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室内的三人,却无人关注青年的眼睛,显然对此见怪不怪。
“嗯?”
蓝宝睁开眼睛后,却发现世界还是一片漆黑,他又眨了眨眼睛,确认了自己真的是个瞎子。
“阿宝!”妇人凄哭一声,立刻扑倒青年的身上,浑身颤抖,拉着青年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小心翼翼道:“是娘啊,你还认得娘吗?”
蓝宝触手一片湿润,是妇人的眼泪。
“娘?”
蓝宝试探性叫了一声,胸口有些不明的情绪,现在的自己可能还是在浮生梦中,但是这妇人的哭泣太过绝望和忱挚,圈圈爱子之心,很难不动容。
又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略微粗糙的大手拉住蓝宝的另一只手,问道:“阿宝,是爹啊,你还记得爹的声音吗?”
蓝宝顿了顿,叫道:“爹。”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在梦里有了爹娘。
这对儿夫妻皆是喜极而泣。
“太好了!我儿吉人自有天相,你染了那灾病,昏睡了整整半个月!爹就知道你非是那些蝼蚁凡人,一定能化险为吉活过来的!”
大夫咳嗽了一声,眉头微皱。
他见过太多染病的病人,可那些人全是形销骨立,浑浑噩噩,少有人能扛过七天,更别提扛了半个月自己醒来,还保有神志,此事太过奇异。
又不是画本子里的神仙故事,大夫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什么“天佑病人”。
如果真的有天神,为什么人间灾厄疾病横行数月之久,不见有仙人来救人间于水火?
不过眼下独子死里逃生,大夫也不好给喜上心头的金家夫妻泼凉水,毕竟大喜大悲对身体也不好。
“爹,娘,我的眼睛?”蓝宝一只手摸上眼睛,迟疑问道。
空气有一阵诡异的沉默。
妇人却温柔道:“阿宝莫怕,你自幼身体有疾,目不能视,娘之前给你说过很多次,你可是......又忘记了?”
因为眼睛不能看见,所以其余的感官很敏锐,蓝宝察觉到妇人微微喘息,似在紧张,压抑胸口的不安。
蓝宝如今对自己的情况和身份不明,只好道:“记得,可能睡了太久,我脑袋还有些迟钝。”
空气中立刻传来两道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大夫目光狐疑在金家夫妻身上瞥了一个来回,如果他记得没错,这金家公子的眼睛不是后天才失明的吗?
不过大夫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能金家夫妻是担忧爱子恐慌,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先安抚他的情绪。
“金公子于生死之境走了一个来回,又感染了灾病,如今身体虚弱,是会出现记忆混乱,反应迟钝的现象,公子莫慌,慢慢调养几日就会好的。”
大夫治病救人,更会察言观色,安抚病人的话术很熟练。
蓝宝十分急切想要了解现在的状况,但是又不能太破裂自己如今的身份,只好从最不会引人怀疑的问题上面问起。
“我......是怎么染病的?”
蓝宝束起耳尖,只觉得空气又有些凝固。
金家主最先温声回答道:“阿宝不要想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了,不过是你久居室内,突然起了兴致说要看杏花,原本路线都是避开人群的,却出了些差错,被城外的流民冲撞,难免接触,这才染了灾病。”
“灾病?”
蓝宝觉得有些耳熟,好像从一个小宫人的口中听过,不会这么巧合吧?
【如今皇宫外界瘟疫肆虐,无人能独善起身,好几座城池皆化为了活人的地狱,这世间唯有陛下的神血万毒不侵,恶疫退散,若是能......】
只听放才还柔声温婉的妇人,声音立刻尖锐刺耳起来,带着无边的愤恨,咒骂道:
“都是那贼子居心叵测,好好的正道他不走,偏偏带着我儿走另一条上山的路,若非如此阿宝怎么会被那些贱民冲撞!”
金夫人的怒火又朝金家主发泄道:
“还有你!我早就说那人是个恶徒,当初不过是摸进我家一小贼而已,你非说此人武功高强,适合保护阿宝,你看那贼子是如此保护阿宝的!”
“如果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情,我,我们全家都去陪葬算了!”
金妇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沉稳内敛的金家主也怒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阿宝难道不是我的儿子!况且此事本来就是偶然,这三年来他确实对阿宝忠心耿耿,阿宝目不能视,多有不便,最是需要这等死心塌地之人!”
“哼!”金妇人冷笑一声,柔柔弱弱的声音居然带着无边的杀意:
“我管他现在还是不是对阿宝死心塌地,这等居心叵测,心有成算的人,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凭着这次他差点害死阿宝,我就要他先给我们的儿子陪葬!”
“咳咳!”
大夫咳嗽一声,不知该不该继续听下去,这动不动就陪葬的家长里短。
金家主沉默良久,却没有反驳,显然是也认同了这个决定。
别说如今几大城池疫病肆虐,人人自危,就是各地官员也早就逃向帝都,法治混乱,各方有势力的家族割据一方,早已成为了自己城池内的土皇帝。
想要处置一个护卫,轻而易举,无人在乎。
蓝宝听的云里雾里,但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金家夫妻要处置别人,即使这里是浮生梦,他还是本能的劝解道:
“爹,娘,我如今已经醒来了,那个护卫也一定知道错了,你们骂他几句就是了,别动不动就杀人,我不喜欢这样。”
空气沉默几个呼吸。
金夫人原本尖锐的声音立刻柔和下来,温柔道:“阿宝,你安心养病就是了,不用担心其余的事情,爹娘都会为你解决的。”
“都是你,在阿宝面前说什么打打杀杀的!”
金夫人又责怪金家主,知道床榻上的儿子看不见,两个人明晃晃打着不明的眼色。
就在金家夫妻欲要离开,叫蓝宝一个人好好休息的时候。
蓝宝追问道:“那个,爹,娘,我身边有可有眼睛是赤红色的人......或者,可有这般的人存在?”
自己既然还在浮生梦中,那帝祸天也一定在这里,就是不知道对方这次是什么身份,又在哪里?
蓝宝抱着一丝希望询问,得到的回答却都是没有这般人。
金夫人和金家主目光对视一眼,又了然避开。
“阿宝都有些睡糊涂了,这世间的双目恶红之人,只有皇宫里的那位啊,不是我们这等偏僻城池的人可以得见的,想来你是从前听过有关那位摄政王的画本子吧。”
金夫人了然道,然后劝解蓝宝好好休息。
“那,那我可有养过一只大黄狗?”蓝宝又问道。
“狗?”金夫人叹息道:“看来你还是惦记着要养一只狗儿解闷,可是自幼身体羸弱,如今外界又恶疫肆虐,尤其是这种不干不净的动物,最是危险,谁知身上有什么疾病,若是过给你就不好了!”
蓝宝忽然郁闷起来,两个对自己最重要的存在,此刻都下落不明,加之现在自己又目不能视,世界一片漆黑,难免心中不安。
最后,在精神的疲惫,和身体的不适下,蓝宝渐渐睡着了。
就在房门刚被关上的时候,金家夫妻立刻面色一沉,目光幽深起来,在一门之隔的庭院内交谈起来。
“阿宝真的不记得了?”
“应当是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你看方才你说要处死那个护卫之时,他也无明显的情绪波动,若是平常早就和我们闹起来,哪里会这般平静只是劝了几句。”
“那护卫当真死了?不会再妄图拐骗阿宝吧?”
“早就死的透透的,只怕如今尸体也随着焚坑烧成灰了!”
如今外面灾病横行,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又被金家夫妻叫人扔去病人堆里,肯定也染了病,最后随着专门焚烧死人的火坑里一烧,可不就是死的透透的,连灰都不剩下。
“那就好。”
月上柳梢头,天际被一片浓雾遮蔽。
本就有些荒凉的金宅,此刻更加荒无人烟,除了前门和后门值守的家奴,整个院子居然异常的空旷。
所以一个漆黑色矫健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甚至熟练的在房檐上上翻下跳,几乎毫无阻碍,摸进一个有些僻静却居住正中央位置的庭院。
蓝宝虽然睡的死,但就像他如今目不能视,其他的感官很敏锐,鼻尖传来一股潮气和浓郁的血腥气,还带着冰霜的冷风。
有一道针刺般的目光仿佛在黑暗中盯着他。
“谁!?”
蓝宝猛地睁开眼睛,虽然他看不见就是了,但是有一双冰冷有力的手在他大声呼喊之前,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巴,还专门避开了他的鼻子。
一道暗哑低沉的嗓音,喉结滚动道:“是我。”
蓝宝有些无语,你光说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啊?
来人却笃定蓝宝听见这句话后不会反抗,居然动作格外熟练的将他一把从床上抱起,就要打包带走。
蓝宝身体凌空,本来就不安的黑暗叫他立刻警惕起来人,浑身挣扎起来,就要把动静闹大。
“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爹——”
“娘......呜!”
蓝宝的嘴巴又被人堵住了,本来抱着他的人一惊,身体上还有伤,在蓝宝挣扎间许是触碰到哪里的伤口。
对方嘶了一声,抱着蓝宝倒在了地上,当然是蓝宝在上,他在下。
蓝宝察觉到对方连栽倒都在护着自己,立刻也不挣扎了,对来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你,你是谁?为什么一上来就抱我走?”
对方沉默许久,但是趴在对方身上的蓝宝能感受到身下胸膛的起伏,表明来人的情绪很激烈,牙关咬合的咯吱作响,又在平息自己的愤怒。
还是方才暗哑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蓝宝心底一紧,这个人和自己的关系不简单,说不定能说出些重要的信息。
“我大病一场失忆了,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我本能觉得你应该不是害我的人,我们以前认识吗?是什么关系?”
在蓝宝一连串的追问下,身下的人身体逐渐紧绷,蓝宝鼻息间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了,甚至撑在对方胸口上的手心也一片湿润粘腻。
是血。
“你受伤了?不要紧吗?”
蓝宝立刻撑着身体起来,想着不要压到对方,面上带着担忧。
即使在黑夜中全白的眸子,此刻也并无诡异可怖之感,只像一轮圆圆的冰白色月亮,照耀着柔和纯净的光,镶嵌在青年有些病态的脸上。
即使青年的面容羸弱苍白,浑身的气息却有一种熊熊燃烧的生命力。
等了几个呼吸,蓝宝只觉得一道不容忽视的烫人目光附着在自己的面庞。
对面的人嗓音暗哑道:
“我......是你的护卫。”
“也是你的影子。”
第142章 [废柴小徒弟已死]
“我......是你的护卫。”
“也是你的影子。”
蓝宝一惊,立刻道:“原来你就是我爹娘说的那个护卫!”
只听对面的人冷笑一声,嗓音似啐冰道:“他们不配是你的爹娘!”
蓝宝一愣,情理上他应该相信之前对他担忧爱护的金家夫妻,但是这里可是浮生梦,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什么隐情。
蓝宝面色严肃,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只听对面沉默许久,护卫沉沉道:“口说无凭,不如我带你亲耳听一听。”
蓝宝没有多做迟疑,他被来人背在身后。
身体接触的一瞬间,耳边风声阵阵,他勾着对方的脖子,胸口贴着对方精瘦却蕴藏筋骨的脊背,忽然有一股安心的感觉,仿佛背他这个动作,曾做过数回。
有的时候,当记忆遗忘,身体会代替你,记住铭刻在灵魂里最重要的本能。
蓝宝心中已隐隐信任这个护卫,他眯着眼睛感受拂面而过的微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背着他的人嗓音淡淡道:“无名。”
蓝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丧气,又不死心问道:“那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这个无名的护卫的语调,总是有些拒人千里之外又言简意赅,从一开始简短的情绪暴露外,再无其他的情绪外漏。
护卫依旧淡淡道:“无色。”
蓝宝迟疑道:“无色?怎么会是无色的呢?一般人的眼睛不都是黑色的吗?怎么会是无色?”
护卫感知到脖颈上的手腕勒紧,不知是不是蓝宝的错觉,他总觉得护卫回答多了几分耐心和安抚。
护卫道:“我不是瞎子,我是色盲。”
蓝宝:“......”
这段对话实在有些诡异,就在蓝宝还欲问些什么的时候,身下的人忽然脚步一停,悄无身息落在一处地方。
“到了。”
蓝宝被人轻轻放下,却又落在一个有些冰冷潮湿的怀抱里。
这位无名的护卫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蓝宝紧固在怀疑,然后一只手微微覆盖在下巴,怕蓝宝情绪激动出声。
“嘘......”微不可及的气流吹拂在脸颊处。
蓝宝面颊瘙痒,鼻息间都是对方身体冰冷血腥的气味,他知道对方的意思,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出声,可是这熟悉的动作和安心的胸膛叫他大脑恍惚,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还是说这是浮生梦又一个玩笑?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屋子内传来金夫人的声音:
“阿宝死里逃生,我们的儿子失而复得,还要举行那个仪式吗?”
金家主叹息一声,饱含了万千复杂的情绪,最后只沉沉道:“这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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