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着急出去见什么人吗?”
李鹤年脚步一停,似乎这句话对他影响很大,他沉默良久,终于多说了一句话。
“医生,你想错了,我不是出去见什么人,我只是出去找一只虫而已。”
没错,刚从地球醒来的李鹤年一度绝望,可是他很快又萌生一个妄想,也许只是他个人无谓的期盼,但是他这几天总是会想,既然他都能死而复生无数回,甚至还在地球上醒来,会不会......
尤利西斯也来到这个世界了?
屏幕里面还在播放着每日快讯,这时一身藏蓝色西装的女主持人面带微笑,笑不露齿地念出今天的稿子:
“接下来临时插播一条喜讯,因为医院为保护病人的隐私,我们也是才得知这个消息,获得医院和病人的同意后向大家告知,昏迷了将近半年的世纪鬼仙诗人李鹤年,终于在今年4月8号醒来,原本被医生认为苏醒无望的诗人,再一次凭借他的坚强和毅力,为我们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早在半年前的商场爆炸案广受市民们的关注,不幸被卷入的诗人也受到大家的同情和关切,但是现在李鹤年诗人在医院接受了治疗,康复有望,相信不久后就能重回大家的视线......”
“说起李鹤年诗人,也许有很多人不了解他,这位富有才华和天赋的诗人,早在十年前就凭借一首《无归》,备受诗圈的关注,获得了‘世纪最美幻想诗’的称号......”
“哐哐——”
一只粗糙、布满黑泥的拳头,重重打击在黑色笨重的盒子上。
是几百年都不用的老旧电视,用长长的银色天线才能接受到信号,堪称上个世纪的产物,可是在中心城外,却很常见。
原本画面花白的电视,滋啦一声,画面立刻清晰起来,里面是一位身穿粉色西装的女主持人,面带微笑的播报着一条快讯。
拳头的主人,立刻松了一口气,年过半百的老人眯着眼睛,黝黑的皮肤像是枯树皮贴在嶙峋的骨头上,白色的头发在浓重的灰尘和油烟里,早就被染成了油亮的黑色。
老黑端着一碗破旧发黄的碗,里面是黑糊糊,坨成一团的面,就是这团狗都不吃的面他小心翼翼捧着,像是珍宝。
从漏风的木板堆成的板房里看去。
外面是一片猩红的夕阳。
消瘦的老人,望向远方,原本该是有些萧瑟孤苦的气氛,可是老黑那双浑浊发灰的眸子,却犀利无比,叫人不敢小视。
老黑将电视机里的声音放大,然后自己则专心看向无边的枯黄原野,远处乌泱泱,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垃圾。
这处破旧的小木屋外,连成一排排的都是大小不一的木屋。
此刻,隔壁一个穿着发白背心的青年,拖拉着脚上的人字拖鞋走出来,眯着昏昏欲睡的眼睛,嘟囔了一声:“黑老头!你家的电视声音吵死了,能不能小点声!吵着我睡觉了!”
老黑没有搭理隔壁游手好闲,天还没暗就睡觉,混一天是一天的青年,只是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其中漠视叫对方立刻缩了缩脑袋。
游手好闲的青年小白可不敢轻视这老头。
外城哪个不是杀人犯,他们从小的时候就和别人争衣服,争果子,争地盘,没点儿本事的人是活不过几年的,何况年过半百的老黑。
这位老头能活到现在安然无恙,小白是疯了才去找事,他顶多就敢抱怨几句罢了,真要动手,他可不是这老爷子的对手。
何况对方一年前,不知道是从哪里,捡回来一个绿色眼睛的外国傻子,连话都不会说,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回来一身鲜血,手里每天不重样拎着一只只野味,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捉到野兽,居然还能有老虎和野猪?
小白知道老黑在等谁了,他也眯着眼睛望去,不安道:“那傻子这么晚还不回来,不会真叫野兽吃了吧?”
小白其实也不希望那傻子出事,毕竟老黑最近顿顿有肉,他们邻里邻居的,总是能吃点肉渣渣吧,只要他激灵一点,帮着老黑干点活,虽然老黑不说话,但是都会分给他一点肉。
这时,小白远远看到一抹小黑点,他立刻上前几步,确认了远方的身影,就像见到亲爹亲妈一般,垫着脚尖,挥舞着手臂,嘶吼着声音:
“喂——”
“尤利西斯,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咳咳!老黑都快饿晕过去了!”
嗯,那个傻子的名字叫尤利西斯,他自己说的。
远处的身影走进,一个矫健精瘦的身影逆着光,猩红的夕阳在他身后蒙上一层金红色的影子,男人穿着黑色老旧的短袖和军绿色的裤子,踏着浸透鲜血的黑色皮靴,上面还有几块而不明的碎肉,青筋毕露的手,轻松拖拉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公狼。
走近后,随手一甩,落在枯黄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尤利西斯没说话,森绿色的眸子随意瞥了眼瑟瑟发抖的二逼青年,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小心思,习惯性撤了抹恶意的笑容,然后兴致淡淡又恢复成死寂,拿出有些老旧的帕子擦拭着手上的鲜血。
尤其是右手的无名指上一圈秀气精致的戒指,他目光前所未有的专注,小心仔细的擦拭着戒圈,这戒指的材质是李雪莱特地找的宇宙陨石材质制成的,并不会轻易损毁,可是尤利西斯仍旧像对待玻璃一般擦拭着。
小白咳嗽一声,他和老黑都对尤利西斯打猎完回来的这一举动,见怪不怪。
小白也只敢背着尤利西斯叫他傻子,刚开始这傻子听不懂他们说话,小白可以随意骂他,后来才明白,这哪里是傻子,他妈的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然后,等尤利西斯能简单和他们沟通后,小白才知道,原来他是从国外偷渡过来的,听说在找他的男朋友,不对,应该是老公!
听这疯子自己说,他和他男朋友早就结婚了,可是因为一次外出旅行的意外,他老公突然消失了,找遍世界各地都不见,而这疯子坚信自己的心灵感应,说他老公就在城里。
要知道刚开始这疯子不顾他们的阻拦,不顾城墙上的无数密密麻麻炮弹,打算一个人勇闯中心城来着,还好被他和老黑及时发现,最后一番沟通,他才放弃了这个想法,暗中等待老黑所说的时机。
小白当初只想呵呵哒,和这么一个疯子结婚了七年......
他老公真的不是自己跑了吗?
第92章 [彩蛋小剧场]
“尤利西斯,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看老黑一直站在外面都快等你一天了,手上的面都怕凉了,一直抱在怀里!”
小白不见之前的不耐烦,立刻换上了一副十分谄媚和狗腿子的笑容,凑到尤利西斯身边说个不停,眼睛却紧盯着地上那头奄奄一息的孤狼,心有余悸。
不同于小白的过分啰嗦和亲近,老黑则是淡淡的一句,“回来了。”然后抱着手里的破瓷碗回屋,再也没分给尤利西斯一个眼神,如果忽视掉他那忽然放松警惕和担忧的眼神的话。
“唉!尤利西斯,最近中心城有大变动,乘这个机会,你是不是快要进去了?”小白兴致不停地说着,这语气搞得尤利西斯是进牢子一般。
小白目光中有羡慕有畅想,更多的是迷茫和死寂,其实他们这些城外民就算进去了又怎样呢?
阶级的鸿沟,财富的累计,岁月的积累,不是跨一个门就能打破所有壁垒的,也不是打开一个通道就能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小白某种意义上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知道自己有什么极限,知道自己就算进去了,依旧是个城外的混混和无赖,他学不会里面人的生活方式,这辈子也早就接受了自己的一辈子。
不是有话说的好,这就叫乐知天命。
他可不是尤利西斯这种人,学不会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要抵达自己的彼岸,他就适合摊着,躺着,废着……
一天天的也过得挺快,不是吗?
尤利西斯擦拭戒指的动作一顿,将帕子仔细收拢到口袋里面,没有搭理喋喋不休的小白,跟在老黑的身后,也走进里面的破木屋。
昏暗的屋内。
只挂着一根颤颤巍巍摇晃着的铜丝灯泡,整个屋子格外老旧残破,似乎下一秒就能坍塌成废墟,一如他的老主人老黑,没几年保质期了。
尤利西斯走进屋子内,察觉出今日的不同寻常。
一向只有他和一个老头的屋子内,突兀响起另外一道标准的播音腔,带着与混乱的城外世界,截然不同的优雅和不疾不徐。
“接下来是中心城每日快讯......”
这种腔调的声音久违了。
因为城外民没有人用这种不疾不徐的语气说话,他们的语调大多充斥负面和焦急,没人会这么耐心的说话。
老黑坐在小木桌前面,眯着眼睛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本子神神叨叨。
尤利西斯熟练的坐在他对面,拿起桌上唯一的一碗面和两根长短不一的筷子,囫囵吃着凉成一坨的面疙瘩,仔细听着方盒子里面的每日快讯。
之前尤利西斯刚莫名其妙到这个世界,不通语言,老黑就找了些广播和磁带给他练习。
“接下来临时插播一条喜讯,因为医院为保护病人的隐私,我们也是才得知这个消息,获得医院和病人的同意后向大家告知,昏迷了将近半年的世纪鬼仙诗人李鹤年,终于在今年4月8号醒来,原本被医生认为苏醒无望的诗人,再一次凭借他的坚强和毅力,为我们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早在半年前的商场爆炸案广受市民们的关注,不幸被卷入的诗人也受到大家的同情和关注,但是现在李鹤年诗人在医院接受了治疗,康复有望,相信不久后就能重回大家的视线......”
“说起李鹤年诗人,也许有很多人不了解他,这位富有才华和天赋的诗人,早在十年前就凭借一首《无归》,备受诗圈的关注,获得了‘世纪最美幻想诗’的称号......”
尤利西斯刚囫囵吞下一大口面疙瘩,就像冥冥注定一般,他咀嚼的动作一顿,目光下意识看向时不时闪盾的天线电视的屏幕,上面的右下角正好放出一张不足两寸的照片,但是屏幕右下角有一块儿黑色的污渍挡住了照片里面的人。
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半身轮廓。
嗯,看不清......
尤利西斯没有看到里面的人,森绿色的眸子显得十分暗淡和死寂,继续低头吃手里的面。
身穿正装的主持人,朗声念出大众感兴趣的话题:
“各大敏锐的网友早就调查清楚,其实半年前的商场爆炸案,其中丧生的劫匪们,与早已逝去的李警官,还有李鹤年一家有着不解的因缘,让人不知道该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总之李鹤年诗人现在在中心城医院疗养,希望各位粉丝和大众们,理智关注自己的偶像,距离产生美!”
尤利西斯咀嚼的动作一顿,喉结滚动,舌尖舔舐锋利的尖牙,尝道一抹铁锈味,嘴角裂开一个弧度,无声念出一个人的名字。
“李、鹤、年......”
尤利西斯和李雪莱同床共枕,怎么说也有好几年了,凭借尤利西斯这只虫心底的缜密和细心,便是李雪莱的心是什么颜色的,他都一清二楚。
跟何况是李雪莱曾经的一句梦话,尤利西斯都铭记在心,就像到刀刻斧凿一般刻在脑海里,如今乍一听起,恍若昨日。
就像铭刻灵魂里的记忆,突然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李雪莱曾今在无数回沉眠中,与雌虫纠缠不休中,也许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尤利西斯记得:
[尤利西斯,其实我是李雪莱之前,还有一个名字......]
[我叫李鹤年。]
[如果有一天,你和我一样,突然在孤身一人的异世界醒来......尤利西斯,你一定要找到我啊。]
[就算我和现在长得不一样了,你也要记得啊。]
[我是李雪莱,我也是李鹤年。]
[不管我叫什么名字,我都是......你的雄主。]
“李、鹤、年,找到你了。”
尤利西斯忽然低低地笑了,森绿色的眸光时隔一年,第一次闪闪发光,里面有着惊人的执着和占有欲,嘴角裂开的弧度越来越大,但是这种笑容在昏暗的木屋里,却并不怎么温馨,反而有点像一个疯子的自娱自乐。
老黑拿着一只掉漆的钢笔,密密麻麻记录每日的开销,还有尤利西斯打的猎物,加上今天的那头野狼,一年来也攒下了不少的资金,他余光瞥见对面一向苦大仇深,心思深沉的尤利西斯突然像个疯子一样傻笑起来。
老黑合上本子,盖上钢笔,沙哑粗噶的声音却笃定道:“找到了?”
尤利西斯:“找到了。”
老黑沉默了一会,旋即点了点头道:“正好,中心城里的人据说半个月后就来外城了,说是要接一部分资质合格的人进去,我打点了一些关系,你也去试试吧。”
尤利西斯浑身的血液还在沸腾不休,想着自己马上就可以见到李雪莱,他恨不得现在就狂奔出去见他家雄主。
老黑没有再多说话,这屋子里没有床,只有几个木板子堆在斑驳的木屋角落,他走到角落铺好木板和几块而薄薄的毯子,然后躺在了一侧,蜷缩的脊背能看到根根分明的干瘦骨头,起伏的呼吸短促又绵长,仿佛下一秒就能断了呼吸。
尤利西斯冷静了下来,森绿色的眸光闪了闪,他收拾好碗筷,然后将连接铜丝灯泡的绳子一拉,屋内陷入彻底的昏暗。
尤利西斯侧身,用胳膊当枕头,躺在另一侧的木板上,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养精蓄锐,耳边是中气不足的呼吸声,在夜晚格外清晰。
沉默的黑夜里。
一道低沉的嗓音,漫不尽心地响起:“喂,老头儿,要不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对于尤利西斯而言也不是什么负担,况且他怎么说也在这里白吃白住将近一年了,没道理不管人家死活,自己则拍拍屁股走人。
破风箱一般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明显停滞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又恢复之前的频率。
老黑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见尤利西斯的话,还是故意没有听到这话,总之没有回音。
“啧......”
尤利西斯烦躁的啧了一声,心底腹诽道:“没几年活头的老头子就是倔强......”
老议会长是这样,老黑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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