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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屏上只剩漆黑一片,但卫陵洲还能看见那双摄人心魄的金色眼瞳,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写满了狂妄不驯。
他孤身入敌营,明明满身枷锁,却好像世上没什么能拦得住他。
啧,自信的疯子。
卫陵洲扯了一下衣领,指尖碰到藏在下面的冰凉颈环。
直播已经断了,镜头中那人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却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将精神力外放,卫陵洲自己试过几次,心中大致有数。哪怕梅斯维亚的精神力类型更擅于攻击,在突袭了帝国皇帝后,应当也接近极限了。但他没有直接脱身,反而还撑着去干了皇室的继承人。
拼命到这种程度,那家伙为了什么?
所谓的理想吗?
前线每天因异种而死的人数以万计,皇室和贵族稳居中央星,却将大笔大笔钱和资源投给医学研究院,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卫陵洲突然有点好奇,梅斯维亚如果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表情应该很精彩吧。
还会觉得自己送死一样的举动是值得的吗?
卫陵洲饶有兴趣地想。
实验室外,慌乱的脚步声响了好一阵。
哪怕帝国研究院再怎么置身事外,皇帝连同所有的继承人在同一天被人刺杀,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几分钟后,实验室大门打开,一队荷枪实弹的皇室卫兵站在门口。
卫兵队长语气严肃:“逃犯正在流窜,王城情况不容乐观,研究院受到威胁,请尽快跟我们撤离。”
卫陵洲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自己的实验台,摘下手套。他眉目英挺,五官深邃,面容本来是极具侵略性的,却被嘴角总是挂着的笑意中和,反而显得平易近人起来。
“十分钟前还是少将呢,现在就成逃犯了,你们变脸的速度可真快。”卫陵洲佯装可惜,然后图穷匕见,“逃犯是不是有点儿轻了?好歹也定性成刺客,或者反贼吧?”
卫兵队长:“……”
“现在不是让你处理私人恩怨的时候,”卫兵队长冷漠地说,“卫陵洲,帝国很重视你的研究,你必须——”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睛突然睁大,紧接着,眉心出现一个血洞。
几秒之后,其他人也接连倒了下去。
卫陵洲转过身,看见梅斯维亚从三十三层的窗外翻了进来,单手握着枪。他刚刚狠辣而利落地杀了一队卫兵,在之此前的混战中大概干掉了更多人,那身纯白的军服几乎被染成了深红色,混着的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血。
“好久不见,逃犯先生,”卫陵洲神态自若地打招呼,仿佛黑洞洞的枪口此刻没有对准自己,他笑眯眯地看着梅斯维亚不自然垂下的左臂,幸灾乐祸道,“你中毒了,快死了哦。”
梅斯维亚面无表情地拿枪抵着他:“把解药给我。”
“这种毒都是冲着要人命去的,不会特意配备解药的,”卫陵洲十分耐心地讲解,“不过我知道怎么让你活命,整个研究院只有我知道。”
中了毒的人不该活蹦乱跳,梅斯维亚大约反应迅速,伤口不深,毒素摄入不多,加上精神力太强,才能撑到现在。
理论上讲,最多再活三天,就是极限了。
而实际情况更加恶劣,他如今是王城的头号逃犯,在渐渐毒发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
“那边架子上,从右往左数第一支药剂,保证药到病除。”
梅斯维亚皮笑肉不笑:“……你编谎话也编个像点的。”
在发现他中毒之前,皇室卫队的重心都在保护贵族身上。唯独在此之后,关注的要点便转到了研究院上,并且第一件事便是派兵转移卫陵洲。
这足以说明此人在研究院的重要性,卫陵洲到底会不会解毒尚未可知,但他只能赌这一把。
现在,他直觉自己赌对了,烦得是对面是那个姓卫的家伙。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阴暗嘛,我怎么会骗你,”那人颇为遗憾地真切开口,“咱们可是生死相依的交情呢。”
梅斯维亚:“。”
生死相依?指他在赛场上把卫陵洲砍死的生死相依吗?
如果这是一种挑衅的话,不得不说,他被恶心到了,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是因为大量失血还是中毒。
眼见卫陵洲不可能说出有用的话,双方僵持不下时,他瞥见了卫陵洲衣领之下构造特殊的银灰色颈环。
帝国医学研究院、颈环、以及这个构造,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梅斯维亚微微眯起眼睛,调转枪口,扣动扳机,子弹巧妙地擦着卫陵洲皮肤过去,击穿金属。
颈环应声碎裂。
卫陵洲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消失了,他抬起眼,灰眸中情绪外露。
笑容转移到了梅斯维亚的脸上。
“这个颈环是特制的传感器,连接你们这些研究员植入体内的芯片,一旦颈环上传来异样数据就会炸掉。”梅斯维亚说着,比了个爆炸的手势。
异样数据包含很多种,颈环损毁后,数据传输直接断掉,显然是影响最大的。
“你这个不一样,芯片设置是延时的。”梅斯维亚继续说,“皇室很看重你,不会像对付其他人一样立刻处死,不过他们也没那么宽容。你还有多久可活?两天,还是三天?”
三天,是一个人能从研究院出发,到脱离浮空王城的最短时间。
卫陵洲并不喜欢被人胁迫,但事已至此。
他尽力控制表情恢复平静,冷笑道:“换个方式同归于尽,这就是你的绝佳对策?”
“我这是给你三种选择,”梅斯维亚好心替他梳理,“一、坚决不告诉我怎么解毒,我帮你早死早超生。二、留在这里,面对一地尸体、和我接触过的所有痕迹、以及损毁的颈环,你可以赌一把,皇室会不会产生疑心。”
当然,如果帝国的决策层不是那么疑心深重且废物,人类边境的处境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最后一个选择,”梅斯维亚看似随意地转起枪,以此掩饰自己手不受控制的发抖,“我们各剩三天,先找地方藏身,你替我解毒,我给你解决芯片,之后一拍两散。如果你愿意一起跟我出王城,我也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
他说着,眼睛微微发亮,那双瞳孔中的金色是整座灰色高塔中唯一鲜活的色彩。
与那样一双眼睛对视的感觉很微妙。
但更多的是荒谬:这家伙自身难保,竟然还敢做出承诺?
“卫大医生,你怎么想?”梅斯维亚挑眉,“反正我把皇帝杀了,青史留名,死也没什么遗憾。”
“至于你,放着生路不选,偏要选那两条死路,”他停顿片刻,决定报卫陵洲刚刚恶心自己的一箭之仇,忍着膈应缓缓开口。
“总不会……是想和我殉情吧?”
第52章
这句话一出,梅斯维亚先被恶心到了。
但看着卫陵洲的表情陷入扭曲,他觉得不算亏。
那就还能忍忍。
卫陵洲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住把梅斯维亚毒死的冲动,真诚开口:“殉情就不必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带上酒,天天祭拜你。”
梅斯维亚:“……”
那带上的是酒吗,香槟吧!
他连脸上的假笑都不想维持了,在心底计算王城系统恢复的时间,琢磨出逃的路。
卫陵洲明显也做好了决断——他虽然厌恶受制于人,但也不是偏要找死的犟种。更何况等梅斯维亚给他解决了芯片的问题,他就不用在研究院了,星际那么大,外面有得是能叫人享受生活的地方。
他苦中作乐地展望未来,迅速收拾好必备药品,把实验室里的试剂销毁了个干净。
两个人都忙起来,不再互怼,陷入沉默,整个实验室内的氛围却比之前还要针锋相对。
凭心而论,卫陵洲是被自己坑了一把,不得不加入合作的。梅斯维亚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太在乎做事的手段,自认不是什么好人。然而坑卫陵洲,他不仅连一点小小的愧疚也没有,甚至还觉得很爽。
唯一令他感到不妙的,就是接下来三天和这家伙的相处。那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他和卫陵洲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类似的信息,然后不约而同地瞥过头去,表情挣扎。
——接下来七十二小时,怕是有得熬了。
与心理上的互斥相比,追兵和糟糕的天气都没那么折磨人。
瘫痪半小时后,王城的系统恢复了,但他们已经离开了王城的核心区,只在路上遇到过零散的追兵,被梅斯维亚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与之相对的,是一直没有被成功修复的天气控制系统,浮空王城中气温骤降。大雪纷纷扬扬,夜色之下,他们所经过的痕迹被埋得一干二净。
卫陵洲几乎以为这也在梅斯维亚的计算之中了。
他转过头,借着雪地反射出的淡淡月光,却看见了那人一身被血染红的军服。
用于晋封仪式的军服把所有点数都加在了美观性上,保暖极其一般,完全扛不住突如其来的风雪。梅斯维亚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面颊却被冻得发红。
看起来怪惨的。
卫陵洲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解开自己的外套。
说实在的,他们的塑料交情完全没到可以互帮互助的程度,看到对方落难,应该幸灾乐祸才对。
但没办法,他和梅斯维亚这缺德家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离谱。
他目光太明显,想忽略都不行。梅斯维亚侧过头,语气不善:“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怕你被冻死。
卫陵洲心想,一开口却是讽刺:“价值好几个亿的脸呢,我看两眼,不至于收费吧。”
皇帝遇刺后一个小时,印着梅斯维亚面孔的通缉令就已经传遍了星际。他们能现在还不被发现,多亏正逢难得一见的雪夜,视线很差,路上更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顺利离开。
王城自内而外分为几层,权贵们住在核心区,富豪们在内城区。外城区靠近岛屿边缘,很少经人打理,十分荒凉,住得普遍是想要来到王城逆天改命,却又无计可施的普通人。
如果想下浮空岛,必须在离岸区域乘坐飞梭或是星船。但此刻整个离岸区都被封锁,一只虫子都放不出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没有可能突破重围,最好是在外城区藏身,直到离岸区出现疏漏。
梅斯维亚此时已经从准少将摇身一变,成了帝国头号通缉犯,身上挂着有史以来最高的悬赏,别人做梦估计都想梦见他的脸——亲历了那场血腥晋封仪式的权贵们除外。
梅斯维亚:“……”
他被全星际通缉确实危险,如果想要搞到飞梭离开,不论是虹膜还是精神力验证都是难关,但脸是最好办的。
他冻得哆嗦,手颤抖了两下,胡乱从脸上揭开那层面具。
他把面具叠起,想找地方收好,奈何衣服已经被血糊得不成样子,没地方装东西。
梅斯维亚无语片刻,烦躁地把面具扔给卫陵洲。
“这张脸值两个亿,记得转我。”
卫陵洲:“……”
“你愣着干嘛,还不走?”梅斯维亚皱了下眉。
和用以示人的那张剑眉星目的端正面容不同,他五官深邃,眼型状若桃花,眼角微微下垂,笑起来时潋滟多情,还有点无辜。
偏偏他此刻毫无笑意,眉眼间距又离得近,透出的便是一种凌厉逼人的美感。
卫陵洲怔在原地。
风雪呼啸而过,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的赛场,想起太阳初升之际自己所见的鎏金双瞳。
好像……是应该配这样的一张脸。
——
风雪呼啸不停,大半天过去,他们终于在外城区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
是座年久失修的老旧公寓楼,原有的居民已经全部搬出去了,如今还会住在里面的只有无处落脚的流浪汉,来得快走得也快。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就算帝国要来搜查,他们到时候也更容易藏身,最大的问题是不被其它人察觉异样。
所幸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整栋公寓楼安静到了死寂的程度,他们选了一个视野好、方便跑路的空房间,十几个小时的逃亡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公寓小得像鸽笼,一张床就占满了整个卧室,客厅也只摆得下沙发和茶几。
更要命的是,整栋楼里几乎没有哪一间房的窗户是完好的,冷风顺着破损的玻璃往屋子里灌。
但自己都和头号通缉犯在一条船上了,住宿条件自然没得挑。卫陵洲在房间里看了一圈,确认了安全,稍稍放下心,刚想提芯片的事情,就听见客厅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飞奔出去,看见梅斯维亚整个人气息微弱地倒在地上,身上伤口崩开,不断往外渗着血。他的外套是黑色的,垫在对方身下,被血洇出更深的痕迹。
卧槽!卫陵洲暗骂一声,蹲下身,拿手试试了梅斯维亚的体温。
额头滚烫得吓人。
他们一路顶着风雪过来,伤口又只经过了简单处理,这家伙大概早就烧起来了。可他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直撑到现在?
简直匪夷所思。
卫陵洲满心震惊,却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梅斯维亚滚烫的体温隔着衣料传到他的身上,卫陵洲恍然觉得自己也有点发烫。而且这家伙个高腿长的……竟然意外的轻。
不对,想这么多干什么呢。
卫陵洲把梅斯维亚放在床上,心底生出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他习惯性想唤出医疗系统,让它汇报病人各项指征,然后才想起现下已经不是在医学研究院,早在跑路的时候,为了防止被追踪,他们就把一切能连上星网的东西扔了个彻底。
而眼下的这栋公寓里,灯打不开,本来应该工作的供暖系统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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