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类的视觉能力,他们只能观测到长生者显示出的光球形态,他们无法感知到的是,这个观测室内正跃动着堪称迫切的波段。
这几位长生者在经历了漫长的宇宙旅程之后,在数个太阳年前降落到这个星球,在这里运用框架构建出它们所需的各种实验环境,又从数十亿原住民中选定人选作为变量将其投入实验环境,遵循着种族布置给它们的任务,尽职尽责推进着实验。
即便三个太阳年之前它们遭遇了实验环境被毁坏、关键样本遗失等一系列挫折,最终它们还是克服了所有困难,重新将实验推进到最终阶段,一个即将收获成功数据的时刻。
长生者漂浮在光幕堆积成的海洋之前。它们“视线”所汇集的那格光幕上,映出两个跃入深渊的身影,其中之一便是那个最关键的样本。
这个令长生者们格外关注的样本最初也只是一段基础数据,与它们在不同实验环境中投入的样本如出一辙,只有最简单最基础的数据构成。但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样本发生了某种变化,它的发展速度逐渐超过了其同类。
渐渐的,它的数据成长得远比其他样本更庞杂也更完整,蕴含的信息与能量是其他样本的指数倍;在与框架内对象的交互中,它不仅能进行庞大的逻辑运算,更生出一种具有主观思维的个体意识,让它终于区别于一段普通数据,而更像是一种适应于更高维度存在的生命体了——虽然它那时依旧被限制在框架内。
样本当时的状态已然超乎寻常,却显然不是他进化的最终结果。伴随这个样本生出意识的同时,他生出了一种更强烈的意愿,让他的频段频频出现波峰。他似乎对于限制在他周围的框架条件有着强烈的厌恶,极为排斥当前的存在环境。经过一系列复杂的、难以解读的运作,最终这个样本居然依靠自身力量做到了渗透框架、去感染一些其他实验环境中的低级样本的底层数据。他把其他样本数据吸收,同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并借这些分支数据继续吸收周围能量,迅速进行迭代。最终,他理所当然成为维系这个实验的核心样本。
长生者们并不在意这个样本的迅速成长和肆意扩张,因为它们欣喜地从他身上看到了实验成功的可能,也清楚地知道凭借这个样本的一己之力,至多也只不过是可以在框架内横行,无法突破框架与现实屏障,更不可能真正成长到能够威胁它们的程度——他永远只是一个被困在层层嵌套的框架中的样本而已。
于是长生者完全不阻拦,心平气和等待他进化到最后状态,等待这一堆数据完成蜕变的那一刻。
三位拥有着漫长寿数的长生者此刻都有这样一种预感,样本的状态距离本源状态只差最后一步。
从原始的数据状态蜕变为几乎是与它们同等构成的本源状态,这正是长生者们一直探究的、关于如何重塑族人的奥秘。
在长久的观测与探索中,长生者们已然大致清楚,要生出真正独一无二的本源,必须有足够强大而剧烈到足以构建一个世界的能量波动,正如同这个星球最初的生命诞生之时,亦是混沌中雷暴的能量为那一场蜕变提供的契机。
而对于长生者本源的诞生,它们无法定义生出所需能量的来源,却曾经短暂地从这个样本身上看到了一种波动,那是在它们构筑的框架——用这个星球的语言来说就是副本世界——被那个拥有创造性的变量破坏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某种长生者不理解的剧烈波动发生,框架全部被扭曲,一种崭新的、见所未见的力量从样本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在长生者们欣喜若狂的那刻,那个狡诈的变量竟借着被赋予的特性,不顾耗尽自身能量,居然把样本从框架中偷走了!令它们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框架被破坏,关键样本丢失,实验不得不暂停。
好在,现在这一切都回归了正途,虽然是多花了一点精力,但是,如今这个关键样本再一次以一种即将完整的状态,呈现在了它们面前。
这一场模拟实验,终是它们这一组领先一步,得到了一个最好的成果——此样本的状态已然无限接近完整,“真实”相信,只要再等待一个契机,样本便能彻底蜕变完成,它们也能够从他这一生的数据变化中,窥探出那个关系着种族续存的秘密了。
它怀抱着一种堪称人性的雀跃,在辽阔的观测室中等候着。
观测台的光幕汇聚成海,明明灭灭,映照出一格一格不同的画面。画面之间有荧荧蓝光规律地游走着、流动着,仿佛是串联起光幕的纽带,那是承载了每个框架内生死荣枯的数据流。细细看去,那些闪烁似萤火的数据流不止流淌在光幕周遭,而是似血脉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在黑暗中生出无限分支,连通向无数个副本世界。
黄色光团凝视着一个几乎是全黑的画面,那是框架边缘前往观测室的道路。它知晓,就在此刻,那个关键样本正行进在这条道路之上。
为了避免太多不相干的低等生物前来、造成数据冗余,在这条通路上它们特别设置了筛选机制,但凡有自我意识之物,都会收到沉眠的暗示,个体意识越强,所受外界暗示越强,便越容易沉没在这片黑暗之中。
当然这个机制仅针对于变量的,样本在此是拥有特殊豁免的。
不过显然这条路没能拦住它们想要拦截之人,那片黑暗之中有一点金色光芒亮起,然后越来越盛。
它忽然微妙地疑惑了一下,觉得那个画面好像有点熟悉。
忽然,观测台的一处有几乎微不可察的光泽一闪,光幕上那些流动的画面仿佛信号卡顿,有了极短暂的一瞬停顿。
极浅淡的光泽与极细微的停顿,若非“真实”此刻正好将注意力落在观测台上,连它也不会留意。
那是什么?
是数据流吗?
可这个世界的数据流不应该尽数收拢于它面前的观测台中了吗?为何还有这些不受它观测的、自由又略有些残缺的数据?
这些数据是何时发生的?又是在哪个框架中发生的?光球身上青色光泽一闪、欲抓取那一缕数据,然而那缕数据却已然消失了,观测台恢复了正常。
青色光团生性多疑,它的本源即是“真实”,对于环境有更强感知,它直觉这一切有哪里不对。
“你们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听到真实的询问,黄色光球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真实看它这无能模样,心中生厌:“你梳理下观测台上的数据,看一下是否有疏漏或者异常的。”黄色光球的本源是“追溯”,如有疏漏,那么以追溯之能,也能找到其来源。
然而,当“追溯”以自身力场将整个流经观测室的数据通通梳理了一遍过后,却并没有收获。
“没有异常,现在的数据都是彼此关联的,没有缺口。”它汇报了结果。
这个结果令观测室内的三个长生者都陷入了困惑,无声无形的波段流动着,空气中的气氛凝滞了起来,仿佛交流陷入某种焦灼状态。
终于,银白色的光球沉默片刻,闪烁道:“那段数据,是这个观测室中已经发生的事情。但它,被抹除了。”
真实的波段顿时激烈起来:“谁抹除的?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银白色的光球闪烁着,平静道:“真实,追溯,你我此刻或许被困住了。”
怎么可能?
真实第一个反应是银白色光球在欺骗它,因为它不相信这个星球这些脆弱的低等生命能有困住它们的本事。
然而,属于本源存在的更高一级的直觉却告诉它,这一切是真的。
当阿辛再一次推开门,而闻澜再度出现在它们面前之时,真实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从本源中生出的愤怒——它居然被一个渺小的、脆弱的人类愚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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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澜看着三个沉默的光团,同样也愣了下。他皱起眉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啊?难道真触发了?”
阿辛站在他身侧,看着眼前的景象,神情略有些疑惑。他转头看了看闻澜:“我们是不是进来过?”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一把抓住闻澜去看他伤势。
闻澜连忙主动交代:“我没事我没事,那都是假的,我一点儿事都没有!”那都只是可能性中生成的一个假象而已,并没有对他生出实质伤害——当然如果不是他提前做下的准备以及……那么这会儿是什么情况可能就说不定了。不过这些也没什么必要再说出来吓唬人了,反正目前看来一切如他意料。
甚至他还回想起了一个短暂相交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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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了什么?”青色光球“真实”质问面前之人,转换过来的人类可识别的话语听起来极其生硬,且压抑着怒火。
它可以轻易抹杀来到观测室内的闯入者,但是它需要先知道发生了什么。
闻澜看着眼前三个不同颜色的光球,心道果然他还是喜欢金色,也难怪创生说它们频段相似。
他口中道:“别生气别生气,生气伤肝……”他看了看光球一圈也不知道它的肝在哪里,遂闭了嘴。
青色光球的闪烁停顿了两秒,仿佛是被无语到。
闻澜继续道:“我这种人类那么脆弱渺小,明知道要来见你们几位,当然知道要提前做些准备工作了。所以我在来这里之前利用时间性和可能性一起,设下了一个……嗯,存档点?”
“这会怎么样呢?”阿辛不解,也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和非人的疑问。
闻澜对阿辛自然言无不尽:“当我在深渊之上时,我还在副本世界之中,所有特性、能力,都是有效的。我也担心这深渊之下会有我应付不来的危机,所以就先存了个档。我在那里开启了可能性,并把它的影响范围尽可能得扩大,让它能覆盖更多的区域,便能容纳更多的因果。”
可能性是三支柱之一的至高特性,曾经一个不完整的万象之骰便能模拟无数真实场景,如今完全状态更是非同一般。在闻澜的施展之下,可能性的力量场将整个副本覆盖,将所有来到此地的玩家包括闻澜自己拉入一个可能性创造的世界之中。
等同于在副本之内又开辟了一个副本,而这个副本的规则,则是被掌握在闻澜手中。
“那又如何?”青色光团冷冷道,“不过是加了一个被嵌套的框架……”它突然顿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闻澜:“那样也不能如何,但是,如果我死在这个副本内的副本中,那这个依靠我的力量铺展开的、附加了时间性力量的世界便无法存在了,这个我死亡的‘因’也就不存在了。”
迭加了一点时间性的手段,如果可能性世界中的闻澜死了,那么可能性构筑的世界理应不存在,他便无法“死”于一个不存在的世界——因果相悖,蕴含的能量便会让一切轮转起来,回到闻澜设下这个世界之前、他安然无恙的那个时刻。
他拿自己设了个存档点。
真实沉默了,它明白了这个人类进行的豪赌:“你就不怕你所拥有的能量不足以覆盖外面那个副本?你就相信你一定能赢?”
闻澜似笑非笑:“当然我没有十足把握,毕竟在此之前我对你们‘应该’还一无所知,并不清楚你们力量的上限……不过呢,还是要试试的嘛,毕竟这么多人里只有我走到了这里,这么看来我应该还是有点运气的。你们看,我赌赢了,对吧?”
真实:“你没有赢。你的伎俩困住了我们,却也困住了你。”
追溯怒道:“不错!你二人也永远逃不出这一场循环!”
闻澜叹了口气,微笑:“对于我们来说,哪里都一样。”
阿辛也仿佛应着他的话语,看了他一眼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真实并不相信他真能如此豁达,况且:“副本的展开依托于你的力量,你的力量终会在一次次重启中耗尽,那么你将彻底死亡!”
闻澜一抬眼:“那就看谁耗得过谁。”
黄色光球被激怒,能量轰然冲出,要再一次去剥夺闻澜身上的能力:“不能直接杀你?那便让你连死都成为奢望!”
小球身上的光芒暴涨开,瞬间照亮这个空间,将闻澜包裹住。
然而这一次,也不知为何,金色的光芒却并没有如光团所愿从闻澜身上被剥离。
闻澜依旧立在原地,神情平静,身上的金芒却渐渐明亮了起来。
有什么地方变了。
它们已经夺不去他的力量。
它们不再高于他。
在场之人心中同时生出了这个念头。
而长生者们更是产生了巨大的迷惑,因为闻澜身上涌现出的力量令它们感到无比熟悉。
真实诧异:“这是……创生不是已然消散了吗?”
追溯震惊:“你不是人?你是创生?”
闻澜没忍住:“你才不是人!”
阿辛:“……”
闻澜:“可以了可以了,那就看是我的力量先耗尽,还是你们先消散。”
真实与追溯终于感到了棘手。
创生是何时遇到的这个人?又是如何把力量尽数给予了他?若是此人当真拥有创生的全部力量……
真实:“我觉得我们可以商量下,目前按人数的话,优势还是在我们。”
闻澜心道这算什么说法,这是比人头的事情吗?
但显然目前的局势还没能彻底从意识层面挫败这两个长生者,毕竟重启的次数太少,对于长生者们的精神施压还不够。
他在前来观测室的路途中,长生者便设下针对于意识的陷阱,而他的这个办法,也旨在一次次重启中给长生者们精神上的压力。
如果真按他的设想而来,让长生者知道它们永远得不到想要的实验结果,永远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那也是一种精神折磨的办法,只是那样时间会比较漫长,他也比较费劲。
好在他的朋友给他留了个帮手。
闻澜装模作样道:“哎,你们说的也对,人类是很脆弱的,我也是很容易就会死的,还真不一定能耗得过你们。所以,帮帮我呗,看戏的那个曾局!”
第三个光球——看见——也就是以“曾局”这一身份创立特事处、并将郁辛吸纳入东八一组的特事处隐形人,顿了顿、终于响应了闻澜,只是言语似乎隐隐有嫌弃:“我看你可没那么容易死,至少比‘创生’活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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