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尸铸币,也是我的主意。”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沈笠愣了一下。
本以为是对方无心之失,毕竟在很久以前,他遇见的那个少年是那样淳朴善良。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个原本善良的少年,变成如今的样子。
“为什么?”
邰枭抬起头,看着沈笠的眼睛,思绪被拉回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沈笠是所有人的信仰。
他带领他们,闯过了一关又一关,已经是最后一层了。
只要离开这里,大家都能回到正常世界去,过正常的生活。
彻底摆脱这个炼狱般的世界。
地狱第一层,到处都是灼热的岩浆。
好端端走在路上的行人,会忽然之间自燃。
这个世界到处充斥着尖叫声和嘶吼声,还有焚烧过后的刺鼻焦味。
沈笠带着大家在这里艰难生存,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
在这样一个火光冲天的夜晚,盘踞在地狱大门前的火龙感受到了沈笠的威胁,提前苏醒。
它是最后一道难关。
没有人能与这样一种古老邪恶的生物相抗衡。
除了沈笠。
那个晚上,他们没有任何退路,几乎是不死不休。
他用符术几乎献祭了自己的一切,五感尽失,身受重伤,却依旧被逼迫到绝路。
于是他被所有人逼迫着,献祭了他最不舍的那个人。
分离来得太快。
那天,其实邰枭应该也在主动献祭的名单上的。
他们所有人早就了解了自己的使命,与沈笠产生羁绊,哪怕是那么一点羁绊也行。
只有这样,在他们主动奉献自己生命的时候,才能与沈笠的符术融合,给他源源不尽的力量。
他也和那个人一样,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命运,且心甘情愿。
与其在地狱的第一层被岩浆灼烧,自焚而亡,不如主动奉献自己。
要做他的柴薪。
可沈笠是什么样的人?
即便被逼迫到最后,也依然不忍下手。
他依然记得那个晚上,叶鸣廊主动站在了高塔之上,隔着遥远的距离,像是在与他对峙。
沈笠被巨龙束缚,前胸和后背,都是血淋淋的抓伤,深可见骨。
他自己都奄奄一息,根本没办法立刻出现在叶鸣廊身边。
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爬上了高塔。
柴薪们当着沈笠的面,接二连三地一跃而下,从高处坠落。
全世界都在逼迫他。
从没有人,给过沈笠选择的机会。
这就是主动献祭。
从高塔跃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必死的结局。
沈笠要么看着他们白白死去,要么使用符术主动献祭,接受那部分的力量。
火烧云铺满了天空。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浓艳的云彩。
那个人跳下去的时候,他下意识朝着沈笠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应该是在哭的。
只是相隔太远,龙吟声,房屋的坍塌声,烈焰灼烧声,濒死时痛苦的叫喊声。
所有的声音,太多,太杂,掩盖了他的哭声。
胜利的喜悦近在眼前。
地狱的大门正在打开。
剩下的人都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中,没有人在意他有多痛。
“要带着剩下的人,逃出这无边地狱,好好活下去。”
在最后一刻,沈笠终于被逼迫着,动用了符术。
他不愿意看到那么多生命白白牺牲。
所有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柴薪们正在完成他们的使命,化为一团光芒,涌入他的心脏。
他像一团炽烈的光芒,挣脱了巨龙的束缚。
而邰枭也紧随着那个人,从高塔一跃而下。
只是他和那个人的命运有所不同。
他在半空中的时候,被一股飓风牵扯着偏离方向,砸碎了玻璃,落到了高塔内。
“我没死成。”
回忆到这里,邰枭流露出自责的神色,“我应该成为你的柴薪的,对不起,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所有人已经逃离了地狱,而沈笠也失踪了。
幸存下来的族人说,沈笠彻底崩溃了。
他为他们打开了地狱之门,却把自己永远留在了那里。
“以他的力量,即便是留在那里,他也不会死的,不用担心他。”
有人安慰他道。
从那以后,他们重新融入了正常世界,算是过了几年的正常生活。
但是某天,这个世界也出现了变故。
云层之上传来碎裂声响,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从裂隙里坠落下来,对这个世界造成极大的影响。
签名派件时代,因此开启。
而他和他的族人,作为从地狱中逃离的出来的那批人,和正常人相比,拥有极高的身体素质。
他们组成了小团体,穿梭在各个副本中,获取积分,完成各种派件任务。
很快,就成了第一批进入“天”位榜的人类,掌控了一切。
邰枭在沈笠面前无比坦诚,从来不想瞒着他什么。
他老老实实地交代着他的身世,经历,以及他所做的一切。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仿佛迫切地,想要得到沈笠的认可。
又或者是弥补那一晚,他没能成为柴薪,没能成为他力量来源的遗憾。
“我是魍魉快递的创始人,从那之后,我就动用了所有力量,想要找到你。”
“他们都说,你那么强大,一定还活着,可是我找到你的时候……”
那座五脏庙。
那座石碑。
那些血肉。
就是他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那一刻,邰枭终于明白。
为什么所有的世界会同一时间崩坏,为什么原本正常的一切,不再被某种力量维系。
因为有一个强大如神明的人,杀死了自己。
他在石碑上,留下了阻止自己再生的方式。
一次又一次,扼杀自己的存在。
他该有多绝望啊。
第89章 第三件:铜钱捕梦
每个里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逝是不一样的。
邰枭逐渐明白,他身处现实世界的那几年,在沉沦在地狱里的沈笠看来,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不得不终结自己的生命。
邰枭拿到了五脏庙里,属于“神明”的五脏。
按照石碑上的指示,他应该把这些东西,放到封印地的。
起初,邰枭也确实想要尊重沈笠的意愿这么做。
于是才诞生了五脏庙这一长久的绝密项目。
直到那天,他无意中在魍魉快递“上”位榜单上,看到了死而复生的那个人——叶鸣廊。
那一刻,他逐渐明白了沈笠为什么一心求死。
那是他操控符术,换回那个人的代价。
“为什么?凭什么?如果两个人里注定要死一个,为什么是你?”
“我不明白,也不甘心,他永远也不知道你为了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于是,邰枭背离了最初沈笠留在石碑上的遗言。
他拿走了属于“神明”的脾脏,眼睁睁看着它分化出人形。
一旦五脏“神明”五脏中有一个开始分化,其他五脏会处于“静止”状态,等到完全分化成人形,其余五脏会正常腐烂。
跟邰枭同一时间晋升到“天”位的族人逐渐发现端倪。
他们跟邰枭持有完全不同的意见,他们敬仰神明,不愿违背“神明”的遗言。
如果沈笠最终的遗言是想要长久地死亡,那么族人们就会不遗余力地执行。
“天”位管理层第一次发生了内斗现象。
邰枭被“驱逐”,带着正在分化的神明脾脏躲了起来,短暂地丧失了对魍魉快递的控制权。
脾脏完成分化那天,为了掩盖沈笠复活的迹象,邰枭把他送入了现实世界。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回到现实世界的沈笠丧失了记忆,浑浑噩噩地成为了派件员,在第一次派件任务中,又与叶鸣廊重逢了。
明明不是在同一个副本。
叶鸣廊派送的那颗心脏,随着沈笠的复活,原本应该逐渐腐朽衰败。
叶鸣廊的任务,必定会失败,他确信他会死在那里。
可因为沈笠的闯入,一切再次发生改变。
那颗本该腐朽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与曾经的神明融为一体。
事情开始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这一次的派件任务,竟然让叶鸣廊带着他的团队直接晋升到天位,成为了新的掌权人。
“说来也奇怪,我和他,原本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最初,他们两个人,一个急切地想要重新夺回对魍魉快递的控制权,另一个则是想要除掉旧势力,在天位站稳脚跟。
在一次次的争斗和阴谋中,不知不觉,默契地形成了和解。
叶鸣廊好像知道了什么,逐渐放弃了彻底除掉他的念头,而他也无心和叶鸣廊一直斗下去。
即便是此时此刻,邰枭也依然无法接受那个人。
但在看到他为沈笠谋划的那一刻,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最终的目标,其实都是一样的。
让沈笠活下去。
保护他,不让他在一次次的献祭中,伤害自己。
于是,两个人的想法在很多地方斗不谋而合,即便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沟通,但是无论做什么,都变得默契起来。
“虽然我很讨厌那个人,但……默契?这个词用在我和他之间真是讽刺。”邰枭有些偏执地喃喃自语着,沈笠不得不打断他。
“回答我问的问题。”他直视着邰枭的眼睛,“为什么要用焚尸铸币的方式,害死这么多人?”
也许是沈笠的眼神太过正直,让他无法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邰枭低下头,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痛苦的说:“为了赎罪。”
“为了向你赎罪,为了让你复活,为了我的信仰,为了……”
为了他深藏在心中的,那份难以言说的爱意。
“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不该死的,你理应活着。”
邰枭说到这里,底气似乎更足了一些,眼神再次变得疯狂起来。
“焚尸铸币,固然会让这个世界逐渐走向毁灭,但是沈笠……”
邰枭忽然抓住了沈笠的胳膊,“世界如果不毁灭,救世主又从何而来?”
“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他们的救世主!我一直在等你来,所有人都在等你来拯救他们!”
“只有你来,只要你拯救他们,他们就会把你当成神明,崇拜你,信仰你。”
“信仰是个好东西,你很需要这种东西不是吗?”
说到这里,邰枭逐渐变得亢奋起来。
“沈笠,我们已经逃离十八层地狱了,我们已经来到外面了,外面的世界很大,外面的人也很多,多到数不清!”
“你可以活着,高高在上地活下去,你可以继续使用符术,不再伤害自己,只要收获足够多的信仰,从今以后,那些人的信仰,就是你源源不断地柴薪,你将继续无所不能,没有人会再逼迫你用人命当柴薪。”
听到这里,沈笠终于彻底明白了邰枭的谋划。
这家伙是想要毁灭一个世界,然后在世界毁灭之前,让他来拯救。
让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的神,从而收割他们的信仰当作施展符术的柴薪。
“我知道你的性格,也了解你的脾气,是的,在这之前,在你来到这里之前,会死很多人,但那又怎么样!”
邰枭已经偏执到了一定的地步,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直视沈笠的眼睛。
“但那又怎么样,只要你能回来,只要你能活下去,这些坏事,由我来做就好了,这些罪恶,由我来背负就好了。”
邰枭说到这里,情绪再次崩溃,跪到了沈笠面前,低下头忍不住啜泣。
“对不起,那个时候,没能成为你的力量,没能成为你的柴薪,我只要你活着,就好了,可你为什么要为了那种人,杀死自己……”
你知不知道,离开地狱后,我终于亲眼看见了你曾带我看过的太阳。
你知不知道,在得知你的死讯后,我再也不敢抬头看日升日落,连走在阳光下的勇气都没有了。
太阳升起了,可是我信仰的人没有了。
沈笠低下头,有些犹豫地抬手,看见他痛苦的样子,想要安慰他,但那只手,却始终没有落到他头上。
“邰枭。”
沈笠很认真地叫了他的名字,“我没有你想的这么伟大,我也不想高高在上,我只想当个普通人,所以不要再打着为了我的名义,伤害其他人了,不要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
沈笠的这番话,邰枭早有预料。
他始终保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只是稍稍收敛了情绪,不再痛哭流涕。
“这个世界就在这里,救或不救,你一句话。”
他知道沈笠不喜欢被要挟和逼迫,但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让他做出选择。
“路我都已经为你铺好了,你可以选择不救,这样只会死更多人。”
邰枭抬起头,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复活叶鸣廊的代价如果是你自己的命的话,你还活着,此消彼长,你不要这些信仰,那他还能活多久?”
这些话邰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复活叶鸣廊的代价如果最初是沈笠自己的命的话,那么剩下的代价,他就必须用其他东西去置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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