值的,所以事实上,他的体感疼痛要远低于这个数值,比起以前,确实好多了。
看似恐怖的疼痛度数,他真的还好,并没有撒谎。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牧瑰看着他们一群不信任的眼睛,漫不经心道:“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封薄明*、雷辰*、Gray*、颜策之*,回来。”
青鉴和牧瑰都听到了言心秀*幽幽的声音:“......只是你不应该在这时候收回你的能力。”
牧瑰一愣,背脊一凉,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可是已经晚了。
距离他们最近的封薄明的身体上浮虚化,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而牧瑰刚刚站稳的脚,突然踉跄了几步。
随着身后的四只游魂归位。
牧瑰举起拳头放在嘴边,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他睁开眼睛,瞳孔一缩,只见满手的鲜血。
他自己的血。
“牧瑰!!!”
“牧瑰!”
“舅舅!!”
第46章 启携微明(1)
“.......封薄明*.......回来。”
封薄明*听到了牧瑰让他回去的呼唤。
他是没有反抗的权利的。
他只是他能力的一部分。
哪怕他不想帮忙, 牧瑰的命令下,他也必须行动。
这是这次出战最明显的感受。
当然这次,他是自愿的, 牧瑰不会强迫不愿意帮忙的人出来,他也很感谢牧瑰为他、他的家人、他的家乡所做的一切。
一路上,牧瑰都展示出朋友的姿态。
即便不是,他们相处中也早就建立了身后的友谊。
然而这只是对现实中二十岁的封薄明。
牧瑰对他,似乎不想多说几句, 畅谈关于那些丢失的记忆。
他也没多少感触。
他甚至都不记得关于牧瑰的任何事情。
他本以为只是如此。
直到他闭上眼睛,陷入了他失去的那些回忆里。
***
2060年4月1日。
后来被称为灾诞的愚人节。
如其名,命运似乎将全球的人类都戏耍了一番。
那是前所未有的大灾难的开端,灾殃的诞生之日。
那一天, 封薄明只是一如平日地去11号教学楼305教室,参加他所选修的公共课。
公共课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只是一个赚必要学分的东西。
这堂课也混杂了不同学院的学生。
教室最后面睡了好几个学生, 还有几对调情的情侣,以及用教科书做挡,写其他作业, 或者拿卡片终端玩游戏的。
封薄明挺喜欢这堂课讲解的这本经典名著的,所以听得还算认真, 虽然大多时候还是看录像,老师只是监督纪律, 这会儿老师嫌呆着无聊, 刚刚已经回办公室了。
偶尔,他会把视线投向窗外。
四月初,比往年暖和一些, 接近正午,在熏人醉的阳光中, 风送着轻盈的柳絮上了天空。
外头景色如同朦胧地笼上一层梦幻的轻纱。
瞥见一角的操场上有人带着孩子在放风筝。
封薄明边转笔边想着,等会买点东西吃顺便去散散步好了。
他看向墙壁上的小电子屏,10点50分。
快下课了。
教室前方的录像屏幕啪嗒一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是一整面底黑字红的警告界面。
“什么?!”
“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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