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顿时脸绿。
李爻笑笑不理他了,向侍郎客气道:“劳烦大人,我回了。”
那侍郎也有点懵,不明白他怎么简单问两句便走了。
好巧不巧,雨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
侍郎见王爷二人连随侍都没带,想叫马车把人送回去。
李爻却只向他讨了把伞,笑道:“春夜喜雨,润物无声,我俩洗洗心里的浊气。”
啊……?
这么有闲心?
但王爷怎么说就怎么是吧。
刑部侍郎目送李爻和贺景平撑伞远去的背影,心道:康南王是不是看出什么门道了,才二话不说便走了?啧,我该不该请他提点一句……
李爻低头揣着手走。
“不管了?”景平问。
李爻歪头笑着看他:“拿怪力乱神掩盖最简单的逃狱,分明是有人想让他消失。此时只怕追查也晚了。”
“嗯,”景平轻描淡写,“没证据,但我看就是今儿做东的那位捣鬼。”
李爻没再说话,他也这么认为,没人想到有人敢在刑部大牢公然开门放人,所以不知情的下官在发现越王不见时,才会往匪夷所思的方向想。
若是仔细查问,定然能问出很多看似恰好的刻意为之。
但这归不到李爻管。
景平也不说话,他才不管越王的死活,他只想印证心里的猜测。
在那之前,他要先把晏初送回去。
他侧目看人,李爻与他间距两拳。他换手撑伞,把人往怀里一揽:“离近点,我舍不得你挨淋,你就忍心看我半个身子在外面么?”
李爻在想事,没在意细枝末节,一看,景平果然半个肩膀都湿了,便干脆搂了他的腰,让他贴着自己,想想突然笑了:“果然是不一样了哦?”
“什么?”景平没明白。
“嗯……”李爻慢条斯理,“换作你只敢叫我太师叔的时候,是要一路挨淋回到家的,顶多撒娇耍赖往我身边贴贴,现在居然敢上手拽我了。”
景平讷了一下,仔细想也确实如此,便跟着笑了。
“你跟我说句实话,”李爻又道,“那次我发烧被魇住了,我听见你叫我晏初,当时你不承认、说我烧糊涂了,我真的烧糊涂了吗?”
景平睁眼说瞎话:“嗯,是烧糊涂了。”
李爻“切”了一声,明显不信。
景平笑着看他,正好撞上他也抬眼看自己。
目光交叠于伞下,放大了只属于两个人的专致。
景平霎时心如春雨般温柔缠绵,一把搂了他,拐进小巷里。
李爻见景平肩线一动,就知道臭小子要有动作。这源于武人的警觉。但对方是景平,警觉只醒个神,又歇了。
李爻笑道:“公子常日里衣冠楚楚,现在阴雨悱恻,小妖精要现原形啦?劫财还是劫色?”他那双笑眯眯的眼里只有心上人,让景平忍不住抬手描他的眼睫。
李爻被抚得垂眸,顺从的小动作掩尽了常日里的嚣张。
景平想亲他。
李爻不解风情地一扬手,戳着景平脑门把他抵住,笑骂道:“疯小子,垂涎我的美色等不及回府么,给点阳光就灿烂?”
景平温柔地把对方的手摘开,柔声道:“你伤还没好呢,若是回府去,你我岂不都煎熬?”
李爻被他流氓但温柔的理由说愣了神。
稍一分心,景平已经吻了上去。
舌尖柔和地勾着李爻的唇线,爱抚似的诱惑他配合。带着歉意,反复舔舐曾被咬破的地方。
即便那片皮肤早已完好无损。
此刻,景平很暖,也很柔和。吻里有欣赏、爱恋、品尝和探索,没有毛小子的急不可耐。
从容把李爻勾得心里痒痒的。
姓李的老流氓当下便想搂住惹火的小子按在墙上,好好教训一番。
可他雄心壮志起,身子却关键时刻掉链子。刚一吸气,肋骨间就一阵隐略的刺痛,提醒他安安生生做个病号,眼下要显威风,闹不好露怯,最后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李爻不甘心地想:食色性也,他在这方面明明白纸一张,天赋倒真高得要命。
淅雨勾心,景平略重的呼吸绕在耳边。
李爻抬手按在景平心口,感受对方一呼一吸和心脏跳动的鲜活。
这让他迷恋,让他忍不住设想属于两个人雨过天晴的未来。
若是乱事得平,与他寻个山美水美的地方种菜钓鱼,岂非人间仙境?
从前,李爻从不多念成家之事,更甚他觉出景平待他不一样,也都只是想着把话同他说清楚。
李爻并非不喜欢有人相伴,他只是不知道身体还能撑多久,他不愿意撇下心意相通的人,让爱人独留尘世数十载。
可眼下不想在一起也在了。
他的心随之坦荡:哪怕我注定短命,离开之前能和他好好在一起,彻底遂了他的意,便算对得起彼此的情意。不过,我要带他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免得往后我真走了,他一人在这染缸里受人指摘。
所以,搁古和羯人那边需得速战速决!
李爻想着劫后余生、解甲归田,又想着山明水秀间,一世一双人,还忍不住想着……
或许真有一天,景平为他成了披麻戴孝的小寡夫,一身素缟,虽然……
但模样该是挺俏的。
他心疼又恶劣地想着……
心间纵有铜墙铁壁也轰然崩塌,砸在心口,乱了气息。
景平瞬间停下了,咫尺间小心翼翼地端详他:“怎么了,你在想什么?还是伤口疼了?”
他单手扶在李爻侧腰,那硬邦邦的夹裹像身份的束缚,逼李爻艰难地强撑到底,让他心疼。
情绪瞬间盈满了眼睛,景平能对旁人面若寒霜,却总是在李爻面前藏不住心思。
李爻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引他伤怀,拇指磨过对方上唇,顺势游到景平后劲,不轻不重地一捏,笑道:“你是不是偷偷练了,技术这么好?趁我伤着收拾不了你,就作威作福?早晚有还债的一天。”
他说完,搂了景平顺小路回家。
景平脑袋里装满了忧和怜,结果嘴唇被对方略带薄茧的指腹掠过,配合力道恰好的拿捏,后脖子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都炸了。
不经意间,李爻的手将朵飘忽的小火苗投进他心里。
火苗爆开,牵起一趟带电的火花,情/欲上窜至百汇,下通至气海,从四肢百骸到每个毛孔都精神抖擞,最终汇聚成二字以蔽之:想要。
他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住要坡顶而出的觊念,脑袋里才飘过李爻最后那句话:好像……有点怪。
李爻当然不知道自己一个动作让小伙子精虫上脑了,只是搂人继续雨里漫步,轻缓道:“估计还有半年,我就辞官好不好,咱们寻个喜欢的地方过小日子去。”
景平惊得身形一顿,慢半拍地收心看他:“你……晏初,你是为了我么?”
李爻刚想说“废话”,又觉得把因果全扔给他担,太沉重了。
他笑道:“也不全是,我累了……从前只想守着心,不负苍生;如今力不从心,把眼下的事情了结,算是对李家和赵家的交代。往后,便只想不负你。”
第091章 知彼
景平被李爻一句话说得窝在心口里一把甜蜜, 跟着又从“我累了”三个字里,抠出刀子来——晏初他从来惯于强撑,该是有多难捱才肯吐露这三个字;又该是有多亲切, 才对我说。
真是悲凉又开心。
而景平素来太聪明。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突然心生更紧迫的压力:他是不是自觉身体撑不久了, 才想留下些时光给我。
可即便辞官, 若赵晟去江南之事重演,晏初他能忍心不管吗?
景平焦虑、戾气横生,尚存的些许理智告诉他空想无益。
他定了定神, 柔声道:“往后无论你想怎么, 我都会陪着你的。但当务之急,你得回府好好休息,伤员。”
李爻早就累了,到家简单梳洗一番, 躺下片刻睡着了。
景平则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先回屋换了短打扮,从袖子里抻出块脏手巾。
正是越王在牢里用过的那块, 他趁人不备,偷出来了。
他记得自己年少受伤,是滚蛋带着李爻找到他的, 他不确定滚蛋有没有本事顺着气味找到越王, 但他总得试一试。
想要对辰王“知彼”眼下是绝佳的机会, 景平要看这人到底会把事情做到何种地步。
夜深了, 康南王府很安静, 景平鸟悄去找他汪兄。
狗子当然警醒了, 懂事地知道当下不宜吵闹, 钻出狗窝到景平身边腻歪着“呜噜”几声。
景平揉揉狗头,拿手巾给它闻:“老兄, 你要是能帮我找到这个人,我请你吃大餐。”
能不能找到不知道,反正滚蛋听明白“吃大餐”了,当场转个圈,就往门外跑。
景平牵马跟上,一人一狗回到刑部附近。
当初,不知李爻怎么训练的滚蛋。眼下它煞有介事,俯身低姿不惹眼地跑去“侦查”了。
一团黑球这闻闻,那嗅嗅,绕完一大圈,跑回景平身边,示意他跟上。
还真有门?
狗子从刑部衙门的小侧门出发,一路弯弯绕绕。
跟着“气味”要出城去。
城门关卡重重,景平不吝留下踪迹,大大方方拿腰牌出门。
一人一狗趁着月色在郊外行了一段路。夜幕里影影绰绰现出一座庄园,滚蛋来精神了,大有胜利在望之资。
这片地方景平知道。
是片不太大的农庄,养了鸡鸭猪羊,有菜地也有鱼塘。东家是城内一位富户,据说是早年间吃东西吃出了心病,干脆自己开一片地方。
越王殿下藏在这里了么?
还是他已经成了尸体,被弃在这里?
庄园养了看门狗。景平勒马想了想,再次坦荡荡,摸出腰牌,到门房叫门。
看门大爷早睡死过去了,直到自家狗跟滚蛋隔门对骂过二百回合,他才被 “汪”起来,见门口站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问道:“阁下是谁?”
景平摸出腰牌给老人看:“老人家,公务不便多言,劳烦让我进庄子看看。”
农庄里没值钱的东西,老人没多问,只打量着景平,觉得这位大人办公,同伴是条狗,很稀奇。
庄门打开的瞬间,滚蛋闪电似的冲进去了。
景平没让老人跟,向他借了盏油灯,追滚蛋去。
月光落在无人的庄园里,凄清过甚,阴恻恻的。偌大一片地方,暗影阑珊,菜地瓜藤被景平手中的光亮惊扰,变成形态各异的影儿,婀娜、狡诈,又或阴森。
似乎是庄园里味道变得明显了。
滚蛋目的明确,一路跑到猪圈前,停下狂吠不止。
猪都被它叫起来了,哼哼噜噜,骂骂咧咧。
景平提灯照亮。
在攒动的滚圆影子中,见个人形瑟缩在猪食槽附近。
很胖。
越王殿下……避无可避,已经纡尊降贵往猪圈里躲了么?
可这事稍微定神想,便会发觉蹊跷太多了。景平心里蓦地腾起股不祥的预感。他低唤一声“越王殿下——”。
那朦胧的人影依旧鬼鬼祟祟,倚在食槽边,藏在猪群中间。
景平顾不得了,一跃进猪圈。
刚迈步往食槽近前去,几头猪顿时警觉,抬头恶狠狠地“瞪”他。猪的眼睛被月亮打得冒贼火,不知是不是错觉,景平觉得这眼神,很像他多年前在荒野坟圈子周围见过的野狗的。
当然,几头畜生景平是不怕的,他径直过去。提灯照亮。
昏黄的光晕带着侵略性扩散——
预料之外,似是很多天没人来喂食,猪食槽被舔得比脸干净。
光晕攀过横条石槽,移至人形上,景平只来及看一眼,头皮便炸了。
他深吸一口气,自问这些年什么没见过?
可经多见广的他却顿住脚步,半步不愿再往前。
他提着灯,定住好半天没动。
他能确定自己不是眼花,脑子在须臾间分析、消化眼睛收集的信息,跟着他胃里、心里都难以自抑地翻腾起来——油灯半死不活的光亮,照着一张被啃得面目全非的脸。
脸歪向一边,脖子似断不断地在肩上折叠出个诡异的角度,苟延残喘地与身子相连。肥胖的身子也是血肉模糊的,堆坐在食槽旁,被猪一拱就随之晃动。
远远看着像是活的、偶尔会瑟缩一下。
实则死气满满。
越王已经死了、正在被吃。一/丝/不/挂,支离破碎。
景平扭头便走。
他毫不怜惜赵昆,甚至觉得他这般死法是天道好轮回。这昏王曾经以人饲虎,如今便以己饲猪,公平得很。
恶人自有恶人磨。让景平心生寒意的是后者的手段。可笑城内现在还在挨户搜查呢。
不知这主意是辰王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手下哪个门客想的。
放肆、恶毒、且处心积虑之意味浓重。
事情若如他们所愿,越王会被猪吃干净,如黄沙入海,再无踪迹可循;
即便尸体被发现了,也不要紧——是这死胖子仓惶逃窜,在农庄躲避,藏进猪圈,被猪分食。
景平回到门房处,将油灯还给守门老人。
“大人查清想查之事了吗?”老人问。
景平摸不清这老人是否知情,问道:“这就您一个人看管吗?”
老人笑了:“怎么可能?我只管看门,也不爱上里面去。里面种菜、养牲口是老陈负责,他刚匆匆来过,似是运了一车饲料进去,出来时跟我说他家有事,活物已给足了吃食,让我不用管,就匆匆走了。”
好么,更摆明了是拿越王当饲料了,只怕不需两三日,赵昆就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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