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抓紧了牛仔裤的面料,沈珈叶垂下眼帘,感觉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了。
“你别怕,我没有其他的意思。”看出他的紧张,楚君茹温言安抚道,“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对我儿子是不是认真的?”
楚君茹盯着沈珈叶的眼睛,这双眼的形状很好看,眸光干净,纤长的眼睫毛在一旁浮动的装饰灯光线中微微颤动着,扎高的马尾落在肩头,黑发浓密有光泽,衬得肤色白皙,容貌俊雅而秀气。
第一次见到沈珈叶,她便觉得这是个惹人喜欢的长相,尤其听说沈珈叶还是老师,心里更添了几分好感。不过那时她也察觉出来苏晨阳对沈珈叶的态度不一般,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种小儿子苏晨昼与他另一半霍骁相处时的感觉。
这些年苏晨阳一直不肯交女朋友带回家,楚君茹心里早就有了预感,不过在初见沈珈叶之后,她没有挑明,苏晨阳也没主动提,似乎在等她自我消化。
后来了解了沈珈叶的身世,以及这十年来都待在下溪寨的学校里教书的情况,楚君茹对他的想法又有了些转变。
能留在那种贫苦落后的地方做着教书育人的工作,楚君茹很难挑出沈珈叶的毛病了。
唯一的不足,就只剩下性别。
如果是从前苏晨阳健康的情况下,她或许不会那么容易妥协,毕竟她的两个儿子有一个已经喜欢男人了,另一个怎么都要有后代才行。
可在苏晨阳得病的这一年里,她渐渐看开了,没什么比儿子过得开心更重要。她要确认沈珈叶是否也同样爱着苏晨阳,是否在得知苏晨阳得了和他父亲一样的癌症之后仍然不离不弃,能不能支撑起苏晨阳现在的精神状态。
长久的沉默过后,沈珈叶抬起眼眸看着楚君茹:“我是喜欢他,从高中的时候起,到现在都喜欢。”
楚君茹早已知晓他们高中时候在一起过,她继续问道:“那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沈珈叶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楚君茹便说:“如果他没有办法像过去那样陪在你身边,或者说,如果他不再是健——”
玄关的电子门锁发出了启动声响,门随即被人用力推开了,进来的人喘着气,一看到沙发上的他们就道:“妈,你先跟我回去。”
看着快步朝自己走来的苏晨昼,楚君茹坐着没有动,沈珈叶则站起来,困惑地看着他们。
从沈珈叶的表情判断出楚君茹应该还没有说,苏晨昼拉住她的胳膊,靠到耳边低语:“哥已经知道了,他很生气,你先跟我回去,别再刺激他了。”
楚君茹脸色微变,小声道:“他没事吧?”
“暂时没事。”
苏晨昼说话时避开了沈珈叶的视线角度,他也没跟沈珈叶打招呼,拉着楚君茹就离开了。沈珈叶追到门边上,只来得及看到他们进电梯的背影。
回到车里,苏晨昼靠在椅背上,看着楚君茹给苏晨阳打去电话。不知苏晨阳说了什么,楚君茹的眼眶很快热了,语气也软下来,哄着大儿子道歉。
等电话挂了,楚君茹接过苏晨昼递来的纸巾擦拭眼角,埋怨道:“你干嘛要告诉他?”
“这事不能瞒着他,”苏晨昼耐心解释,“你的出发点是好,想让沈珈叶来陪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躲沈珈叶这么久?”
“不就是不想让沈珈叶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吗,”楚君茹用力攥着纸巾,牙齿在擦着口红的嘴唇上咬出一道印痕,“我这个当妈的都不介意上门帮他说了,他还反过来怪我。”
对面驶过一辆私家车,雪亮的车灯照射着楚君茹布满泪痕的面庞,苏晨昼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抽了纸巾为她擦拭泪水。
楚君茹离开后的这一晚,沈珈叶在床上辗转难眠,一直回想着她突然过来找自己谈话的真正目的,以及苏晨昼为什么着急进来打断他们。
当时楚君茹只说了一半,她提到如果苏晨阳没办法像从前那样陪着自己,或者不再是jian……那个字他没有听清,无法揣测楚君茹余下的话。楚君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这么严肃地来找自己,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会不会和苏晨阳一直回不来有关系?
难道是在新加坡那边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浮上脑海,他更是睁着熬到通红的眼睛,好不容易等到早上六点给秦璨打过去。
秦璨正在洗漱,拧上水龙头,他回答道:“苏总没有发生意外,您听谁说的?”
沈珈叶说:“昨晚晨阳的母亲来家里找我了。”
“她找您说了什么?”
“你别管她说了什么,我就问你,他是不是出事了又让你瞒着我?”
昨晚发生那件事后,苏晨阳便交代过秦璨,因而秦璨的语气很稳:“沈先生,您别多虑,昨天临睡前我还跟苏总汇报过工作。新加坡那边的确是出了点麻烦,苏总暂时回不来,如果您还是有疑虑,我可以把苏太太的联系方式给您,您再跟她确认一下?”
秦璨当真将楚君茹的手机号码发了过来,沈珈叶稍作思考便编辑了一条消息过去。八点左右楚君茹回电话给他,先是表达歉意,再解释昨晚之所以找他谈那些,是刚参加完好友儿子的婚礼,一时间感慨,想起了苏晨阳至今不肯结婚的原因。
至于苏晨昼过来拦着一事,也是怕她在苏晨阳不知道的情况下来諵沨找自己,会惹苏晨阳生气。
楚君茹的这番解释和秦璨的回答差不多,听着像是滴水不漏,但沈珈叶总觉得这是在敷衍。
上回苏晨阳发生车祸的意外,他已经被秦璨瞒了一次,这次出去将近一个月,苏晨阳一次视频电话都不肯开,明显说不过去。
一晚上没睡,他不但头痛脸色难看,情绪也很差。去医院陪沈闻达的时候,沈月揉以为他是为田之洲和田鸳的离开而心情不好,劝他回去休息。他待到中午回家,看着小韩离开后,再次出门拦了辆的士回到医院。
在大门对面等了快一个小时,秦璨的车终于出现在视野里,他让司机保持距离跟上,到了目的地发现秦璨是去公司,于是在原地继续候着,傍晚秦璨再次驱车驶离。
这辆的士被他包了一天,司机大哥不但很有耐心,车技也好,跟踪了一路都没被发现,最后车子拐进了另一家私立医院。
在地库停好车,秦璨乘坐电梯上楼。沈珈叶确认完电梯停下的楼层位置,从旁边的楼梯追上去,等他从六楼的安全通道跑出来时,恰好看到秦璨绕过前面转角的长廊,走进了隔壁那一栋。
这家医院的建筑形态为环形,中间围绕一座很大的中庭。沈珈叶快步跟上,隔壁那栋建筑安静许多,墙壁刷成粉白色,走廊上没有人,每间房的门牌都没写名字,秦璨走到走廊的中后段,进了其中一间病房。
沈珈叶想要跟过去,这时有声音从后方传来:“先生,您找哪位?”
他回头一看,是位很年轻的护士,喉结动了动,他说:“苏晨阳。”
护士打量着他:“您是苏先生的?”
“我是他朋友。”
“那我带您进去吧。”
“不用了,”沈珈叶指了一下身后,“我上次来过,知道他病房在那,这次忘记给他带吃的了,我去买点再上来。”
“您要买什么?”护士提醒道,“苏先生现在这个情况不能随便吃外面的东西,他的饮食都由医院来负责。”
“他有很多不能吃的吗?”
“是挺多的,这次化疗结束以后至少要忌口一个月,千万不能乱给病人吃东西,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护士话交代完,不远处的一间房门打开了,有病患家属需要帮忙,她便快步走过去,留下沈珈叶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流淌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冻住了,耳道深处传来了剧烈的轰鸣声,像有无数只蜜蜂在振翅飞舞,撕扯着闯进脑海的话语。
陪着沈闻达治病的这几个月里,他早已熟知化疗,以及什么情况下需要化疗。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最痛苦最折磨,也是最难忍受的治疗方式,居然同时发生在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身上。
为什么苏晨阳也会得这种病?
是什么肿瘤?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要瞒着他?!
身子往旁边晃了晃,肩膀撞到冷硬的墙壁上,脑子仍然是懵的,他的目光却盯在了秦璨刚才消失的位置,双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来到那间病房前,他握住门把手,用力下压将门打开了。
屋内的两人停下了交谈,纷纷朝他的方向看来。
秦璨从沙发上站起身,惊诧地看着他。苏晨阳的反应倒很平静,他穿着黑色绸缎面料的睡衣,望过来的双眼好像蓄着死水的湖面,一丝波澜都没有,也不讶异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见苏晨阳张口问道:“是谁来了?”-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
第69章 你叫我什么?老婆。
秦璨说:“是沈先生。”
苏晨阳动作一顿,刚才还没有表情的脸像冰川融化了最外层的积雪,出现了情绪的变化。沈珈叶看到他眉宇蹙起,扭头转向另一个方向,用后脑对着自己。
快步走上前,沈珈叶绕到面前要他看着自己。
刚才苏晨阳问出“是谁来了”的时候,他的心像被石捣狠狠击中了,还以为苏晨阳又不记得。但在秦璨提到他时,苏晨阳却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只是不想看到他,并不是忘记了。
而他也终于发现苏晨阳的眼睛不太对劲,等他转到对方面前时,果然看到那双眼睛黯淡到没有一点光泽,眼珠更是僵直的,不像平时会转动。
他蹲下来,抓紧了苏晨阳的双手,问道:“你看不见了吗?”
开口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对方应该没有听清,他就克制着情绪再问了一遍:“你是不是看不见我了?
这次苏晨阳没有避开他了,双眼顺着他的声音缓缓转动,最后停在他的脸上。
他们在对视,他却无法像过去那样读出对方眼中所想。就像他虽然进入了苏晨阳的瞳孔中,但能感觉得出来苏晨阳是看不见他的,自己就在眼前了,但是苏晨阳看不见。
“是。”苏晨阳冷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刚才护士只说了化疗,并未提到具体是什么肿瘤,能导致失明的,沈珈叶想到了一个:“是不是脑肿瘤压迫导致的?”
苏晨阳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蹲着的姿势承受不住发抖的肌肉和关节,膝盖磕在了地面上,沈珈叶极力忍耐,却也只是忍住了声音。
秦璨拿起茶几上的纸巾递给他,苏晨阳感觉到了,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试探着往前伸,摸到他的下巴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起来去洗把脸吧。”
秦璨带着沈珈叶去了洗手间。门关上后,沈珈叶再也忍不住了,剧烈而持续的疼痛像疯长的藤蔓刺破了心脏的土壤,又像地震之后的滔天大浪涌进了狭小的胸腔,扯断那些脆弱的血管,搅得他眼前血色模糊,痛得满脑子只剩下毁灭一切的想法。
为何不幸的事总是没完没了地发生在他身上?从头到尾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隔着一扇门,秦璨隐隐听到了里面传出压抑的哭声,回头看了看仍坐在沙发上的苏晨阳,秦璨走过去,低声道:“苏总,抱歉,我想沈先生应该是跟踪我才找到这里的。”
嘴唇褪去了血色,苏晨阳的脸显得憔悴而苍白,他靠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得仿佛轻轻一碰都会碎裂成无数瓣。许久后,秦璨才听到他说:“不能怪你,我应该猜到他会找来的。”
“那您要对沈先生坦白所有事了吗?”
秦璨打开旁边的保温杯递过去,苏晨阳一闻到里面药参的味道就反胃,让秦璨拿开,他道:“没什么好坦白的,他既然知道我生病了,其他的也不用多说。”
对于苏晨阳从一开始就向沈珈叶隐瞒病情这一点,秦璨并不认同。不过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他作为秘书,唯一的职责就是做好老板交代的事情,其他的也不宜发表太多意见。
“你去买杯拿铁上来,要多糖的,再买块芒果味道的蛋糕,蛋糕不要太甜。”苏晨阳吩咐道。
秦璨出去了,他在位置上又坐了一会儿,听到洗手间门被打开了,沈珈叶拖着沉重的脚步声回到他面前。
他在等沈珈叶开口,沈珈叶却忽然俯下身,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将他紧紧抱住了。
抬起双臂,他也抱住了沈珈叶的后背。
哽咽声很轻地响着,苏晨阳拍了拍沈珈叶,无奈地笑道:“好了,别哭得好像来吊丧,我又不是马上会死。”
耳边的动静停住了,沈珈叶在他嘴唇上用力咬了一口,他刚感觉到疼,一个吻就欺了过来。
沈珈叶的一条腿抵在了他膝盖中间,将他压到了沙发靠背上,狠狠地,发泄一般啃咬着他的嘴唇。
苏晨阳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沈珈叶这么凶悍的动作,嘴唇都被他咬破了,口腔里弥漫着鲜血的味道。苏晨阳想安抚他,手指在他腰间有技巧地揉捏之后,他的动作很快就放缓了下来,像只受了伤在发颤的豹子,身子发软地趴在了自己怀里。
“冷静点,”彼此分开的唇都在喘着气,苏晨阳抱着沈珈叶,让他侧坐在腿上,低沉沙哑的嗓音透着几分被他撩拨出的性感,“等等护士看到我嘴破了又要唠叨半天。”
发烫的脸埋进苏晨阳的颈窝里,沈珈叶大口呼吸着。苏晨阳住院以后免不了要吃各种药,眼睛也看不见了,但他仍保持着平日里的生活习惯,每天都要洗澡洗头,剃胡须喷香水,让自己看过去干净清爽,俨然是那个换一身衣服就能回到公司的状态。
嗅着他脖颈间熟悉的香气,沈珈叶终于找回了一点安心的感觉,这个人还是活生生的,会像从前那样抱着自己,跟自己接吻,还有心情说一些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手指插进沈珈叶的头发里,苏晨阳按摩着他的头皮,再一次哄道:“要是没哭够就再哭一会儿,秦璨出去了。”
吸了吸鼻子,沈珈叶回答道:“谁哭了。”
“我老婆哭了。”苏晨阳笑着说。
沈珈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叫我什么?”
“老婆。”
面前的人安静了下来,苏晨阳看不到,以为沈珈叶生气了,便说:“都这个时候了,就让让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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