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惟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而且两个人搭伙,还能互相提醒对方,免得错过关键节点,给客户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于是封惟叫上江律师,两人谈好分成,共同办案,果然,事半功倍,他觉得江律师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后面的案子进展也很顺利,客户请吃饭又是大喝特喝,封惟酒量不佳,喝的酩酊大醉,还是江律师把他送回家的。
破旧的小区,五楼的楼道灯亮起,江律师扶着封惟走上六楼步梯,光线自下而上渗透出来,昏黄的侧光下,隐约可见,家门口窝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猫,闭着眼睛睡觉。
封惟只仰头看了一眼,忽然发起了酒疯,他猛地甩开江律师的手臂,冲上前去。
白猫却似被他的动作惊吓到,绕过封惟的步伐,飞速窜下了楼梯,消失在黑暗转角。
“怎么了?那是你的猫吗?”江律师关切地问道,“我要不要帮你把它捉回来?”
封惟双眉紧锁,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他不是,我的猫已经离开我了。”
江律师不由看向封惟的侧脸,似乎有浓烈的悲伤从对方瞳孔中闪过,一瞬即逝,宛如他的错觉。
对不爱健身的江律师来说,抗起肩上这位一米九的大块头实在吃力,他撑不到卧室,就顺手把封惟扔上沙发,后者已然神志不清。
胃部因为纵酒而开始抽搐,疼,有些难以忍受,封惟拧着眉毛,慢慢地弓起脊背,最终一动不动,“……他走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江律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指的是谁?”
“我的初恋。”
“你们为什么分开?”
“因为我们现在不能在一起。”
哦,那就是现实阻力,江律师平常最爱听八卦,他见得多了,像这种不得不分开的情况才最让人意难平,但,生活还是得向前看的,时间能够磨平一切热烈的情感,不是吗?
“刚分开的那段时间,确实会很难过,我也有过一个不得不分手的初恋,不过我现在已经放下了。”
“那不一样。”
“都是初恋,哪里不一样?”
“他救过我。”
因为孤儿院里,十岁之前的封惟,确实是有过自毁倾向的,直到小猫闯进了他的生活。
“两次。”
与养父断联是第二次。
江律师在封惟身边坐下,“但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的初恋,后来不还是放下了吗?一年不行,那两年呢,三年不行,那四年呢?”
“不可能放下的,他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两段时光,从此以后,谁也无法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所以我永远都……不会放下。”
江律师失笑。
封惟见状蹙眉,“你不信……算了,我也不需要你的相信,反正我会永远等他。”
江律师确实没把封惟的话当真,“那如果,未来,你再也没等到他呢?”
封惟的身形猛的一颤,心脏骤然收缩,是啊,确实有这种可能,“……那我就孤身一人、孤独终老,反正我从小就是孤儿,我不害怕孤独。”
江律师难得见封惟情感流露的一面,幼稚的像个情窦初开的孩子,那得是多么美好的初恋,才能让封惟如此恋恋不忘?
他还想再套几句话来着,封惟却不愿多言,蜷在沙发上说胃疼得厉害,想一个人静静。
自那之后,江律师为了帮封惟忘记初恋,明里暗里牵了不少红线,无一成功,大多情况都是,对方看上了封惟,封惟却不为所动,直接拒绝,不给对方留半点余地。
2023年的春天,是封惟执业的第四年,他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财富,便叫上江律师,还有另外两名信得过的律师,打算成立一个律师事务所,他出资百分之四十,剩下三人各出资百分之二十。
那天四个人聚在一起,要给律所起个名字。
“禾来。”封惟提议。
江律师想了想道,“是和来的谐音吗?因为民事诉讼以和为贵?”
“对,”封惟颔首,“但它还有第二层寓意。”
他解释道:“‘禾来’和‘未来’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细看下来,只有一笔之差,未的第一笔是横,而禾的第一笔是撇。”
如果这一幕是电影,那一定是,白默的脸和他的脸交替闪现,他们相隔长达几年的时光,却异口同声,一字不差,“所以,禾来,是未来的第一笔,由横变成了撇,是未来的天平会向我们倾斜。”
最后这个名字全票通过。
新成立的禾来律师事务所在桦沣市中心,离封惟的出租屋很远,上班通勤不方便,他只好搬家。
房子又老又偏僻,本来很难租出去,现在长住的租客走了,房东懒得再找新的租客,打算干脆卖掉。
封惟这才知道,原来房东有出售的心思,他直接买下了这套房子,虽然他不住,但他也不打算租给别人住,于是这套房子就这么空着,他有空就过来打扫几次。
新房装修完毕,封惟开始收拾东西,他向来勤俭节约,打算把能带的都带过去,这不得把家里翻箱倒柜地整理一遍?
他按照计划,先去整理打包衣物。
一件、两件……收进行李袋放好,准备寄走,他的衣服不多,邮寄比搬家公司便宜。
拿到黑色风衣的时候,封惟照例叠好,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
封惟低下头去,霎时间,僵滞蔓延至全身。
是一张……拍立得。
他怔愣许久,才指尖颤抖地,捡起这张他从未见过的照片,是白默站在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被摄像头拉的变形的脑袋,用前置偷怕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封惟将照片翻至背面。
……有字。
【封惟,我把这张照片藏到你的风衣口袋里,是因为我还没见过你穿这件黑色风衣哦,感觉你穿起来会很好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呢,好期待呀!】
照片因蒙尘而泛黄,笔迹历经三年时光的洗礼,已然褪色。
——“我还在这个家里的好多地方藏了拍立得,大部分都是我趁你不留神的时候偷拍的相片,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期待你的发现哦!”
他忽然有点,不敢再继续整理下去了。
视线漫上氤氲雾气,封惟把脸埋进双手掌心,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那天他只收拾好了衣柜里的衣物就仓皇离开,像是落荒而逃。
回到禾来律所,他发现自己桌子上的、用长尾夹拼的,摩天轮和红色爱心被人拆散了,他还没来得及发问,罪魁祸首江律师发现长尾夹不够用,又伸手捞了一个。
封惟忍不住问道:“你把它拆了?”
“对啊,律所没有夹子了,我急着给法院送材料,不敢用订书针,怕被骂死,你要是介意的话,改天我再买点长尾夹,拼好了还给你。”
封惟沉默良久,“……算了。”
那是当年白默拼好了送给他的。
既然已经拆散了,哪怕江律师再拼一个还给他,那也完全不一样了。
2024年的春天,封惟去外地办案,出差结束,飞回桦沣市的机场,接机口人山人海,堵的水泄不通。
他并没有站在那里等谁,江律师这会儿正在法庭上,与对方律师唾沫星子乱飞地大战三百回合,除了江律师,不会再有谁来给他接机,封惟拖着行李箱步伐匆匆,他想尽快回家休息,他明早还有一个庭。
忽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主任,客户怎么还没来呀?”
封惟猛地转过头去,眼前的面容与记忆中的完全重合,心脏为之重重地一跳。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再等等吧!”那位被叫作主任的中年男子说,“明早开庭不要紧张,好好表现。”
“好的主任!”
……真的成了一名律师啊,封惟先是有些意外,然后,他慢慢地扬起唇角,也是,有什么困难能打倒白默呢。
他正准备上前搭讪,明早开庭的客户给他打电话,和他再一次确认需要做什么准备,封惟语速稍快、言简意赅,边说边推搡着人群,朝白默的方向走去。
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白默的身影,生怕跟丢了,可能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烈,被注视的人终于意识到什么,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封律师?喂,你在听吗?”客户在电话那头问道。
封惟陡然回过神来,“嗯,刚刚信号不好,明天开庭需要注意的事情就这些了,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您可以发微信问我。”
话音刚落,蓦然间被人推了一下,封惟整个人连带行李箱往前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等他再仰起头时——
白默已经不在了。
封惟追着原来的方向,一直走到尽头,都没有再找到白默的身影。
他们竟然就这样错过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对方,现在叫什么名字。
封惟觉得可惜,但他又想,桦沣市的法院,明早的庭,他可以让他的律师朋友们帮忙打听一下。
既然白默现在已经一脚踏入律师行业,那他一定要把白默挖到自己的律所,按照年龄算,白默今年只能是实习律师,思及此,他打电话给唐律师,“你帮我挂一个招聘,就说我们律所要招一位实习律师,薪资待遇我等会儿微信发你。”
“好的封律。”唐律师又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道,“可是我记得,我们所不是上个月刚招完吗?也没人走啊,怎么又缺实习律师了?招来了谁带?”
“我带。”
封惟一直寄希望于,他的哪位朋友打听到了明早开庭的律师都叫什么名字,谁想翌日,他和白默在法庭外重逢了。
……原来和他是一个庭。
封惟觉得自己终于幸运了一回,他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很想前去搭讪,但是原告就站在他的身边,作为原告的代理律师,倘若他当着原告的面去搭讪,原告指不定要以为,他早就和被告的代理律师串通好了,两个人打算一起在法庭上坑原告一把。
得等法庭结束。
不过,书记员会核对应到庭的其他诉讼参与人,到时候,他就能知道白默的名字,而且他有对方律师的联系方式,不用担心再和白默断联。
法庭上,封惟记住了白默的新名字,时敛。
等到庭审结束,他迅速送走当事人,终于能和时敛说话了,他争分夺秒地折回头,却不见对方踪影,怎么跑得这么快?
身旁和他一起开庭的律师问他在找谁,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催他回所里补充书面质证意见。
封惟确实不想当着同事的面,给时敛的带教律师打电话,而且书面质证意见不写完,等于这个案子还没办完,他也不想为了自己的私事,拖慢同事的进度,打电话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下来。
等封惟忙完手里的活再打电话时,对面却道,“哦,你说小时啊,他已经辞职了。”
“辞职了?”封惟追问道,“他为什么辞职?”
“他和我说的是,他想转行了。”
实习律师确实很难,他也是从那个阶段熬过来的,所以……这是辞职的借口,还是发自内心的选择?封惟想,如果是后者,他不想强迫时敛去做任何本就不喜欢的事情。
“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这我怎么知道?”
封惟忍不住道:“请问您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不好意思,封律师,虽然你说,你和他是幼时的玩伴,关系很好,但我未经他的允许,就把他的联系方式泄露给你,这好像不太好吧。”主任婉拒道。
封惟哑然片刻,“……好的,没关系的,今天谢谢您。”
他还是太着急了。
可是时敛离开律所后会去哪呢?
封惟还来不及思考,又有客户亲自跑到律所和他面谈。
谈完案子,回到办公室,隔着窗玻璃,封惟发现小型会议室的门是关闭状态,就随口问唐律师,里面都有谁。
“你不是说要再招一个实习律师亲自带嘛,所以本来应该是你来面的,江律看你在和客户谈案子抽不出身,就帮你去面试了,所以里面是江律和应聘禾来的实习律师。”
“叫什么名字?”
唐律师递给他一张纸,“喏,刚打印出来的简历,你看看。”
封惟随手接过,瞥了眼——
时敛。
他面色一凝,立刻起身冲向小型会议室。
却在门前陡然止住步伐。
封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时敛,已经不记得四年前的春天,所以他要表现得,像是他们第一次遇见,他整理西装、领带,还有微乱的心跳。
他要见的人,就在这扇门之后。
姓时名敛,千万不能叫错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平静,不露波澜,然后封惟推开了这扇门——
“面试呢,怎么不喊我一起。”
命运的人潮无数次汹涌,失散的爱人再一次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终于写完了!
第三卷 2024-未来
第59章 前因后果
他好像在做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和封惟共同生活在那个,已经被大火烧毁的、狭隘也陈旧的家,虽落魄却快乐,那时的禾来律师事务所还没成立,正如封惟所说,刚独立时特别缺案源,所以他绞尽脑汁地,用尽一切办法开拓案源,却总是弄巧成拙,可封惟并没有怪他,而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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