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前两天来的时候,就算门开了,隔着帘子也是一片漆黑,帘子一拉开,门就合上了,何曾见过这么敞亮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有妖。季彤心里犯疑,回头向兰亭比了个“嘘”的手势,自己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但刚走到开着的大门门口,还没来得及看清门里的情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气味。
她鼻尖动了动,用力嗅了几下,发现不是错觉——真的是菜油的味道!
季彤心中大骇,她很难想象里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卢庆出了什么事,带着菜油来见红线媪,要和她同归于尽?
她顾不得别的,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敞开的大门里,这时才真的瞠目结舌——
她知道为什么卢庆不关门了,因为红线媪这间房子没有窗户,也没有别的光源,全靠开门拉帘子透进来那点光亮。
此时正值上午,光线正好,已经能看到个大概,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卢庆,里面只有几张靠墙放的木头凳子,一张桌子。
墙壁上贴满了红纸,打眼望去就是红彤彤的一片,上面还有不少污渍。季彤摸了一下,果然是油,正是房间里的人干的好事。
身形高大的大汉顶着满脸胡茬,面色不善,他像是看不见走进来的季彤,卢庆拎着大半壶菜油,不管不顾地往墙面和桌椅上不断泼洒。
没窗户的房间透不出气,现在到处弥漫着一股菜油的香味。
季彤大为震撼,她连忙上前,想捉住卢庆的胳膊,阻止他洒菜油的动作:“卢庆,疯了吧你!你把这儿烧了,我们怎么办!!!”
卢庆嗤了一声,他力气也大,用拿着油壶的手一把推开季彤。这个动作幅度很大,没盖起来的油壶泼出来不少,正好浇在季彤胸前,吓得她一连退开了好几步。
方才离得近,季彤才注意到他也是满脸憔悴,脸色青白青白的,估计这几天的遭遇和他们这些人也差不多。
但泼油还是十足十的疯子行为,卢庆把她甩开,又自顾自继续泼,季彤看得十分忌惮,却不敢再做出什么激烈的动作刺激他,索性把声音放柔,道:“卢庆,大家这几天都不好过,也不止你一个人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话好好说,把这儿烧了也不顶用啊……”
兰亭这时也从门外走了进来,季彤见她弱不禁风的样子,知道让她帮忙制住卢庆也不可能,只好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靠近。
兰亭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卢庆的头顶上方。
这一会儿功夫,卢庆已经泼完了墙壁,他的动作也变得更急躁粗暴,将剩下的菜油统统倒在那几张凳子和桌子上,季彤看得心里发怵,又不敢上前,只能跺脚道:“你别泼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说清楚!”
卢庆理都不理,一会儿功夫,手中的油壶已空了。季彤这才敢上前去,却见卢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又细又长的竹筒,正是他们人人身上都有的火折子。
季彤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油渍,面露惊惧之色。
卢庆看着她的模样,嘴角扯了一下,青白的脸上显出几分讽意:“都第四天了,这老太婆都跑路了,你真以为咱们还有什么奔头吗?”
“跑路了是什么意思?”季彤环顾四周,想起之前大门紧锁的样子,讶然道:“这门不是你打开的?”
“当然不是。”卢庆冷笑了一声,说:“昨天拿到了火折子,我今天特地提前出了门。带着油壶过来,就是想从这死老太婆嘴里听到句实话。结果一进来,就发现这院子门敞着,房子的门也敞着,这臭老太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从这村子里跑了!”
?
卢庆今天带油壶过来,就是怕他明天早上起不来了。
他不是没想过把江月明烧了。
第一天的时候,他心怀歉疚,把瞎了一只眼睛的江月明带走了,还没到家就吐了血。是江月明给他做了急救,让他没被口鼻中的血沫呛死。
卢庆自己是个直来直去的脑回路,江月明却很聪明。她虽然口不能言,但总有办法让卢庆明白自己的意思。
卢庆并不傻,他当然感觉到了“供养”的不对劲,但第一天的经历也让他意识到,他和江月明的勾连很可能不止晚上那点供养。
如果杀了江月明,他也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
何况,有了第一天的经历,他现在也不可能对江月明下得去手了。
几天下来,卢庆没有刻意和其他人联络,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
昨天拿到了火折子以后,他也没有隐瞒,直接将事情告诉了江月明。
她是卢庆在副本里唯一信得过的同盟。
江月明对此的态度极为坦诚,她告诉卢庆,她也能感觉得到“供养”的过程出了问题,卢庆流失的能量并没有出现在她身体里。
她拿着火折子,比了个杀头的手势,意思是如果真的有用,她不介意卢庆烧了自己,但她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卢庆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这事思来想去,最后只能落到红线媪身上。卢庆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不如直接来找红线媪,就算要死,他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他带上火折子,和家里厨房满当当的一瓶油,特地起了个大早,今日,势必要当第一个上门的人。
但走到红线媪的院子时,他发现,平日里虚掩的院门这时大开着。
难道有人比他来得还要早?
卢庆心里有些纳闷,他和江月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这时卢庆就发现不对劲了。
往常来一个人才开一次的门,此时大敞着,连帘子都拉开了。
卢庆脸色大变,拎着他的油壶冲了进去。
他冲得很快,以至于沉重的脚步声在红线媪那个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反复回响,但是这里除了墙上的红纸,角落的桌椅,已经人去楼空,似乎从来没有人存在过。
卢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忍住滔天的怒火,先把房间里检查了一遍,但是这个房间实在是太一目了然了。他再把墙上的红纸撕了一些,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雪白的墙面。
卢庆原本脾气就急,此时怒火冲天,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索性拧开油壶,用力泼在墙面上!
江月明吃了一惊,正欲上前阻止,卢庆抓住她的胳膊,阴沉沉地道:“你拦着我做什么。反正她也跑了,我供不了你两天,也不忍心杀了你。不如让我把这老太婆的老窝烧了,就算死,我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痛痛快快。”
江月明犹豫了片刻,她比卢庆冷静些,知道此时还没到绝路,但是她也知道,卢庆早就已经不耐烦了。见他心意已决,便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卢庆满是胡茬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下巴朝外一努,道:“你去门口守着,后来的人都给我拦着。我捣药看看这个火折子顶不顶用,顶多少用,我今天非把这里烧成平地不可。”
江月明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跟着卢庆进来,一路看了房子的构造,这房子明明看着是砖瓦的,里面又没有多少可燃物,卢庆想烧可以,烧成平地……她觉得有些难度。
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了菜油的香味,卢庆不大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江月明就见他把火折子在手里打了个转,冷冷地说:“正好试试这个火折子,让我瞧瞧,它到底有多大用处。”
第308章 阴缘线
江月明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反对,点了点头,便自己走到了红线媪的院子大门处,替卢庆望风。卢庆则在屋里大肆泼洒菜油,做烧屋子的准备工作。
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快了,但是周杰森和季彤等人今天来得也格外早。
江月明看到他们一行足有五个人,就知道自己一定拦不住他们。
但卢庆既然分配了她这个任务,她就要尽职尽责地守到最后一刻。
她极力反抗,也的确拖住了周杰森和王坚等人,季彤和兰亭进去,也拦不住卢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这栋被他泼满菜油的房子。
季彤完全闹不明白卢庆的脑回路,满脸都是无语,还得强行组织起语言试图阻止他:“这——不是,你看,红线媪如果是假跑路,你把这房子点了,她就算要回来也没地儿落脚了,咱们后续的任务没法进行;红线媪要是真跑路了,你把这房子烧了又有什么用呢?”
卢庆冷笑道:“怎,你要跟我玩儿逻辑?我告诉你,我不烧这房子,你们永远没法知道她是不是真跑了。如果我烧了这房子她还不出来,才说明她是真跑了!”
季彤被他噎住了,她以为卢庆是彻底失去理智了,没想到对方振振有词,听上去比她还有道理。
就是他这手段,怎么看也不像他嘴里说的话那么有条有理啊!
他脑子这么清醒,怎么会想着要烧房子呢……
季彤心里犹在不解,因为体弱没有参与进来的兰亭在一边旁观了一阵,却上前来拉她。
季彤诧异地侧转头,黑发的少女附在她耳边,细声提醒道:“他肯定已经想好了,你与他多说无益。火折子都拿出来了,再不走,我们也出不去了。”
季彤心知她说得有理,卢庆对他们的存在没有反应,她们不上前干扰,卢庆也不多看她们一眼,季彤就见他拔开了火折子的盖子,对着它轻轻一吹。
火苗霎时间燃了起来。
季彤和兰亭这时自然不敢再停留,尤其是衣服上被泼了一大片油的季彤,再晚走片刻,她真怕卢庆冲过来给她也点上。
两人刚从屋里走出来,就听到房间里传来“轰”的一声,是大火开始爆燃的声音。
周杰森几人这时刚找了根绳子,把江月明绑在了院子里,不然他们三个人都脱不开身——她力气实在是大,挣扎起来更是完全不管不顾,周杰森几人不敢当真对她下狠手,她却根本不理会这些。
周杰森绑她的时候,还差点被江月明一口咬在胳膊上,幸好他闪避得快,不然看她眼睛发红的样子,怕是真能把他胳膊咬出血来。
好不容易把她绑好了,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了起火的声音。
王坚脸色瞬间变了,急匆匆往门口的方向走,正好看见季彤拉着兰亭出来,才算松了口气。
罗意和周杰森就在他身后,周杰森忙问:“里面是卢庆吗?他到底想干啥啊???”
季彤把进去看到的和他都说了,顺便展示自己泼了一大片油的衣服,无奈地说:“他铁了心要烧,我也拿他没办法。”
周杰森挠了挠头:“第一天看着他也还好啊,怎么今天突然发癫……咦,不对啊!”
所有人都纳闷地看着他,周杰森瞪大眼睛,指着房门里滚滚冒出的黑烟,变色道:“你们都出来了,现在也没人拦着他。烧了这么大半天,我估计这里面都烧得差不多了吧——他怎么还不出来???”
几人都不说话了,谁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能大眼瞪小眼,再转头去看绑在架子上的江月明,她还在拼命挣扎,已经急得满脸通红。
兰亭咳嗽了两声,弱弱地说:“这么大的烟,会不会……是熏晕过去了?”
卢庆虽疯,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
周杰森环顾四周。
里面在着火,纸人们只能排除;兰亭风吹就倒,季彤衣服沾了油,能进去的还真只有他。
众人都看着他,谁也没有开口。在场都是有分寸的人,他们自己不能进去,这时候再说什么话都有干涉周杰森决定的意思,因此都保持了沉默。
房间没有窗户,滚滚浓烟只能从门里冒出来。周杰森心一横脚一跺,找了块湿布蒙住口鼻,咬牙道:“我进去瞧瞧!”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住呼吸,冲进了房间。
房间里确实到处都燃了起来,但烟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周杰森一进去还是觉得有点熏眼睛,但比想象中好,卢庆个头高大,周杰森一打眼没瞧见,还吓了一跳,直到听到闷闷的咳嗽声,才发现卢庆正蹲在地上。
周杰森不禁纳闷起来:火场里还知道蹲下,应该不是想死啊,怎么不自己出来?
进都进来了,周杰森也顾不上这么多,毕竟他现在已经想流泪了,想来卢庆被烟熏了这么久,眼睛发花找不到出口也是有可能的。
他往前疾走几步,走过去拍卢庆肩膀。
卢庆诧异地抬起头,周杰森比了比门口的方向,示意他跟自己往外走。
卢庆神色空白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
周杰森:???
他急了,这时也顾不上烟雾呛人,大声道:“我说——现在没人阻止你放火了……咳咳咳!这儿烧就烧了,咳咳咳咳!你人跟我出去就完了!”
卢庆又摇了摇头,他深深地看了周杰森一眼,那眼神非常非常复杂,复杂到周杰森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在危机四伏的火场里这样看着自己,更着急地伸手,准备把他拽出去。
在他伸手这一刻,卢庆似乎决定了什么,他顺着周杰森的力道站起身,和周杰森一起往外走。
周杰森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这里离门口其实很近,几步就到了——这也是周杰森不理解卢庆一直没出来的原因。
结果就在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周杰森忽然听到卢庆在背后说:“给你个忠告,这个火折子……不能随便用。”
周杰森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他已经到了门口,满脸胡茬的男人也只差一步,卢庆把手按在他背心上,猛地往门外一推!
他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因此亲眼看见,卢庆把他推出门口的那一瞬间,按在他背上的那只手竟然烧了起来!
周杰森惊得腿都软了,踉踉跄跄扑出门外,跌坐在地。卢庆还站在浓烟滚滚的门口,朝他挥了挥那只堪称熊熊燃烧的右手,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猛地大笑起来。
周杰森坐在地上,看着距离门口一步之遥,在火焰和浓烟中哈哈大笑的卢庆,他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震撼和惶恐。
罗意过来扶周杰森,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卢庆,他也愣住了。
卢庆看见罗意之后,忽然停住了近乎癫狂的大笑。这停顿十分突然,周杰森还愣愣地看着他,卢庆看了周杰森一眼,忽然张开嘴,用没有着火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周杰森猛地睁大眼睛,他好像明白了卢庆在指什么,爬起身想给捆在院子旁边的江月明松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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